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老爺子正要說話,被他的突然出現打斷。
老人麵色不虞,板著臉:“你來做什麼?”
而剛剛還笑容滿麵的薑越,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那份和煦妥帖像紙糊的麵具一樣瞬間被撕掉:“爺爺又沒喊你來,湊什麼熱鬨啊!”
“這是——”蘇老爺子眼神卻在看到他身上的製服後,陡然明亮。
“我那不成器的二房孫子,叫薑望。”薑老爺子依然板著臉,對著門口的年輕人咄咄逼人,“你私自離隊?打了報告沒有?能耐了是吧?”
他一疊聲地問,沒有給他留回答的餘地。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不待見這個孫子。
薑望沒頂嘴,關上了門轉身進來,脫下帽子才答道:“不是私自離隊,打過報告。”然後對走到蘇老爺子麵前,行了個颯爽的軍禮,“爺爺好!”
“好好好!”蘇老爺子忙讓他坐下。
陳媽連忙起身去拿碗筷。
蘇家的圓台麵雖然不大,可空位也還綽綽有餘。
薑望不著痕跡地看向蘇林瑾,拉開她另一側的椅子。
座椅拉開,回正,他的動作像出操一樣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然後脫了外麵的軍大衣坐下來,露出了製服上的肩章。
蘇老爺子眯著眼看清了薑望的肩章後,精神頭像被突然點燃,出奇好了起來,歪頭瞪了老戰友一眼:“你還說不成器,哪來這麼年輕的團級軍官?你啊你啊,是不是怕我眼紅你有個這麼好的孫子?哎,想來想去,我們兩家就這麼一個在部隊,還這麼出息!你還說他不成器,你倒是成器一個給我瞧瞧?”
往日小輩麵前德高望重的薑老爺子這會兒隻能乖乖聽著,一句反駁的話也不說。
蘇老爺子強撐精神,笑著問薑望:“好小子,在哪個部隊?”
薑望恭恭敬敬:“棉陸14036部隊。”
“快說說,立過什麼功?”他一時激動,咳嗽起來。
薑老爺子給他捶背,邊捶邊瞪著薑望,仿佛在訓他不懂事。
薑望坐得規矩,兩手扶著雙膝,腰背挺直板正:“這幾年攢了一個一等功,一個二等功,算是破格提的。”
“我就說嘛!哪有這麼年輕的團級乾部!”蘇老爺子精神頭不濟,眼睛泛起了水光,對薑老爺子歎服道,“你比我強,有這麼個出息的孫子。”
但薑老爺子對這句掏心掏肺的誇獎稱不上歡喜,他錯開話題:“剛說到哪了?哦,當年我們倆約了以後要做兒女親家,兒子輩沒趕上,現在孫子輩也是一樣。”
他指著薑越,“我這個孫子,為人最是穩妥踏實,也有出息,現在二十六歲已經是電子廠副廠長了,我把他許配給瑾瑾!”
蘇林瑾心裡急轉。
按照書中劇情,兩人的婚約就是這麼直接定下來的,可現在有了變數,薑望出現了。
她剛穿過來時淺淺試探過,蘇老爺子因為她說“不結婚”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渣男是萬萬不選的,拒絕也是萬萬不行的,留給她的可能似乎隻剩下一個。
她忍不住偏過頭看向薑望。
可能是長期在部隊曆練的關係,他不說話的時候有些嚴肅冷硬,可立體的眉骨和深邃的眼眸,卻又偏偏給人深情的錯覺。
不管是以現在還是未來的審美,他都可以算“明明可以靠顏值,偏偏要靠才華”那一類。
對牡丹了兩輩子的她來說,不虧。
抱歉了。
她心中默默道歉後開口說:“爺爺——”
沒想到身旁的薑望跟她異口同聲:“爺爺!”
薑老爺子又瞪了一眼薑望,轉而放柔了聲音問蘇林瑾:“瑾瑾,你說。”
蘇林瑾抿唇看著老爺子:“爺爺,婚約是當初你們定下來的,既然隻要是薑家的子孫,那我想選薑望。”
活了兩輩子,還是頭一次大言不慚地說這種話,饒是她內在其實已經是個成熟的三十歲女人,也有些不好意思。
在她沒注意的角度,薑望眼中的震驚像要溢出。
“爺爺!”這回驚叫起來的換成了原本勝券在握的薑越。
此時此刻,他像一個手裡糖果被人搶了的小屁孩,急著找家長鎮場子。
薑老爺子因為蘇林瑾的出其不意怔住,他緩了一會兒,才語重心長地勸蘇林瑾:“瑾瑾啊,薑望不適合你。”
“對啊,他絕對不適合你!瑾瑾,你彆被他這身衣服給騙了!”薑越急眼。
滬江市的獨生女,聽說都是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嬌滴滴得不得了,怎麼可能願意背井離鄉跟著他隨軍到處跑?
“我會合適的。”薑望突然抬眼看著對麵,認真地說。
聽到這句話,薑老爺子氣急得爆粗話:“你合適個屁!你天天在部隊待著,能照顧好瑾瑾嗎?再說你這個狗屁性格,一句好聽的軟話都不會說,那不是委屈了瑾瑾?”
老人說一句,薑越就在旁邊點個頭,就差耀武揚威說“就是”。
“我能做到。”薑望平靜地看著爺爺,說得斬釘截鐵。
有身上的製服襯托,倒顯得他的話分量更重了幾分,讓人對此產生信服。
蘇林瑾太意外了。
她本想著趁亂攪黃了跟薑越的婚事就行,沒想到會中途殺出個薑望來,可他為什麼要摻和進這件事?
看著薑越急赤白眼的樣子,約莫是薑家內部的問題。
書中對配角的筆墨不多,她無從揣測。
無論如何,今天天時地利人和,這個婚約必定要改。
都已經跨出最難的一步,她得想辦法往前再推一推。
想到這兒,她朝蘇老爺子看過去。
她對爺爺有多寵自己非常清楚。
蘇老爺子恰好看過來,孫女的眼神讓他一愣,瞬間讓他想起了她小時候的樣子。
他清楚自己的孫女,或許因為小時候遭逢了父母雙亡這樣巨大的變故,一直都有些內向,也過早懂事,很少主動要什麼。
記憶中,也就有一次向他撒嬌要洋娃娃。
那個洋娃娃有三層的裙子,用的閃亮又柔軟的麵料,兩隻眼睛還會轉動。
他實在拒絕不了孫女渴望的眼神。
記得當時津貼45塊錢,花了20塊托人後來買來,她玩了很多年,現在還擺在床頭。
如今她過來的眼神,跟那時候如出一轍。
看來她真的選好了。
於是老人虛弱地拉了拉老戰友的手臂:“我們老啦,說來說去,日子最後還是他們自己過。”
他看到自己放在心尖尖上寵的孩子雙眼一亮,滿足地說,“瑾瑾既然覺得薑望合適,那就這樣吧,彆人能隨軍,她也能。”
雖然此時此刻的選擇,跟喜歡兩個字搭不上半毛錢關係,有的全是步步為營。
但蘇林瑾還是不好意思了。
不出意外的話,她把一個本該置身事外的人牽扯了進來。
好半天,薑老爺子在老戰友等待的目光中泄了氣:“行,既然是瑾瑾自己選的。”他抿著嘴沉默片刻,又補充一句,“沒事兒,你要是最後改主意告訴爺爺,我給你保證,一定不叫你受委屈!”
他沒把話說死。
生怕這閨女回頭想明白了後悔,又不好意思改。
蘇林瑾相信,此時此刻,這位老人說出的話都出自真心,他也認為自己沒看走眼,薑越是個合適的人,能照顧好她。
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會在兩人結婚之後,把自己那套四合院給了他們。
現在所有人都將目光對準了她。
尤其是坐在她身側的薑越,側過臉看著她,眼裡全是“你快改啊!”。
相比之下,薑望很冷靜。
腰背始終挺直如修竹,甚至都沒轉過頭看她。
“我想好了,就薑望。”
她天生聲音綿軟,乖巧的樣子總是讓人誤以為她很好擺布,可偏偏決定做得那麼乾脆。
一頓飯吃完,蘇老爺子撐著最後的一點精神對薑老爺子說:“你受累,那就儘快幫倆孩子定下來吧。”
他對自己身體很清楚,撐不了多久,更看不到他疼愛的小孫女生兒育女兒孫繞膝的時候,能夠看她定下親事已經心滿意蘇。
蘇老爺子看著孫女然後指了指房門,蘇林瑾起身要跟過去,但薑望抬手讓她坐下,自己跟上去握住了輪椅的把手往裡推。
薑越氣咻咻:“他可真行,在家裡一點眼力勁不長,誰也不放在眼裡,在彆人家倒是會來事兒!”
薑老爺子聽了不樂意:“胡沁什麼?!你蘇爺爺那是彆人嗎?”
他說完歎氣。
本以為大孫子一表人才毫無問題,沒想到被小孫子橫生枝節,也不知道這麼湊出來的一對兒能不能過好。
過了一會兒,輪椅聲嘎嘎地從房間又回到客廳,蘇老爺子手上拿著一個牛皮紙信封,看著蘇林瑾:“乖囡,你收好。”
老人顴骨上一片異樣潮紅,話說得很乏力。
薑望彎腰把他的輪椅固定好,將信封遞給蘇林瑾。
這個信封透著年代感,牛皮紙的邊緣擦出了毛邊。
薑越一路盯著它遞到蘇林瑾手中。
信封裡麵是一張泛黃的紙,她打開看到,主席語錄下麵墨汁筆跡清晰地寫著:【薑一天並蘇新泉決定,後代子女結成夫妻,成兒女親家。】
底下兩人名字上,各按著一個指印。
“這就是我寫的婚約書!”時隔三十多年,薑老爺子又看到了自己當年手寫的契約。
那時他們取得勝利後退回後線,蘇老爺子狀況不好,傷口太大感染太嚴重,高燒一直退不下來。
他寫下這份婚約書時想,蘇新泉要是活不下來,他負責他一家子,要是活得下來,那至少讓他們成為親家。
他要報恩。
這不是什麼具備法律效應的合同。但按照建國前的民間婚俗,婚書一出,這樁婚事就算定了。
剛剛那句話像是透支了蘇老爺子全部的精神,他費力地喘著氣,伸手指著蘇林瑾然後看著老戰友。
薑老爺子看懂他的眼神,伸手緊緊握住蘇老爺子的手,對蘇林瑾說:“瑾瑾,你要是想好了,就把這個婚書交給薑望吧。”
蘇林瑾感受到身旁看過來的一束目光,抬眼剛好看進了他的眼裡。
他瞳仁很黑,眉骨在燈光下掃下來一小片陰影,讓他眸光顯得更幽深。
在這片幽深的目光中,蘇林瑾覺得心裡很篤定,她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我想好了。”
她把婚書按原來的折痕折好塞回信封,遞給了薑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