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蘇老爺子老家的規矩,老人去世後子孫要守靈三日。
雖然依著老人遺願喪事從簡,這一步薑老爺子說什麼也不肯儉省。
薑越想回北燕,卻被老爺子盯著打電報回單位續假:“天塌了你也給我留下!”
晚上的時候,薑老爺子熬不住,到了十一二點回招待所休息。
薑越撐到差不多一二點,然後趴在飯桌上睡著。
蘇林瑾和薑望戴著白色兜頭布,身披麻衣,守著靈位。
她白天哭了太多,到了夜裡已經沒有眼淚,隻剩下沉默。
薑望連軸轉了兩天,聲音有些暗啞,他低聲說:“我在這裡守著,你去睡會兒吧,還有兩晚呢。”
她隻是垂著眼不說話。
眼前的情景跟她前一世送走外婆那一幕太像了。
一樣從此成為孤女。
隻不過這一世有人幫她操辦一切瑣事。
曾經在網上刷到過一個問題,如果把孤獨分成十級,頂級的孤獨是一個人去做手術。
她當時苦笑了,那一個人辦喪事又該是幾級呢?
真好,有人替她操辦這些。
蘇林瑾看著薑望身上跟自己一樣的麻衣,竟在這樣寒冷的冬夜裡感受到一絲安定和溫暖。
“你睡到三點鐘起來替我。”薑望又說。
這次她終於有了反應,點頭說好。
回到房裡,還能聞到白天燒的錫箔味,眼睛一閉似乎能看到爺爺死前那個淺淡的微笑。
她解了麻衣取下白色兜頭布,合衣躺在床上。
睡意襲來的時候,她想,如果婚姻有意義,大概是這樣孤獨又寒冷的時刻,有個人可以撐你一把,讓你休息片刻再起來麵對煩惱的人生。
爺爺,你放心吧,我能過好這輩子。
等她再起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薑望沒有喊她,一個人守了一整夜。
陳媽給他們送來早飯,一大鍋稀飯和油條醬菜。
蘇林瑾:“你吃完,去我床上睡一會兒,廁所那裡有新的牙刷。”
到了這個時候,她完全不講究這些細節了。
薑望眼睛充滿了血絲,看著她許久,才點頭說好。
不一會兒,薑老爺子的警衛員帶來了蘇林瑾姨媽的消息,她買的最近的票也得後天上午到。
跟著消息一塊兒來的,便是接到薑望通氣兒來吊唁的親友,陸家幾房子女悉數到場。
蘇家的親戚不多,還多數是在臨市的旁支,薑老爺子請來了不少老戰友。
下葬後,旁支和老戰友們陸續離開,薑老爺子的兩房兒子並薑越也陸續買了火車票回北燕市。
轉眼隻剩下薑老爺子和薑望,還有時隔十年終於見到外甥女的林培淑。
她到了之後由薑望的戰友直接從火車站接到追悼會現場,這會兒才終於有機會拉著蘇林瑾說話。
她看著這個長得跟親姐十分想象的外甥女,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隻一雙眼滿含淚光:“好孩子,都長這麼大了!”
她怎麼能不感慨?上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還是個五歲的小娃,如今已經亭亭玉立。
蘇林瑾雖然對這個姨媽完全沒有視覺印象,但那幾封信她來來回回已經通讀了不知多少次,仿佛已經非常熟識,以至於見到人竟然沒有隔閡之感。
她握住林培淑的手,也有些激動:“姨媽!”
蘇林瑾仔細打量她,從她臉上追尋媽媽的影子。
林培淑落淚了。
十多年的音信全無,那些牽掛和對蘇老爺子的怨氣,此刻似乎都消弭在了這一聲“姨媽”中。
蘇林瑾拿出手絹替她擦淚,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樣,擦乾淨眼淚握住外甥女的手:“瑾瑾,你現在一個人,不如就住姨媽家吧?我們家口糧管夠,你表妹比你小幾歲,你們也一定能聊到一起!”
來之前,她已經開始展開想象,不止如此,她出發前已經跟丈夫商量好,接下去照顧蘇林瑾。
她丈夫陸忠自是沒有二話的。
聽見她這麼說,蘇林瑾心底一暖,但隨即看向薑望,輕聲說:“姨媽,你不用擔心我,我訂婚了,他會照顧好我。”
他?
林培淑順著外甥女的視線看過去,隻見一個瘦瘦高高的年輕人正凝視著蘇林瑾,仔細看身姿很是挺拔頎長,器宇不凡。
蘇林瑾身高不矮,可他居然要高出一個頭還多。
“姨媽,我就是給您打電話的薑望。”
他感受到林培淑的視線,往前半步微垂下頭,向對方介紹自己。
林培淑:“訂婚,訂婚了?”
蘇林瑾:“嗯,我們前兩天剛剛訂婚,等回去北燕辦結婚證。”
這可真是……
但看著一表人才的薑望,她又說不出彆的來。
要她說,這也是個極好的結婚對象。
薑老爺子也注意到林培淑,上前見麵打了招呼,便安排大家一同回蘇家坐坐再走。
到了蘇家,街坊鄰居看到蘇林瑾帶著人回來,都紛紛目露同情,眾人想的出乎意料得一致:這家就這麼散了,姑娘家該怎麼生活下去?
這年頭不像以後,家家戶戶經濟情況差彆不會很大。
有幾個勞動力,差不多都能估算出來每個月的工錢和口糧。
大家都知道,蘇林瑾沒上班,靠的是老人的撫恤津貼,可如今老人沒了,光靠街道分配的口糧肯定不夠,這姑娘得自己想門路了。
當下,便有熱心的鄰居開口:“蘇家小妹,有啥需要幫忙的隨便開口哦,工作機會我們會跟街道講的,一定會照顧你的!”
眾人連連點頭:“對啊對啊,你爺爺可是光榮老兵,一定會照顧你這樣情況的。”
聞言,還未等蘇林瑾開口道謝,薑老爺子伸手抱拳:“謝謝各位街坊鄰居,我們瑾瑾不是沒有家了,以後她就是我薑某人的孫女。”
薑老爺子今天穿著製服,肩上扛的星星比薑望還多。
鄰居們隻知道蘇老爺子當年立下過一些功勞,享受特彆津貼,可一來平時也不見來往什麼特彆的客人,二來,像薑老爺子這樣級彆的乾部已經遠超他們的想象。
這下眾人都不吭聲了。
連帶著其中好幾個眼神躲閃,好幾個想趁機給蘇林瑾介紹對象的人,都歇了心思——以後攀不上了。
送走鄰居後,老爺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大悲之後狀態並不好,臉頰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強打精神向林培淑伸手過去:“瑾瑾姨媽,你好你好。以後是一家人了!”
“對,以後我們是一家人了!我也在北燕,以後真可以常走動了!”林培淑感慨著笑道。
除了薑望一表人才以外,蘇林瑾未來的婆家在北燕,是她最高興的一點了。
一聊之下更是發現,兩家居然住得並不遠,也就公交車兩站,走路都能勉強走到。
林培淑雖然一直怨著蘇老爺子 ,但無法不為老人的安排動容。
她在追悼會現場聽了薑老爺子的講話,對這樁婚事挑不出毛病。這樣的恩情,薑家肯定不會留蘇林瑾一個人留在滬江市,結婚聯姻是眼下能保障蘇林瑾最好的方式。
這時,薑望蹙眉問道:“爺爺,你要不要量個血壓?”
薑老爺子自己清楚,擺手說:“小宋去找血壓計了,我這個老毛病啊,心裡有數。”
他繼續說:“剛好親家姨媽在,我們就商量一下後麵的安排。瑾瑾跟我們一起回北燕去,就住我那。以前怎麼樣,以後接著怎麼樣,你就是我們家姑奶奶!不光這樣,薑望跟你結婚,以後孩子跟你姓!”
蘇林瑾沒想到薑老爺子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
老一輩特彆看重子嗣傳承,連這麼寵她的蘇老爺子也時常會感慨少個兒孫。
站在原主的角度,她很感動:“爺爺……你不用這樣。”
但站在自己的角度,姓氏和傳承她並不在乎——一百年以後,誰還記得誰啊?還不如活著的時候對親人好一點,對自己好一點。
“用!怎麼不用?我跟你爺爺本就不分彼此,再說了,以後也得有人給他上香。”薑老爺子斬釘截鐵。
老一派人眼裡,隻有男丁才算香火,姓了外姓那香火就不是自己家的了。
而對於薑老爺子來說,老戰友人丁不旺也有他的愧疚在其中。
如果當年不是他兩條腿受了那樣的傷斷了,或許不會隻有一個獨苗兒子,那麼也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麵。
林培淑也頗受觸動:“我鬥膽叫您一聲薑伯,您真的想得太周到了!不過現在是新時代了,主要看孩子們自己的想法。”
這相當於讓薑望做了上門女婿,哪家條件這麼好的男方會主動入贅啊?
薑老爺子伸手虛虛一推:“彆說了,這沒得商量。”
除了定下來蘇林瑾跟著一起去北燕,剩下都是次要的。
但老爺子想到還有不少手續,想了想便說:“我身體拖不久得回,總得有個長輩給他們掌眼,親家姨媽,你留下來看著孩子們辦手續行嗎?”
“沒問題,我留下來吧。”林培淑見狀忙說,“我在學校工作,這不馬上寒假了嘛,事兒也不多。”
於是第二天,薑老爺子萬般不舍和不放心下,踏上了回北燕的火車。
可沒想到,蘇林瑾的手續不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