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多羅吒序曲·2 景斐成,三十七八歲……(1 / 1)

未戒行錄 棲川0vo 3041 字 10個月前

景斐成,三十七八歲,模樣俊秀美豔,亂糟糟的泡麵頭隨意綁在腦後,穿著精致,坐在屋簷下,一副剛睡醒的模樣。

如果不是聽到他聲音低沉沙啞,單憑容貌可能會被誤認性彆——錢弭就是一位。

他的脾氣並不算好,說話斷斷續續,總是帶著無法掩飾的嘲諷意味。錢弭認為這是因為殘疾留下的後遺症之一。

暴雪已經停了。梣樹書店火災留下的碎玻璃紮破了輪椅的輪胎讓他無法離開,衝天的怨氣和不滿充斥著景斐成的胸膛。

此人不耐煩地坐在輪椅裡,打發了店員,說是要和錢弭“好好談談”。

他忍受著背部的隱痛,貫穿神經的抽搐,以及記憶不停歇的振蕩,如同漣漪,一圈一圈敲得景斐成頭痛欲裂。

“今天身體抱恙,看來喝不成你的酒了,舊川港的「南隼」,”他垂著頭,沒看錢弭,修長的手指撥弄著不知道從哪裡掏出的收音機,露出一段慘白的手腕,“我沒記錯的話,錢弭?”

“是。”

他低低地笑起來。錢弭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略顯局促地眨了眨眼。

“略有耳聞。喜歡聽…24/7鶯之聲。”

錢弭沉默著點頭,看著他慢條斯理地調試頻道。過了一會兒,“歡迎收聽24/7鶯之聲頻道”的女聲從收音機裡傳出。

然後響起悠揚的旋律。

“舊川港的乾部不殺人和母雞不會下蛋有什麼區彆,”聽了一會兒,景斐成慢悠悠開口,疲倦地閉起眼睛,像是怕冷一樣拉起毛毯蓋在身上,“你倒是心軟,沒殺了他。”

“哈哈。”

《牧羊女爵》過於前衛的電子音、低沉的貝斯和特殊的鼓點在收音機裡響起的那一刻,錢弭笑了。

相比南區搖擺緩慢、僵硬固化的“十二小節搖擺調”,他更喜歡節奏強勁、鼓點分明的節奏曳步曲,尤其是北藏清的。

他是近代出現的音樂全才,如同一台來自未來、精度極高的、靈活的“樂舞機器”。

景斐成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插嘴問錢弭今天的日期。

答曰3月27日。

“我說今天怎麼都是北藏清的歌,原來是他去世4周年的日子。”景斐成語氣輕柔,像是在曬太陽的時候快睡著了。

聽到這話,錢弭讓他評價北藏清的創作水平。

“喜歡,好聽,抓耳。音樂和舞蹈打破常規,頗有造詣,尤其是加上電子樂器。總之幾乎完美。”對方言簡意賅,不再言語,安安靜靜地聽起歌來。

從此,錢弭便覺得和景斐成親近起來:相似的音樂喜好和電子樂的共識,僅此而已。

“我以為…這種加入合成器的曳步調很小眾。”

一曲終了,景斐成才悠悠開口安撫錢弭,“時代發展,節奏變快,無論是藝術還是生活,強節奏的曲調總會走向大眾。”

屋簷下,他們交談甚歡,從音樂聊到文學,從老爺聊到工人,從政府聊到□□。

特殊,有文化。這是景斐成對錢弭的第一印象。他始終閉著眼睛,像趴在岩石上休憩的老貓,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錢弭聊天,用耳朵捕捉著雜亂的聲音。

“南隼,甜點時間結束。我很高興和你談這麼多,”他坐直身體,摘下墨鏡,睜開眼睛,倦怠的神情一掃而空,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錢弭,“咖啡免了,我需要你幫個忙。”

那是雙極度純粹,驕傲,嬰兒一樣明媚的異色眼睛。

錢弭被攝住,一時忘記了呼吸。

這種鹿般大而純的濕潤眼睛他隻在仙童畫像裡看到過,彆提在明爭暗鬥的現實生活中了。

這雙眼睛周圍布滿傷疤,觸目驚心。

由此,他認為景斐成是街邊小說中美強慘的霸道南區老爺的概率大了很多。

“當我的清潔工,錢弭。價格單算,不會低於六位數。”景斐成壓低聲音,伸出手指晃了晃,問錢弭同不同意。

六位數!

錢弭看到如此手筆,眼瞳不由自主地微微睜大。要知道,□□的“清潔工”乾滿半年能不能拿到上萬的工資還要另說。

字麵意思,“清潔工”就是用機器協助精神障礙患者治療的工種。一開始,“清潔工”原是接受過專業培訓和阻斷劑機製保護的心理醫生。

隻是後來該產業被□□接手,“清潔工”也從心理醫生變成了北區的窮人,因為沒錢注射阻斷劑,也沒接受過培訓,工作危險程度暴增。

“要不是給的多誰乾。”在某次采訪中,一個有3年工齡,患有嚴重精神疾病的“清潔工”如是說。

“什麼,工傷?你和□□談工傷?你情我願的怎麼談。況且,他還沒死呢。什麼心理疾病,訛言惑眾。”

以上是管理清洗機業務的舊川港成員針對此事的評價。

想到這裡,又見眼前此人出手闊綽,錢弭承認自己還是心動了。

他暗忖著:景斐成大概率和南區高官有點關係,也許是黨爭落馬的新貴?

拋開工作危險性不談,一次六位數的工作即使在南區也難找;論危險性,第一次“清潔”對身體的影響按翡翠研究院的結論來看可以忽略不計。

況且自己身體這麼健康。

他一點一點思索,時間一點一點消磨,景斐成居然一直保持著好脾氣,等他做出回答。

最後,錢弭同意了。

聽到答案後,景斐成的精氣神瞬間被抽乾。他倒進輪椅的懷抱,闔上眼睛,勉強打了個手勢,氣若遊絲地讓錢弭離開時注意安全。

錢弭離開書店的拐角,灰塵和風雪卻如同摩登夢鄉,讓他魂牽夢繞。

事實上,他被那雙動人心魄的眼睛勾了魂——簡而言之,是對景斐成的一見鐘情。

如同閃電,颶風,一個心跳般突如其來的愛情。

他回到車裡,小龍他們已經等候多時。金拳看到他嘴角勾出一個迷幻的微笑,有點莫名其妙。

回程路上,同為北藏清音樂生涯巔峰之作的《烈虎》作為“北藏清去世4周年紀念歌單”的末尾放出:

當星星射下它們的萬道光輝,

又在天空上灑遍了點點珠淚,

看見傑作他可曾微笑?

老虎,老虎,你熾烈地發光

錢弭回到公寓已是深夜,他深深打了個哈欠,看到客廳的書架突兀地空了一段時才想起《機敏的吉桑諾》留在12號街了。

等幾天再買新的吧。他放鬆地坐在馬桶蓋上刷牙,這麼想著。

手。

白色的手。

像蝴蝶一樣不住顫抖的手。

錢弭突然想起景斐成用疤痕遍布的雙手擰動收音機旋鈕的樣子。

這時,電話響了。

他打斷不羈的思緒,吐掉漱口水,抬起頭,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模樣:耷拉著眼皮,漆黑的眼睛,緊繃的下頜,兩片薄嘴唇像活過來的傷口一樣在常年麵無表情的臉孔開開合合。

“是我,景斐成。”

“怎麼了?”

“是這樣的,”錢弭抱著電話倚在牆邊聽他講話,站在黑洞洞的公寓裡,隻有衛生間的光陪著他,“醫生需要七次清洗之後複查。為保你的安全,我讓人運了阻斷劑。你什麼時候過來一下?”

錢弭看著窗外,漆黑的眼睛倒映著車流和遠處的歡笑,喝醉的男女從地下酒吧鑽出來,搖搖晃晃地結伴回家。

“我什麼時候都有時間。”他聽見自己說。

聽筒那邊傳來低低的笑聲,“下周三下午四點十分,開著你的老鳶尾車到鏡湖旁邊的療養院。”

他似乎很喜歡笑。

錢弭嗯了一聲,聽景斐成說他已經讓人從南區帶優質阻斷劑給錢弭注射,又聽他像是抱怨般說他不信任□□廉價的“清洗機”治療,多虧有錢弭。

最後,他讓錢弭對所有人保密此事,然後禮貌道謝。

“不客氣。”

“謝謝你,錢弭。祝你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