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朔風撲麵,雲晞緊了緊衣衫,剛走到城主府外,就聽見了一陣喧鬨聲。

被府中侍衛推到在地上的女子抬起一張秀美的臉,盯著站在門前怒氣衝天的李輕音,眼角凝著淚,將落未落,更顯得楚楚可憐。

“這是我家,你憑什麼把我趕出來?”白薇樣貌秀氣,氣惱委屈的情緒高漲到了極致時,也沒讓她生出能與李輕音抗衡的氣勢,反而哆嗦著嘴唇,連聲音都在顫抖。

李輕音冷眼倪著她,大聲嗬斥:“你家?看清楚城主府這三個大字,你是什麼身份?”

站在身後的侍衛們忍住不露出輕蔑的神色,麵無表情地把拎在手裡的包袱一起扔了出去,砸在白薇的身上。

李輕音嘴角動了動,嗤笑了聲,轉身回府,厚重的大門合攏在身後。

白薇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不管不顧地衝了上前,纖細柔弱的雙手推著門,伸進尚未完全閉合的門縫中,又哭又叫:“你們不能這樣對我,爹娘在天之靈也會生氣的,我要見淩鈺!淩鈺怎麼可能允許你們趕我走!”

李輕音停步在門後,側首看向那條縫隙外的人,忍無可忍:“你平時不知廉恥糾纏不休就罷了,今日竟敢將我與淩鈺的定情信物打碎,你以為淩鈺能忍耐到幾時?若不是他心軟提醒,白薇,我今日將你當一條死狗扔出去,還會給你留些衣物細軟?”

白薇似乎沒聽明白,眉目間的茫然凝滯了許久,臉色卻已經慘白如霜。

門後的侍衛也不再對那雙手心軟,府門又快又重地合上,淒慘的痛呼聲裡混著嗚咽。

雲晞想起街上聽來的移情彆戀與死纏爛打幾個字,盯著那雙被夾在門縫之中的手,梅枝上落下幾瓣飛花。

枝上飛花穿過圍觀在城主府外的人群,重重地撞開紅木門,門後的侍衛被這股力量撞飛出去,簇擁著李輕音走遠的侍衛們聽到這聲巨響,紛紛拔劍。

萬子清一時半會解釋不清,先攔住猝不及防就動了手的雲晞,低聲說:“地上那個是城主淩鈺的青梅,哎呀,可複雜的爛攤子。”

謝令聞已經疾步走到了門口,對又驚又惱的李輕音解釋了幾句,大意是新來的這位朋友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都是誤會。

李輕音放下戒備的神色,輕飄飄地掃了眼雲晞,端著上位者的優雅姿態走遠。

雲晞邊走邊聽語速飛快的謝令聞介紹了個大概,在白薇身旁停步,垂眸看著她。

“這是我家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白薇喃喃自語,緩緩蹲下身來,血肉模糊的雙手捂住了臉,眼淚夾雜著鮮紅血色滾落。

雲晞俯身瞧過,指尖咒紋成形,點在白薇受傷的手指上,治愈之力流轉在血泥間,縫補起碎裂的骨骼。

“白姑娘,想開些。”雲晞說,“這道門外熱鬨繁華,什麼都新鮮好看,什麼都值得你喜歡。”

白薇聽不見,絕望將她與外界隔離開,柔弱的背脊彎下去,埋首在膝間啜泣不已。

雲晞挪開視線,不多勸自斷後路之人,對身旁兩個少年說:“走吧,我想去見見被那位被妖魔糾纏的城主。”

修行者來去都沒什麼響動,白薇傷傷心心地嗚咽了許久,再抬頭時,路邊看熱鬨的人都已經散了個乾淨,還在冷風寒夜裡陪伴著她的,隻剩門口兩盞大紅燈籠下她的影子。

白薇撿起地上的包袱,慢慢站起身,側身最後看了眼城主府。

府中輝煌的燈火泄出了莊嚴肅穆的高牆,像是一團被揉皺了的黑紙,邊緣燃著一圈明亮的火光。

白薇抬手擦去滿臉的眼淚,走向街市的背麵。

這裡沒有熱鬨的聲音和璀璨的光影,卻有一隻漆黑的貓飛跑出寂靜的夜色,軟軟的圓臉輕蹭她的裙擺,慶祝她的自由。

宴客廳的燭光新添了幾朵,室內亮起一片暖意融融的光影。

雲晞坐在黃梨木椅上,雙手捧著一杯熱茶,身旁的侍女眼尖,遞了一個暖手爐過來。

謝令聞沒忍住,盯著她蒼白的麵龐多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問道:“年姑娘,你生的是什麼病?”

雲晞麵色恬靜安然,不在意道:“多年不治的老毛病罷了,除了怕冷怕累,也沒什麼大礙。”

謝令聞不信:“若是凡藥難醫,年姑娘不妨來一趟東境,每年三月,我們扶曦的長老弟子都會在春城裡支個攤點治病散藥,不收錢的。”

雲晞點頭:“多謝。”

謝令聞沒看明白雲晞安之若素的態度,求生是人之本能,這世間生靈即便渺小如螻蟻,也想在瀕死之時掙紮著多活一刻,怎麼有人能對自己的身體如此不在意。

謝令聞還想極力邀請,被萬子清撞了一下胳膊肘,回頭見他目光隱晦而沉重,滿腹的疑惑在這時驟然化解,心裡咯噔一聲。

無藥可醫。

雲晞隻當沒聽見這兩個年輕人暗戳戳的歎氣聲,慢慢喝了一口茶。

一陣急匆匆的風灌進屋裡,夾雜著鳥類撲扇翅膀的動靜,從她身前一掠而過。

雲晞視線追去,剛好見一團黑金色的小毛團飛落在謝令聞的頭上,被他一伸手抓了下來,指縫裡飄下幾根絨絨的細羽。

赤目黑羽,暗金色的光澤流動如錦緞。

扶曦的重明鳥。

“子清,奇怪了,竟然是宗主親自給咱們傳來的信。”

謝令聞從重明鳥腿上的信筒裡取出紙條,一行字看下去,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壓低聲音:“宗主說,任師兄預占到了一個天資卓絕之人,要咱們務必把人帶回去見他,可惜不知道名字和樣貌。”

“人在哪呢?”萬子清貼著椅背的身子慢悠悠坐直,伸出揣在袖中的手,接過遞來他眼前的紙條看了看,感歎稀奇。

宗主為了強調此人十分重要,務必儘快帶回,竟然直說了打算收這個人為親傳弟子。

宗主的收徒條件是出了名的嚴苛,能得到他真心認可的小輩屈指可數,他的門下一直以來隻有一個明鬆雪。

直到孤山鳶在望秋原一戰橫空出世,封印了祝寒宜,力挽狂瀾,在修行者之間大放異彩,也為扶曦出儘了風頭,他才將她收為了第二個徒弟。

如今要找的這個人都還沒見著麵,就決定收作徒弟了?

萬子清有幾分期待這人又該有何等的風采。

“說是咱們能在橫江城裡找到他。”謝令聞湊近腦袋,指了指幾個字,“任師兄把這人的生辰八字都預占出來了,寫在這呢,晚點你用卦術找一下位置。”

“現在就能試試。”萬子清難得對什麼事情表現出感興趣。

謝令聞餘光掃了眼喝著茶的雲晞,謹慎道:“這不該保密?”

“也是。”萬子清歎氣,“可你就不想先見見這人有多厲害?”

謝令聞露出個沒意思的表情:“有什麼稀奇的,再厲害的人也比不上劍仙半分風華。”

萬子清繼續歎氣:“孤山小師妹也比不上?”

謝令聞環抱起雙手,後背往椅背靠了靠:“孤山師妹是厲害,但也拿不走劍仙稱號。”

還有比較的必要嗎?

“有道理。”萬子清表示尊重分歧,也沒再試圖和一個堅定不移的劍仙仰慕者繼續討論下去,指間夾起一枚銅錢虛影。

如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激起層層水浪,身前的空氣輕緩地蕩漾開。

絲絲縷縷的霧氣從橫江城四方的山水、長街小巷中的人群、黑夜裡露出幾盞燈火的屋舍中湧來,這些來自萬物的靈氣或者氣息彙聚於萬子清身前的一圈氣浪中,寥寥幾筆,勾勒出橫江城內外的全貌。

雲晞原本沒想去關心彆家的秘密,無奈萬子清動靜太大,毫無遮掩的意思,於是正大光明地扭頭看向二人。

她沒去關注尋蹤圖的精妙,而是盯著萬子清手中凝結的銅錢虛影。

秘密擺在眼前,雲晞很難不好奇值得扶曦以重明鳥傳訊來找的人是誰。

萬子清手中的銅錢虛影環繞著扶曦密文寫就生辰八字,在謝令聞不屑又好奇的目光中,高高拋起。

雲晞盯著扶曦密文,眼中浮現出疑惑,思索著放下茶杯,騰出了右手。

明鬆雪曾與師兄過招,輸給師兄一本山河圖誌,最有意思的一頁故意用扶曦密文寫成。師兄花了幾年時間破譯,她也幫著動了腦筋,因此認得一些扶曦密文,譯得出此刻環繞在銅錢虛影上的生辰八字。

扶曦要找的人是她。

竟然能得到她的生辰八字。

剛離開隕星原,就被扶曦盯上。雲晞眸光泛冷,被困十年,難道與扶曦有關?

雲晞垂眸想了想,思路被一個解釋不通的問題阻斷。

不對,逍遙境以上者,就不可能被尋蹤圖以生辰八字之類的信息測出位置,更何況她還是洞虛境。

扶曦若是明知要找的人是她,便不會用生辰八字來尋。

雲晞袖下指尖微動,靈力寫就符紋,夾雜著冰冷殺意的風從屋外湧進。

銅錢虛影還沒來得及落在地圖上定出位置,被突如其來的大風打散。

“捕風符。膽子不小,我去追。”萬子清溫吞和緩的臉色急變,起身往屋外追去。

“順便查查掩息陣。”雲晞不慌不忙提醒。

她剛說完,抬首望向門外進來的人,緩緩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