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林瑾很早醒了過來。
薑望像候著她一樣,從中鋪遞下來個小包和她的新外套:“走,去洗漱,回來再換外套。”
她自然地接過來,跟在他身後去兩節車廂中間的洗手台。
任誰看見都想象不到,這是一對才認識了沒幾天的男女。
等洗漱完再回到車廂,見老太太已經坐在臥鋪過道的椅子上,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而她自己一臉自責。
老人看到兩人回來,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我昨晚上腦子又糊塗了,居然跑你們這來!我這就回去。”
看來她這會兒清醒,也很清楚自己的狀況。
蘇林瑾相信,她過去一定生活優渥,腦子糊塗時跟從下意識的反應,才會闖到臥鋪車廂裡。
看著老人,她又想起上輩子自己的外婆。
隻是出去買一包鹽的功夫,她忘掉了回家的路,跟著路人坐上公交車,坐到了離家十公裡遠的地方。
幸運的是,司機把她帶回家照顧,第二天由民警送回家的時候,老太太好像隻是剛剛出門遛了個彎回家,一點沒受罪。
她淋雨時被人撐過傘,如今,也願意做一個給人擋雨的人。
薑望看了一眼列車員所在的位置,微一點頭:“我送您過去。”
“多謝同誌。”老太太起身前掏出兜裡的手絹包,打開抽出一張大團結塞過來:“我也不知道這票多少錢,你們拿著!”
蘇林瑾笑著推回去:“不用,昨天晚上我也睡了半張床,難道還跟你分麼?彆客氣。”
薑望深沉的黑眸視看著蘇林瑾笑開的嘴角,自從爺爺去世以來,她還是第一次重新露出這樣清澈見底的笑容。
他改了口:“快到站了,您要是沒什麼東西在原來車廂,從這下車吧。”
他注意到老人貼身斜跨的袋子鼓鼓的,猜測除此以外並沒有彆的行李。
老人見兩人真不要,便沒再硬塞,安靜地坐下來。
雖然合衣睡了一晚上,她此刻衣服整齊,頭發也梳理整齊,整個人還是那樣慈祥溫煦。
這趟火車的終點站並不是北燕,停站時間隻有十五分鐘。
在即將到站的時候,列車員舉著喇叭在車廂之間廣播:“下一站北燕,下一站北燕!到北燕的乘客請準備好下車。”
老太太忽然說:“瞧我糊塗了,連你們倆名字都沒問。”
這樣的萍水相逢,以後應該也沒什麼機會再見,但蘇林瑾還是耐心地把兩個人的名字說給她聽。
“你這名字好,一看就是幸福的孩子。”
見她愣住,老太太笑著說,“你看,你爸爸應該姓蘇,你媽媽姓林,對吧?再說你名字叫瑾,那是美玉,就跟以前的人用玉石結盟是一個意思。你爸爸媽媽很恩愛。小夥子名字也好,望,那是希望,好寓意。”
她掏出紙筆,認真把兩人的名字寫了下來。
蘇林瑾眼睛一掃,見那個本子的內頁記著一串地址。
這時火車已經開入北燕城區,速度放緩。
車廂裡大部分人都動了起來,整理好行李站在過道裡等到站開門。
蘇林瑾踏上月台,終於感受到林培淑所說的冷,幸好
薑望一手一個大皮箱,身背一個雙肩包護在蘇林瑾背後。
老太太跟在兩人身後,順著人群出站。
從火車上下來的人不少帶著大包行李,出站口的排子車生意興隆。
老太太堅持自己知道怎麼回家,兩人跟她道彆後,走到了不遠處的停車場。
一輛吉普車已經停在那裡。
駕駛員看到薑望,下車行了個標準的禮:“薑同誌好!”
然後便熱情地把皮箱放上車。
“辛苦小孫。”薑望也行了個禮。
“薑同誌你昨天打電話說用車,他們都跟我搶著今天來接呢!”駕駛員小孫是個話簍子,兩人上車後,他就開始滔滔不絕,同時還小心翼翼地從後視鏡觀察著蘇林瑾,滿臉“這是嫂子嗎”。
可蘇林瑾根本沒注意到小孫的八卦表情,她看到老太太茫然地站在馬路牙子上。
“她又忘了。”蘇林瑾看著薑望,問,“我們能送她回家嗎?”
得了奧茲海默的老人會有這種間歇性的失憶情況,顯然她又像火車上那樣,忘了自己要做什麼。
薑望說:“小孫,靠邊。”
“好嘞嫂子!”小孫懂了,這就是嫂子!
蘇林瑾想了想沒反對這個稱呼,緊接著,薑望也跟著下來。
“薑團長在未婚妻麵前脾氣這麼好呢……”隔著車玻璃,駕駛員小孫光明正大打量兩人,小聲嘀咕,“誰說的他又凶又嚴?”
“奶奶小心!”蘇林瑾抓住老人,把她從馬路當中上拉回了路邊,“有人來接你嗎?或者,你要坐什麼車?”
“你是誰啊?剛才真謝謝你了。”老人臉上的表情溫煦,像一個清醒著的慈祥老人。
薑望看著蘇林瑾:“把她帶上車吧。”
他直接忽略了不遠處的派出所,他相信蘇林瑾能比民警更好更快地把老人送回去。
蘇林瑾順著他視線,當然也看到了派出所,說:“我是不是多事了?可我剛看到她地址,留在派出所可能得等好久她才清醒了能溝通。”
“沒關係,聽你的。”薑望扶著老人上了車。
坐在車上,老人絲毫不顯局促,雖然還是沒記起兩人,但和和氣氣地說:“你們是小雪的朋友吧?怪不得眼熟呢,老覺得好像見過一樣。”
可不是眼熟?剛剛才分開,還特意問了他們倆的名字。
蘇林瑾把老人的地址報給小孫,隻見小孫微皺了會兒眉頭,一腳油門踩下去。
到了地方才知,原來老人筆記本上記的,竟然是北燕大學的教師大院。
前幾年的時候,這個地方算得上鼎鼎出名。
也怪不得小孫看到地址會有那樣異樣的表情。
家屬大院都是一梯兩戶的戶型,蘇林瑾按照地址,敲開了二樓的一扇大門。
“誰啊?”裡麵有人問。
很好,有人在。
蘇林瑾:“金曼勻奶奶是住這裡嗎?”
裡麵靜了一瞬,才應:“對。她不在家,你哪位?”
果然是她家。
蘇林瑾心裡的石頭落地,高興道:“太好了,我們在火車站碰見她,把她送回來。”
話音剛落,門唰的一聲從內拉開,露出一個約莫五十來歲的阿姨焦急的臉。
當她看到老奶奶的瞬間,立刻眼眶通紅,哽咽著撲過來:“阿姨,你可算回來了!你怎麼能自己跑出去呢?我電話打到滬江去也找不到人問!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麼跟蔣先生交代啊!”
蘇林瑾的心這會兒總算放了下來:“阿姨,你可以在金奶奶常穿的衣服口袋裡,放上家裡聯係方式的紙條。”
這是她的經驗之談。
“好!她就是有時清楚,有時不清楚。這次碰到你們真是太好了!”說著,她熱情地留兩人下來喝茶,但蘇林瑾惦記著小孫還在等,便婉拒了邀請。
回到車上,小孫不見外地問:“嫂子,剛才那個是你熟人?”
“不是,火車上認識的老奶奶。”
這個稱呼讓蘇林瑾心頭微有異樣,但想想在外人眼中,她跟薑望這樣也可以算已經訂婚。
“嫂子你人真好,這地方的人現在一般不敢跟他們來往。”小孫滔滔不絕給她科普。
而此時蘇林瑾還不知道,金曼勻和她之間的緣分遠遠沒結束。
命運的某一個齒輪,此時開始轉動。
很快,小孫的車停在了白蓮胡同薑家的門口。
薑家的院子大門低調沒有刷紅漆,推門前,薑望壓低了聲音:“今天中午可能全家都在,你……”他頓了頓,“彆見笑。”
蘇林瑾不理解“彆見笑”,直到後來開飯,才明白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