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1 / 1)

翌日。

雲晞站在藏珍林邊緣,林間薄霧流動,似罩了一層白紗。

“都手腳麻利點!午時之前,把這三百盆馥蘭香和一百盆秋玉露裝好送上馬車。”

藏珍林無疑是薑府最重要的地方之一,薑府的管家怕出什麼岔子,親自領著雜役們來藏珍林裡移植花卉,冷硬的叮囑聲與恐嚇沒什麼區彆。

“馥蘭香和秋玉露都長在林子外圍的東南邊,誰若是走錯了,四處瞎逛闖進了林子裡的禁地,被什麼毒蛇毒蠍給咬死了,薑府概不負責!”

雜役們都連連點頭稱是,雲晞混在人群之中,待進了藏珍林,放緩腳步慢慢退到隊伍末端,瞬形離開。

她一路上仔細辨認著藏珍林裡的氣息,輔以探知術,結果卻是這裡既沒有聚靈控溫的陣法,也沒有任何邪術存在的痕跡。

林中氣味雜糅,草木葳蕤,葉上莖間沒有一絲妖力附著,鳥蟲的鳴叫聲充滿蓬勃生機,處處都是一派寂靜安寧,唯一顯得古怪的,竟然是她這個東摸西看的擅闖者。

難道是她猜錯了,天狐族的確有蘊養草木的秘籍?

可那些被捉來的人又有什麼作用?

明日就是梅月節,雲晞不敢大意,凝神繼續往林子深處走,沒多遠就聽到了潺潺的水聲。

一條一丈寬的小溪將藏珍林一分為二,水色清透如鏡,雲晞蹲下身,掌心與水中倒影相貼,再次運轉起探知術。

薑府家大地寬,一片藏珍林半晌也走不完,這一條小溪作為藏珍林的水源,循環於林子的天上地下,借它來查,反倒方便許多。

探知術散入水中,將停留過藏珍林的諸多力量從水中帶回。

猝不及防間,一股熟悉的力量撞入雲晞掌心。

雲晞猛然睜大眼。

師兄?!

無數個猜測在雲晞腦海中爆發而出,她等不及先梳理出什麼前因後果,走向這股力量的來源。

四方的空氣驟然被銳物撕開一條條口子。

“薑府禁地,擅闖者,死。”

數十道長箭穿透樹蔭密集射來,刺破溫柔的晨風,帶起聲聲囂張而憤怒的嘯音,覆蓋其上的妖力泛出朦朧的幽紫色光芒。

把守藏珍林的一眾守衛同時現身,殺意如箭矢一般冷銳。

雲晞手中空無一物,爆炸般的氣浪從她身上迸出,將近在咫尺的長箭儘數折斷,林間山石炸裂,枝葉粉碎。

她抬手,守衛們的眼裡隻見銀白陣紋如天羅地網一般蔓延至頭頂,磅礴的靈力盤旋於瞬間成型的陣法之中,似有千斤重物自頭頂的高空中墜落,全身骨骼被壓迫得快要碎掉。

陣-嶽。

消音障早已悄然降落在四周,在這裡圈出了一片無聲的獵場。

原本氣勢洶洶的守衛們眼中殺意潰敗,儘數化作驚恐。

他們是妖,體術力量本就比人族強大許多倍,此刻在生死一線之際,想也不想就恢複了天狐的原型,全身力量最大化,揮動的利爪上凝聚著幽幽紫光,欲強行破陣後瞬形逃出戰場。

雲晞淡淡地掃了眼他們的動作,被她注入陣法之中的殺咒接連爆發,銀白的光芒之下是毫無預兆往皮肉甚至骨骼中收緊的力量,斷肢與血汙霎時噴灑而出。

倒在血泊中的妖物都還死死地盯著雲晞,目光定格在不可置信的一刻。

他們以前見過許多修行者與自己交手對戰時的模樣,冷靜理智,從不失控,一招一式都乾脆利落,隻為取他們性命,而不是為了虐殺折磨。

今天卻頭一回見到一個修行者用如此殘忍的手段。

她在瞬息之間定人生死,渾身都散發著殺氣、憤怒和不容反抗的裁決之意,出手狠絕而無顧忌,如入無人之境。

“大膽!敢在薑府動手,你找死!”

雲晞轉身直麵這道冷喝聲,極速逼近眼前的是一拳蓄力已滿的怒雷。

薑府管家佩戴著雷刑護腕的右拳上傾注了妖力,纏繞其上的雷光爆鳴閃爍,蛇行而來,照亮漆黑眼瞳中的一抹幽幽紫光。

“我何處不能動手。”

雲晞抬手,半透明的堅固防護拔地而起,靈力光痕勾勒出堅固長壁,非逍遙境及以上者不能破的陣-封影攔下怒雷,爆燃的雷光在封影上撞擊破碎,沒留下一絲裂隙。

封影輕盈消散開的餘威衝撞在管家全身上下,令他倒飛數丈後摔在樹樁之上,捂著血肉模糊的胸口,再使不出多餘的力氣。

雲晞瞬形來到還剩一口氣的管家眼前,眸色冰冷:“青乾秦逍來過這裡?”

“秦逍?”管家愣住,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雲晞眸底唯一一絲期待散去,越過管家往前走,身後陣法徹底分崩離析,斷裂的陣紋泛著寒光輕飄飄落下,割下一隻頭顱。

熟悉的力量在靠近林子中央時越發濃鬱起來,讓目的地變得明確,就好像她小時候隻身除妖回青乾的夜裡,師兄以異化符送來的一隻紙鶴,散發著瑩瑩白光,陪她走完從山下到山門的最後一段夜路。

雲晞最終在一片湖泊旁邊停下,盯著腳下揉碎金色日光的水麵。

被風吹落的草籽在水麵點出淺淡的漣漪,日光樹影緩緩搖晃,雲晞仔細辨認了一眼,是幻象。

薑斐擅長虛實幻術?

雲晞眼底散去深究,從地上撿了一截趁手的樹枝,朝著湖水揮出一道劍氣。

水麵破裂,如同倒映著蔥鬱草木的無數玻璃碎渣迎麵飛刺而來,被劍風掀起的滿地枯葉與礫石也四處飛濺。

雲晞揮出一道靈力屏障將麵前紛亂的攻擊擋下,幻象碎片撞上靈力屏障之後自然消散,一個山洞顯露在眼前。

失去了一道步塵劍影保護的心臟原本在雲晞的刻意維持下,極少被情緒的波動影響,此刻卻不受控製地砰砰直跳,似要徹底碎裂。

雲晞袖下的雙手微微握拳,下了極大決心一般,邁步進了甬道。

甬道窄而長,濕冷的水汽與腐爛在泥土中的草木根莖的氣息鋪麵而來,儘頭有什麼東西散發著血紅色的光,照亮了一個巨大而孤寂的石洞。

它懸躺在半空之中,隱約似人形,被正上方的一張縛春符永遠禁錮於藏珍林。

來自地麵的無數靈株靈植的細長根莖穿透了山洞頂端的土層,紮進了這具人形的“身體”裡。

在雲晞走來時,日夜不熄的紅光微微一暗,如同久彆重逢時淚光閃爍的眼。

雲晞渾身血液冰涼。

她的目光凝在這一片人形的光霧之上,良久,喉嚨裡終於擠出了聲音:

“師兄!”

百草穀嫡係後裔之中,有人能覺醒奇異的血脈力量,名為蘊養之力,潤澤世間草木,萬物生發。

秦逍是被百草穀遺棄在外的孩子,百年間唯一一個覺醒了蘊養之力的人。

任由蘊養之力自然擴散至藏珍林每一個角落的速度還是太慢了,林間無數草木的根莖已經迫不及待地刺入了血霧之中,直接汲取血液裡奇特寶貴的蘊養之力,日夜不歇,沒有節製,又隨著草木的呼吸與枯榮,將這片力量返還於此。

雲晞在這詭異恐怖的一幕麵前爆發出強烈的怒與恨,腦海中叫囂著無數個聲音。

薑斐他怎麼敢?!

他竟敢抽離師兄的血脈力量,將它永遠禁錮於此,作為藏珍林的養料!

蘊養之力......師兄覺醒了蘊養之力的秘密僅師門五人知曉,薑斐他從何得知?

雲晞閉眼沉下心緒,再睜眼時,捏著樹枝的右手終於停止了微顫,迸發而出的劍氣斬斷了密密麻麻的根係網絡,將維持並禁錮血霧的縛春符一並絞碎。

人形的血霧獲得自由,如微風般朝著雲晞吹拂而去,伸出了一隻手。

在接觸到雲晞的前一刻,它徹底消失於世間。

明離火下的影子隨著瘋狂跳躍的火焰染上激昂的殺意,雲晞指腹擦了擦眼下,準備去找薑斐。

一抹橙黃色的身影循著腰間玉牌的指引,來到了甬道的入口處,小心翼翼地往裡看。

通紅的火光之中衝出一道氣焰張狂的火龍卷,薑瑤尖叫一聲摔坐在地上,滾燙的氣浪比明離火舌更早來一步,卷起她的衣裙與發尾。

在她被明離火吞下的瞬間,懷中玉牌發出清脆的破碎聲,劍氣攜雷霆萬鈞之勢縱橫而出,將明離火壓滅,之後去勢不減,與衝出甬道的一道霜白劍氣對撞。

雲晞感受到熟悉的止戈劍氣,立刻收了樹枝垂放在身側,站在甬道上方的藤蔓垂落下的陰影中,無聲凝視著地上破碎的玉牌。

少頃,目光往前挪一寸,定在地上滿臉是黑灰的薑瑤身上。

“這玉牌從何得來?”雲晞手中樹枝上的殺意乖順蟄伏,但殺意依舊是殺意。

“這是秦逍送給我的,他說是護身符,若是他的師妹們就在附近,也能感應得到,可以向她們尋求幫助。”薑瑤的驚恐一瞬間就消失不見,抓起碎玉放進懷裡,仰頭露出欣喜的笑,“你是秦逍的師妹嗎?你就是奚瑩?”

薑瑤知道秦逍有三個師妹,麵前這個總不可能是歲寧或者雲晞。

雲晞垂眸斂去眼底探究,快速思考著薑瑤話中真假,感覺缺少了一個重要條件。

那的確是師兄的凱風令,若非他自願贈予,剛才決不會有止戈劍氣從明離火中護下薑瑤。

可薑瑤是薑斐的妹妹。

雲晞沒答。

“哦我懂了!”薑瑤笑著說道,“我替你保密,不告訴彆人!”

“你的哥哥殺了秦逍,你卻要向他的師妹尋求幫助。”雲晞輕輕笑了笑,問,“你不清楚我出現在你們薑府的目的嗎?”

“你想報仇。”薑瑤拍拍灰塵起身,不懼正視雲晞,“但是在你報仇之前,能不能先想辦法救救九昭城?我哥哥想在明日的梅月節上殺了城裡的所有人。”

雲晞直直望進她眼眸深處,分辨著真話與謊言:“你知道多少他的計劃?可以告訴我。”

薑瑤搖頭:“我隻知道他有此計劃,但不知道他都布下了哪些安排,要用什麼手段。”

雲晞散去眸中深思,大致能猜到一個方向。

她換了個話題:“他在暗牢裡關了那麼多的人,目的為何?”

“十年前,哥哥與秦逍一戰,被止戈劍斬裂妖骨,影響了心魄,有時無法分清現實與幻境,需要以雪玉鎮定心魄。雪玉之力消耗至今,所剩無幾,暫時需用人血來維持,直至下一塊雪玉於三年之後問世。”

薑瑤頓了一下,繼續說:“暗牢裡的禁製以血脈力量凝結,我能解開,你若是信得過我,今晚可以在青花坪等我。”

“現在就去。”雲晞邁步往林子外走。

身後的人猶豫了一瞬才跟著追上前,雲晞停下腳步,側首看了薑瑤一眼。

“你把薑斐的計劃告訴我,是想與他割席,讓我留你一命?”

薑瑤搖頭:“不用放過我,我本就活不了幾年了。”

她的雙手緊握在衣袖下,不確定地看向雲晞。

“我哥哥是逍遙境,你若實力不夠,不說什麼替秦逍報仇,自身都難保,肯定走不出九昭城。若是能打贏他,我想請求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