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爺子身體撐不住,薑老爺子從旁搭手,蘇林瑾把他送回房間安置躺下。
陳媽收拾完家裡的剩菜後回了自己家,警衛員則去招待所辦薑望和薑越兩人的住宿登記,客廳裡剩下薑望和薑越兩人。
薑越死活不順眼地看著薑望:“你怎麼知道爺爺讓我今天到滬江的?”
這樁婚事明明落在自己頭上,莫名其妙被截胡,薑越越想越不平。
“與你無關。”薑望抬眼瞥了他一眼,起身也進了蘇老爺子房間。
他瞥過來的時候,薑越隻覺得心裡突突一跳,不自覺地彆開眼不敢跟他對視。
這種眼神帶來的壓迫感,除了在薑老爺子,他還沒在彆人那裡感受過。
可平靜過後,又有些暗氣:我怕他乾什麼?
仿佛為了找補,他小聲嘟噥了一句:“鯊過人的就是凶。”
說完他盯視著那個房間想,蘇林瑾肯定會後悔的,跟一個這麼冷血無情的人在一起,她一定會後悔。
在蘇老爺子床前的薑望一絲不苟地給老人擦臉擦手,看著他顴骨上不正常的潮紅始終不退,想到了什麼,他說:“今晚我在這裡陪夜。”
進房間的時候就一眼掃過,門後還有一張行軍床。
薑老爺子這會兒才用正眼看著自己這個孫子:“也好。晚上彆睡實了,警醒著點。”
“好。”薑望應下來。
薑老爺子多看了一眼這個孫子。
隻覺得他今天的表現處處透著不尋常。
平時家裡的事都漠不關心,居然會特彆尋摸到滬江市來。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沒讓老二通知這個孫子,也不覺得他能配得上蘇家孫女——就那個冷脾氣,誰願意跟他過呀?
要說他跟蘇林瑾有什麼過去的交情,那就更沒有。
上一次兩邊的小輩兒見麵,還是十來年前。
蘇家兒子兒媳出車禍,他知道後帶著全家過來幫忙操持後事。
那麼小懂什麼?
心裡始終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可說不出來是什麼樣的不對。
罷了,或許跟老戰友說的一樣,兒孫自有兒孫福。
從房間出來,薑越還在絮叨:“爺爺,你真同意薑望娶蘇家妹妹嗎?”
老爺子頓時覺得頭痛。
出發前,他倒是給大房下了死命令,務必好好表現,讓蘇家放心這門親事。
如今可倒好,在蘇家上演了一出兩男爭一女的戲碼。
丟人。
薑老爺子頓了頓腳步:“這事不要再提,既然瑾瑾這麼選就按這個來。”
薑越怎麼能不提?
他特地放下單位裡的事請假過來,蘇林瑾又長得這麼美,他心裡像被貓抓一樣難受:“可是……”
“彆婆婆媽媽的,瑾瑾都選好了!”薑老爺子看了一眼這個孫子,“回去準備相親,你年紀不小也該成家了。”
聽到年紀二字,薑越腦中忽然靈光一閃,異乎尋常地平靜下來。
蘇林瑾年紀小著呢,光憑這個年齡部隊裡就不一定會給薑望開結婚證明,隻要兩人沒領結婚證,到時候蘇林瑾住在薑家,還不是自己近水樓台?
爺孫倆各懷心事,回到招待所歇下。
可天還沒亮的時候,一通電話打到招待所把爺孫倆叫醒——
蘇老爺子過世了。
爺孫倆到蘇家的時候,天色將將露出魚肚白,蘇家大門敞開燈火通明。
屋裡人不少,早起的街坊鄰居聚在客廳,蘇老爺子房間裡,蘇林瑾伏在床上正哭,而薑望則站在一旁陪著。
陳媽先看到人:“來了來了,親家爺爺來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薑老爺子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老戰友。
他看起來十分安詳,嘴角甚至還帶著些笑意,如果不是灰敗的氣色,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爺爺!”薑越費勁撐住一口氣沒上來的薑老爺子。
老人顫著手雙眼瞬間通紅:“什麼時候的事?”
薑望從客廳拿過來一把椅子讓他坐下,才說:“淩晨四點鐘,我起來看爺爺的時候,他已經……”
他看了一眼還伏著哭的蘇林瑾,收回了後麵的話,然後說,“後事怎麼辦,聽爺爺安排。”
淩晨四點叫醒蘇林瑾的時候,她明顯還沒回過神來,揉著眼睛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馬上就寫好!”
聽見爺爺過世的消息,她先是怔愣,好幾秒之後才反應過來。
這讓他證實了心中某個猜想。
薑老爺子此刻已經泣不成聲,聲音顫抖幾不可辨:“小越,你去招待一下街坊鄰居,小望,你跟陳媽一起找找你蘇爺爺的壽衣,給他擦洗換上。”
他們這輩人到了歲數都會給自己準備壽衣,求最後的這一程合意體麵。
陳媽正在房裡收拾老人的東西,聽見老爺子的安排,說:“蘇老同誌有個櫃子上鎖的,應該在這個櫃子裡頭。”她指著房裡一個大衣櫃的側櫃。
“我不知道鑰匙在哪裡。”蘇林瑾說。
原主從沒見過爺爺開這個櫃子。
回想一下,似乎爺爺連錢都不是很放在心上,隨便扔在抽屜裡,卻挺注意這個櫃子,沒在她麵前打開過。
“我知道鑰匙在哪裡。”薑望拿起老人的枕頭,拉開了枕頭套,從裡麵翻到一把鑰匙。
他怎麼知道鑰匙?
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薑望拿著鑰匙說:“婚書就是爺爺從這個櫃子拿出來的,我看到了。”
老爺子居然不避著他。
蘇林瑾很意外。
正想著,薑望已經他打開了櫃子,櫃門一拉開便看到一套壽衣。
看到裡頭的擺放,薑老爺子眼淚愈發洶湧:“快,去打水來給你蘇爺爺擦擦身。”
這會兒他的感傷到達了頂峰。
老戰友肯定是預感到自己時間不多,才主動讓孫女把自己找來。
回想他當年雄姿英發,曾以一己之力擊殺敵方好幾人的英勇,最終的歸宿卻是這樣平淡悲涼,難免開始自傷。
不用薑望動手,陳媽已經將水盆裝上了溫水和毛巾端過來遞到他手上。
“瑾瑾,我們出去,讓小望送你爺爺最後一程。”薑老爺子站起來,緩了好幾息,才緩慢地走出這個房間。
客廳裡來探望的街坊鄰居已經散得差不多,薑越送完人轉身看到他們從房間裡出來,獨獨不見薑望。
隔著門聽見水聲,便猜到薑望在給老爺子擦身。
聽老一輩的人說,以前的人過世每個步驟由誰來做大有講究。
在北燕市,一般都是死者的長子或長孫擦身。
蘇老爺子沒兒子也沒孫子,現在這個事兒由薑望來做,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薑越咬著牙,暗自希望薑望立刻滾回部隊去。
好一會兒後,薑望打開門。
床上的老人已經穿戴完畢,而他手上拿著一捧信封出來。
薑望抿著唇走到蘇林瑾麵前,將那些信都交到她手上:“這些信包在壽衣裡,都是寫給你的。”
在他身後,薑老爺子已經難以自持,踉踉蹌蹌地往房間衝去,薑越緊跟在他身後也衝了進去。
不一會兒傳出老人嚎啕的大哭聲。
原主的情緒這會兒也強烈地影響著蘇林瑾,她眼淚流個不停。
她先打開了老人筆跡的信封:
【瑾瑾,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爺爺應該已經去世了,你找壽衣才會找到這個櫃子。我對你最後的安排就是嫁到薑家,薑爺爺一定會照顧好安排好你的生活,隻有這樣我才能放心。我的喪事一切從簡,火化後不要辦追悼會,不要做任何勞民傷財的事,也不要你給我守孝,你早日結婚就是對我最好的孝敬。另外,爺爺跟你道歉,不該攔著你姨媽找你,以後你該走動就走動。爺爺給你留了八百塊,雖然不多也不要過於節省。】
蘇老爺子解放前讀過書,但也不多,信寫得很簡單。
信封裡果然還有一疊錢。
可這些簡單平實的文字,卻看得蘇林瑾心裡特彆難過。
上輩子她外婆去世的時候,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希望她有人照顧有人疼。
不一樣的是,她一直蹉跎到快30歲,都沒有結婚。
時代不同,她和大部分單身姑娘想的一樣,安全感和疼愛可以由自己給與。
第二次經曆送走長輩,她才隱約地體會到老人這種價值觀傳遞背後的真正的原因,是愛。
想找個人替代他們愛自己。
薑望等她情緒平複下來些許才問:“爺爺信上說什麼?”
她把信遞過去:“他要喪事從簡,不辦追悼會。但我想應該辦一個,哪怕簡單點。”
“好。需要聯係的親戚,你列個清單給我。”
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有多熟,任誰都猜不出來這麼默契的兩個人,其實昨天才見麵,並且剛定下婚約。
冬日的早上,屋裡跟屋外一樣冷。
但這樣冷的清晨,或許是因為家裡白熾燈的光太暖,又或許因為頭一次有人跟她有商有量,蘇林瑾覺得似乎又不那麼冷。
薑望拿著她勾畫過清單的通訊錄,出門去找電話亭打電話。
蘇林瑾打開剩下的信。
這些信的筆跡來自同一個人,娟秀端正,看起來像是讀書時候做筆記最認真的好學生。
看了信的內容後,蘇林瑾才意識到這就是爺爺留筆中提到的姨媽林培淑。
不約而同的是,這些信的封麵上,都留著蘇家以前住的房子地址。
怪不得那時候住得好好的,爺爺忽然要搬家。
竟然是為了躲這個姨媽。
林培淑的信每一封都很厚,最長的一封信寫了五頁紙,最短的也有兩頁。
她在信裡不厭其煩地給她描繪母親的音容笑貌,以及母親是如何愛她。
原主記憶中並沒有信中描寫的畫麵,這無論對蘇林瑾還是對原主,都是空白的一段記憶。
蘇林瑾繼原主頭發多睡得香之後,又多了一個讓她羨慕的地方,媽媽好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