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沒想到,這房子裡居然家具一應俱全。
簡約的款式,一眼即知極好的材質和做工,都透露出非凡的品質感。
蘇林瑾不知道,這些家具是怎麼在那幾年留下來的。
她此刻的驚喜,就好像抽中了500萬彩票之後,對方告訴她,稅也不用交了。
薑望進裡麵看了一圈,回到客廳撚了撚桌上的灰,抬眼說:“就是有些灰。這些家具你打算怎麼處理?”
蘇林瑾輕叩桌子聽木頭傳來清越的聲音,像心怦怦跳:“都留著,爺爺的床頭櫃搬過來,其他留在裡麵給下一任房客。”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爺爺的床頭櫃跟家裡的家具為何格格不入,那張用長長雕花銅鑰匙開的櫃子,原來是從這裡搬過去的。
“好。”薑望應下,轉身便能下樓找鄰居借了掃帚和拖把上來打掃。
他讓她退遠,捋起了袖子動作嫻熟地掃灰拖地。
這時她才意識到,薑望已經在滬江留了好幾天,便問:“你請假到哪一天?”
薑望正往裡麵走去,聞言停住腳步:“探親假,有一個月。”
居然有一個月,蘇林瑾就放心了:“那行,我讓陳媽去借輛三輪車,不用搬家具的話,我們跑兩趟應該就行。”說完頓了片刻,“謝謝你。”
即便上輩子因為租房子對搬家有些經驗,她一個人真的還有點不好辦。
兩人合作至今,都是她占便宜多一點,她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心裡暗自記下了這份人情。
與此同時,弄堂裡林培淑已經把蘇林瑾的臥室也收拾了出來,趁這機會又處理了不少東西,都交給陳媽拿去舊貨商店賣掉。
蘇林瑾和薑望回來時,整個房子已經像沒人住過那樣,打包好的箱子和包裹都放在飯廳裡。
一見兩人,林培淑便問:“怎麼樣,辦下來沒有?今天辦不完也就這樣了,晚上住招待所去!”
“辦好了。”薑望見她已經收拾完所有東西,沉吟片刻便說,“既然這樣,今天就搬過去。”
他出弄堂,去街道辦門口找了幾個蹲在那裡等臨時招工機會的人,又讓他們幫忙找了輛三輪車,談妥報酬之後,便帶著人去了江南路街道。
林培淑對薑望愈發滿意:“瞧瞧,這才是能一起過日子的人,踏實能乾,都不用你操心你看看!”
心中不免感歎,蘇家老爺子為了孫女算得上考慮周全。
當下對他當年連通信和探望都不讓的怨憤,又淡薄了不少。
中午時分,薑望安置完東西回來,順便從弄堂外的飲食店帶回了午飯,鹹肉菜飯,鮮肉鍋貼,都是蘇林瑾愛吃的。
陳媽開火做了一鍋紫菜湯,幾個人就圍著一起吃完午飯。
吃著吃著,林培淑忽然說:“咱們瑾瑾是有福氣的!你們看,老爺子身體不行了,馬上有了小望,那個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想趁落難打劫,咱們瑾瑾轉眼有了大房子。”
陳媽端著碗凝神:“彆說,還真是!”她看著蘇林瑾,目光濕潤,“咱們瑾瑾以後啊,都是好日子。”
“對!”林培淑大大鬆了口氣:“這下好了,房子安置好了,你們事情也都辦完了,待會兒吃完飯就買火車票回去吧,好像每天下午有一班去北燕的車,你們快去買。”
蘇林瑾不解:“姨媽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你舅舅家我也好幾年沒去了,好不容易南下一次,我去看看吧。”林培淑加了一句,“你先回北燕,等以後有機會再說。”
娘家的事,她不好多說什麼,但這麼多年沒來往都是為了各自安好,畢竟解放前資本家出身的家庭成分還有些敏感。
次日,蘇林瑾把江南街道的鑰匙給了陳媽一套。
陳媽拿著鑰匙又哭又笑,哭的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要遠行了,笑的是她有了一套好房子:“這下真好了!”
蘇林瑾穿過來時間不長,陳媽是她最開始遇到的人,離彆時分很是不舍。
但終究還是得告彆。
一行三人來到火車站。
林培淑要去的納靖市離滬江不遠,車次多,比他們倆還先一步坐上火車。
去北燕要坐十多小時的火車,好在薑望的軍官身份和介紹信可以買臥鋪,上了車看條件還不錯,比蘇林瑾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但臥鋪車廂外,便能看到車廂的連接處亂糟糟的,過道裡坐了不少無座的乘客,彌漫著不太好聞的氣味。
薑望把中鋪給了蘇林瑾,自己則守下鋪:“上麵安全清淨些,就是不方便,儘量克服一下少喝水,火車上條件不好,待會兒睡一覺第二天起來就到了。”
蘇林瑾點點頭,趴在床鋪上看窗外飛馳而過的低矮民居,車廂隨著火車軌道有節律地震動,很快聽見隔壁傳來此起彼伏的打呼聲。
她有些睡不著。
夜色籠罩下來的時候,車廂裡的淡淡光線,投在車窗玻璃上,薑望的臉反射在上麵。
他似乎睡著了。
睡著之後,他窄長的眼睛眼尾自然朝上揚,中和了犀利的下頜跟鼻梁的線條,讓人覺得有一點……純情。
蘇林瑾為自己腦海裡浮現出的這兩個字覺得離譜。
還是睡覺吧!
她翻過身閉上眼睛,在錯落而起的鼾聲中慢慢睡著,一直睡到後半夜渴醒。
朦朧中半睜開眼,看著頭上的床鋪,感受著車廂傳來的晃動,她恍恍惚惚回過神自己這是在火車上。
車廂裡暖氣開得足,她口渴得厲害,小腹還隱隱有妙的感覺。
看了一眼黑黢黢的過道,掙紮了幾分鐘後,還是坐了起來。
這時窗外黑得像墨一樣,不見半點星光。
她一坐起來,薑望也坐了起來,接著便從下麵遞上來一個水壺。
蘇林瑾接過來發現這是個嶄新的軍用水壺,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裝好了水塞在背包裡的。
她的確渴了,輕聲道了聲謝後擰開喝。
入口發現,寡淡的白開水中有一絲淡淡的甜味。
還沒品出來到底是什麼甜,他已經占了起來,上半身正對著她:“我陪你去。”
他沒說陪她去做什麼,但蘇林瑾瞬間就懂了,他知道自己想上廁所。
黑暗中她短暫地紅了一下臉,又覺得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人有三急,很正常。
他們一前一後出了臥鋪車廂,那裡的過道燈亮著,煙霧繚繞。
沒買到座位的乘客或站立或坐著,見他們從臥鋪車廂方向出來,一雙雙眼睛視線紛紛落在兩人臉上。
尤其是在看到蘇林瑾的時候,那些目光明顯變得興味盎然起來。
薑望快走一步,擋住了這些讓她渾身不適的打量,那些人看清他身上的製服,頓時移開眼沒敢再看。
擰開了廁所門後,他退開低聲對她說:“我在外麵等你。”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眼前的廁所的情況鎮住。
更讓她羞恥的是,薑望就在一道門之外。
火車的況且聲不絕於耳。
此刻她感謝這擾人的噪音,借著這聲音完美解決。
手放在廁所門把手上的時候,蘇林瑾頓了一會兒才擰開。
開了門才發現,薑望並沒有貼著門站,而是讓開一步,恰好地隔開過道裡那些人的視線,又不至於聽見她在裡麵的動靜。
他見她出來,才落後半步把人護在自己身前,替她隔開了背後陌生人的審視。
蘇林瑾不由得再次感歎,跟他一起出門真的滿滿安全感。
然而等兩人回到臥鋪車廂有些傻眼。
就剛才這麼一會兒功夫,薑望睡的那張下鋪,坐了個陌生老太太。
對麵的臥鋪鋪位上,其他乘客還在熟睡。
蘇林瑾上前低聲問:“奶奶,你是不是走錯了?我們送你回去。”
黑暗中,薑望因為這個“我們”唇角浮起了一點弧度。
“你是小雪嗎?”她聲音比長相年輕很多,聽起來溫和慈祥。
“我不是。你坐哪裡?我們送你回去。”蘇林瑾再次強調。
然而老人直接合衣躺下去:“我不去,我不要回去,你們都不讓我去……”
蘇林瑾反應過來,這老人可能有阿茲海默。
這時候她已經適應了臥鋪昏暗的光線,車廂一側底部的夜燈足夠讓她看清這個老人的模樣。
對方身上的襖子成色很舊,打了補丁,但她有一張安靜慈和的臉,讓人忽略她身上的衣著不敢輕視,雪白的頭發不顯年齡,反而異樣地增添了一分高貴的氣質。
對,蘇林瑾看著這個明明有些落魄的老太太,想到的卻是這個詞。
這個老太太讓她想起了自己上輩子阿茲海默的外婆。
起初也隻是健忘,後來忘的越來越多,最後認知倒退回到她自己小時候。
“她應該是忘了自己的座位。”
薑望便說:“我去找列車員。你一個人能行嗎?”
蘇林瑾抓住他胳膊搖一下,搖頭說:“不用了。我跟她擠一擠,等天亮了再說。你快上去睡吧。家裡人估計也沒發現呢,大半夜的沒必要吵醒這麼多人。”
她做過阿茲海默病人的家屬,知道這個人群麵對親人走失的無助,這樣尋常的隨手幫忙,可能對他們都是莫大的幫助。
見薑望不動,她笑了:“你不如我方便。”
他這才點頭上了中鋪:“有事你喊我。”
下鋪寬敞,她給老太太蓋上被子,自己則搭了這張被子的一角,靠在臥鋪的側麵床板上。
閉上眼睛的瞬間,她忽然想到,薑望已經是第二次睡自己的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