“大哥,伊東老師和他老婆推著嬰兒車回家了。”吉永良介衝電話裡道。
魚塚三郎拿出相機對著站在家門口的兩個人,拉近焦距:“他孩子看起來也就一兩歲吧。”
“拿到電話號碼了嗎?”黑澤陣用腦袋夾著手機,一隻手掂起平底鍋,然後把裡麵的雞蛋扣到盤子裡的米飯上。
“拿到了。”吉永良介拍了拍旁邊的安藤莉子。
安藤莉子接過電話對黑澤陣道:“他們剛才去了一家母嬰用品店,我假裝他們丟了錢包要給他們送過去,然後從店員那裡問到了伊東夫人留下的會員聯係方式,這個電話應該是伊東夫人的手機號碼,伊東老師留給學校的聯係方式不是這個。”
“旁邊有公用電話亭嗎?”黑澤陣打開免提,把菜籃子裡的花椰菜掰成小塊。
“有。稍等,我馬上過去。”
“嗯,直接撥給伊東夫人,打開免提。”黑澤陣把花椰菜用水衝了衝,然後放到鍋裡,“伊東或許能聽出你的聲音吧,你隨便用手帕或者袖子捂住聽筒。”
“好。”安藤莉子走到路口,進入電話亭,“我要說什麼呢?”
黑澤陣用鍋鏟撥了撥花椰菜,然後往鍋底噴了一層油:“我說什麼,你說什麼。”
“喂,黑澤,你那邊有點吵,我聽不清。”
黑澤陣關掉火,重新拿起手機:“現在呢?”
“好了。”
“嗯,一會我說什麼,你說什麼。”
“好,那我撥了?”
“嗯。”
幾次“嘀”聲之後,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請問哪位?”
“請問,是伊東老師家嗎?”
伊東夫人一愣,看了一眼身邊的丈夫:“是的。”
“您好,我是伊東老師的學生,已經畢業了。我最近有些忙,沒有時間去學校探望老師,所以想打個電話問候一下老師。您應該是老師的夫人吧,經常聽他提起您,您和孩子還好嗎?”
伊東夫人感覺這通電話屬實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禮貌道:“挺好的,謝謝你。”
“伊東老師在旁邊嗎?我想和他說幾句。”
伊東夫人把手機遞給丈夫:“找你的,你以前的學生,怎麼把電話打到我這裡了。你是不是給學校留聯係方式的時候留錯了?”
伊東相川放開嬰兒車,猶豫一秒,接過手機道:“哪位?”
“老師,是我。”
伊東夫人用疑惑地目光看著伊東相川。
伊東相川擰了擰眉,根本沒聽出電話那邊是誰的聲音:“有什麼事嗎?”
“老師,我今天看到你的妻子了。”
“什麼意思?”
“老師,你現在不喜歡我了嗎?”
“你在說什麼,你是誰啊?哪個班的?”
“老師,我懷孕了,我希望你能離婚,然後我們一起撫養這個孩子,如果你不答應我……我也說過了,我今天見到你的妻子了,你也不想事情變得太難看吧?”
說完這句,不等伊東相川再說些什麼,通話就直接掛斷了。
“誰啊?”伊東夫人看伊東相川麵色不對,“不是你的學生嗎?”
伊東相川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不是手機號碼,然後把手機還給她,緩了緩僵硬的麵容才道:“是學生。她剛才和你說什麼?”
“沒什麼,就問候了一下我和孩子。怎麼了?”
“最近陌生電話就彆接了。”
“哦,行。”伊東夫人又狐疑地看了一眼,“到底怎麼了?你那些學生又搞什麼惡作劇嗎?”
“可能是吧。”
伊東相川環顧四周,然後推著嬰兒車走進家門。
“拍好了嗎?”吉永良介問魚塚三郎。
“嗯,差不多,你看看。”魚塚三郎把相機遞給吉永,“感覺,伊東的心理素質還挺強的,看不出來他心裡到底怎麼想的。”
“是不太能看出來。”吉永良介合上相機,“看他之後有什麼動作吧,要是真的心虛,肯定會去查今天的電話是誰打的。到時候就知道了。”
安藤莉子摁斷電話,對黑澤陣道:“這樣就行了嗎?”
“嗯,你們早點回家吧。”
“其實伊東在班上還挺受歡迎的,我的後桌就經常去辦公室問他題,而且不止一次地跟我說,她真的很喜歡伊東老師。”
“哦。”黑澤陣好像又在做一些彆的事情,聲音逐漸變遠,安藤莉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和黑澤陣講這些,大概是真的對伊東相川有些失望吧。
黑澤陣好像冷笑了一聲,然後聽筒裡又傳來了他淡淡的聲線:“喜歡他什麼呢?長相,語言風格,教學風格?”
安藤莉子想了想:“都有吧,高一升高二分班的時候,很多人願意為了伊東相川努力學習,希望被分到他帶的班級。”
說到這裡,她眼神暗淡了些,喃喃道:“真有人的表麵和內在差彆如此之大嗎?”
這個問題或許略顯幼稚,安藤莉子也不是在詢問答案,而是想吐出胸中的濁氣。
聽筒裡傳來“滋啦滋啦”的聲音,安藤莉子以為黑澤陣沒聽到,正準備掛斷電話,那邊卻突然傳來他的聲音:“知道奈保爾嗎?”
“哦,你是說《米格爾街》的作者吧?我記得他好像獲得過毛姆獎。”
“查過他的生平嗎?”
“沒有。”
“去查查吧,然後你就知道一個人的性格到底會有多麼割裂了。”黑澤陣在一陣雜音中掛掉了電話。
安藤莉子用手機搜了搜,前幾個關於“奈保爾”的詞條中就有關於他“出軌”和“家暴”的內容。
文學巨匠都有巧言令色的成分,何談普通人……
安藤莉子把手機放進口袋,輕輕歎了口氣,看見前方的吉永良介和魚塚三郎在衝她招手,她應了一聲,走過去和他們彙合。
*
大門“啪”一聲被關上,林沐拖遝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看見坐在餐桌上正在吃飯的黑澤陣,林沐把手裡的一瓶紅酒放在桌子上,問他:“有我的份嗎?”
黑澤陣頭也沒回:“沒有。”
林沐聳聳肩,重新拿起酒瓶往樓上走。
“哎!”黑澤陣轉身叫她,“有速食拉麵,要嗎?”
林沐看一眼黑澤陣:“算了,你自己吃吧,我上樓睡了。”
“哪來的紅酒?”
林沐舉起手裡的酒瓶給他看:“彆人送的。”
“誰?”
“酒吧老板。”林沐上了幾級台階,又重新退回一樓,走到餐桌旁,拉開椅子坐在黑澤陣對麵,“學校的事,最近有進展了嗎?”
黑澤陣咀嚼著生脆的花椰菜,抬頭瞥她一眼:“我要向你彙報嗎?”
“我隨便問問,不說算了。”林沐拔開酒塞,從廚房裡拿了一個碗,給自己倒了一碗底,輕抿一口,冰涼的液體進入口腔之後忽然變得火辣,然後從喉頭一路燙到胃裡。
“什麼酒?”
“我也不懂,酒吧老板說是叫什麼陽光玫瑰,以前是專程用來供奉給教皇的紅酒。”
“那很貴了?”
“我隨便摸了一瓶,大概吧,看老板那樣子,好像是挺肉疼的。”林沐將碗底的酒倒進嘴裡,然後笑了一聲。
“哪個酒吧的老板?”
“就市原阿姨家旁邊那家。”林沐塞上瓶塞,頓了一下才道,“等你成年了,可以帶你去逛逛。”
“你經常去嗎?”
“沒有啊,偶爾。畢竟那家酒吧我還出資了三分之一呢,總要去查查賬。”
黑澤陣把最後一口米飯放進嘴裡,站起身把盤子丟進水池:“他們的調酒師厲害嗎?你應該喝過吧?”
林沐回憶了一下,道:“應該還行吧,他們生意挺好的。”
黑澤陣解開袖口,把襯衫的袖子從手腕挽到手肘,打開手龍頭,慢條斯理地清洗餐具:“聽說,調雞尾酒的時候,經常會加一種無色透明,氣味清香,入口醇厚的基酒,這種酒被喻為雞尾酒的心臟,好像是叫……Gin……是吧?”
林沐轉身,把手裡的碗丟進水池裡,碗沉入水中,激起的水花濺了黑澤陣一身。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手滑了……”林沐抽出紙巾要幫他擦。
黑澤陣抬眸看她一眼,然後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你洗吧。”
黑澤陣抬腳邁進衛生間,關上門。
他雙手撐在洗手池邊,薄薄一層襯衫被浸濕之後,貼在皮膚上,表麵的衣料漸漸顯露出膚色來。
水珠還在往下流,原本乾爽的褲子現在也濕了一大片。
林沐是故意的嗎?
還是失態了?
黑澤陣抬頭看了看鏡中的自己,臉上也濺上了些水珠,油膩膩的,有些惡心。
他拿過紙巾狠狠擦了擦,然後把全身的衣服脫下來摔到洗衣機裡,衝了個澡。
洗完之後,黑澤陣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了。
不論林沐到底和這個Gin有什麼過往,他都會慢慢知道的,最後無非就是幫她把一切都衝刷掉。
黑澤陣環顧一圈,忽然愣住,剛才一時氣急居然忘記拿換洗的衣服進來了。
黑澤陣看了看正在旋轉的滾筒洗衣機,呆滯了一會。
或許林沐已經去二樓了。
衛生間對麵就是他的房間,如果行動迅速的話……
黑澤陣抱著胳膊靠在洗手池邊。
還是讓林沐幫忙拿一下吧。
黑澤陣垂著腦袋劃了劃手機屏幕。
消息發了好一會,一直是未讀狀態。
黑澤陣眼皮跳了跳:她不會已經睡了吧。
衛生間的門被輕輕拉開一條縫,客廳一片黑暗,廚房的燈也滅了。
黑澤陣圍著一條浴巾一把拉開衛生間的門,跳進自己房間,當發現房間開著一條壁燈,再看到林沐從櫃子前扭頭看過來,已經來不及了。
黑澤陣手一揮,一條空調被從天而降蓋在了林沐腦袋上。
“你在我房間乾嘛?”黑澤陣拉過椅背上的睡衣套在身上。
林沐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來:“你不是讓我幫你拿衣服嗎?”
“不是未讀嗎?”
“我沒點開。”林沐頭頂著被子衝黑澤陣鞠了一躬,“不好意思,我的錯。你穿好了嗎?”
頭頂上的被子被扯下來,黑澤陣麵色沉沉,一指房門:“出去。”
林沐頭也不抬就溜出了房間,背後的房門被狠狠地關上,她走到樓梯口,拍了拍自己的臉,長出一口氣:“真是年輕啊,真純潔。”
上了幾級台階,林沐腳步一頓,深深歎了口氣,搖搖頭:“或許當姐弟也不錯……”
林沐又拍拍自己的臉,喃喃道:“太邪惡了,太邪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