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臨窗的木桌上,謝令聞埋頭吃著熱氣騰騰的餛飩,心滿意足。

淩鈺熱情好客不假,但城主府中禮節繁多,兩個扶曦弟子過慣了嬉笑怒罵皆隨性的日子,初次見識凡俗中的禮節,不習慣這拘束的氛圍,一頓飯吃得拘謹難安。

最後兩人餓著肚子偷溜出府,鑽進了香氣四溢的小店。

萬子清慢吞吞倒了茶,還沒送到嘴邊,就被差點噎著的謝令聞順手端走,隻好換了杯子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

“子清。”謝令聞吃飽了飯,腦袋瓜子終於活動起來,“城主府裡咱們上上下下都走了一圈,可沒見著什麼妖氣魔氣。你說淩城主是不是因為常年被他那青梅折騰得精神不大好,把夜裡的噩夢給當真了?”

說起這個青梅,謝令聞著實覺得惋惜,又不太能理解。

曾經名動一方的聰慧才女,大家閨秀,聖賢書讀了不少,怎麼就偏偏溺於一廂情願的愛恨中,把自己虐得死去活來。

裝病出走,隻為換淩鈺回頭看她一眼。在淩鈺與李輕音拜堂時,鬨了婚宴,之後挾過往的情分,強行留在城主府中住下,見不得淩鈺與夫人李輕音琴瑟和鳴,日日在淩鈺麵前追憶往昔,也被李輕音視為眼中刺,互相折磨了十餘年。

這是他們在城主府中見到那個永遠紅著一雙淚眼,見著淩鈺就打起精神笑吟吟地跟上來的女人時,淩鈺搖頭給出的介紹。

“那也是淩城主移情彆戀,有愧在先。”

萬子清嘗了一口粗瓷碟裡的鹹菜蘿卜,皺著眉喝了口茶,“他說的那個迷惑糾纏他的東西,我看不像是妖魔,更像是某種控心斷憶的咒術,比如,塑魂。”

據淩鈺所說,他每月中旬這幾日,會有一種從夢中清醒過來的恍然之感,記憶混亂不清,這些年也改變了不少習慣與喜好。

似夢非夢,往日種種都離自己很遠,如同經曆著兩段人生。

謝令聞一隻手撐著半張臉,另一隻手點了點木桌,順著這個思路,思考著可能性:“不對吧,你不就會塑魂嗎,他若是中了這種咒術,你看不出來?”

萬子清雙手一攤:“人外有人,下咒的人若是境界遠高過我,我的確看不出來。”

謝令聞聽得有些苦惱,塑魂不同於普通的咒術,需要下咒的人親自解開。

他計劃道:“明日咱們再在城主府和橫江城裡查探一圈,問問這位城主可有什麼仇家,哦對了,我還得去同那位青梅姑娘聊幾句話。”

萬子清迷茫地看向他。

“因愛生恨,同歸於儘,話本裡都愛這樣寫。”謝令聞眉飛色舞,有理有據。

萬子清泄氣,餓得沒什麼力氣般軟綿綿開口:“那位白姑娘手無縛雞之力,隻是個普通人......”

白日裡掠江而過的人影浮現在他麵前。

明明一身病骨,氣息微弱,即便與他們同坐在船上的一個角落裡,也感受不到她身上有一絲靈力波動,是芸芸眾生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竟然能折枝為劍,定水平江。

萬子清後麵的話沒了底氣,說不下去了,索性閉了嘴。

謝令聞突然瞪大了眼睛,繃著臉望向窗外。

“走!邪靈!”他抓起放在桌上的劍。

萬子清起身,清晰看見緊追黑氣而去的一道身影。

布衣素麵,不掩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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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晞追著這一縷黑氣,再一次來到那條繁華熱鬨的長街。

黑氣故意俯衝進來來往往的人群當中,肆無忌憚從人的身體裡穿過,啖肉飲血,剝裂人皮,呼朋結伴的遊玩聲轉瞬急變為驚恐的大叫。

掛滿街巷的燈盞紛紛墜落在地,火星濺落,沾染了易燃的竹篾與行人的衣角,燃起一片火光。

邪靈又消失了。

雲晞顧不得再追下去,劍光清冽如水,似從九天銀河中瀉下,將蔓延向四麵八方的火焰壓滅。

兩個扶曦弟子緊隨其後。

萬子清蹲下身,右手並指,點在血肉模糊的傷者身上,治愈咒術運轉到極致,片刻,神色不自覺繃緊,朝謝令聞搖了搖頭。

謝令聞極不開心,收劍入鞘,去看其他人的傷勢,快速分出身上帶著的止血藥,被眼前血淋淋的慘狀刺激,怒道:“有本事它彆跑啊,我非得一劍把它砍得稀巴爛!”

雲晞回頭看向他們:“這隻邪靈似乎已經長出了心智,或許就是白天發出哨音的那隻。”

謝令聞剛才追在雲晞後麵,親眼見了她出手,心中猜到萬子清說的那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多半就是指她,總算對“人不可貌相”這句話有了深刻的認識。

他心中有一股違和感:“城中百姓縱不認識邪靈,但隻要見了吃人飲血的怪物,早就該把這消息傳遍了,怎麼我們從進城到現在,沒聽任何人提起過?”

說完看向萬子清,撓了下頭:“會不會是因為這一堆邪靈也都是今日才到了橫江城?”

“不對。”萬子清思索道,“邪靈不可能從天而降,可方圓百裡,數年之間,都沒聽過邪靈途經的動靜。”

謝令聞這才想遠了一些,瞳孔睜大:“也許是早已潛伏在橫江城中,計劃著什麼陰謀……他們該不會要一城百姓的性命?!”

雲晞回答:“潛伏在橫江城已久,是為了分解自己,暗中給剛才那隻身份不一般的邪靈療傷。那隻邪靈傷勢已無大礙,它們自然就暴露了本性,不必再害怕被人發現存在。”

“姑娘為什麼說它受過傷?”謝令聞沒想明白。

街上的人影幾乎已經散了個乾淨,雲晞幫著給受傷的人上藥,一邊說道:“邪靈不被各族承認,為天地不容,它們為了活命,想辦法與天地建立起了聯係,天地不死,邪靈不絕。這一聯係具象為它們體內的命線。”

這些是修行者的常識。

雲晞回憶著貫穿那團黑氣的一絲紅線,肯定道:“剛才那隻邪靈的命線上,有裂痕。”

“你能看到它的命線?”謝令聞不可置信地叫了一聲。

命線是邪靈最脆弱的地方,要殺邪靈,必須斬斷命線。

可這並不容易。

正因命線關鍵,邪靈把它保護得極為隱蔽穩妥,尋常刀劍難傷,低階術法難破,出招時力度差上一分,偏了一厘,被碾成飛灰的邪靈依舊能在下一瞬重聚在眼前。

從河邊追到這裡的功夫,她居然說自己看見了命線,還辨得清其上有裂痕?

這就好比她說透過血肉,看見了一個人骨骼下的心臟。

怎麼可能?!

“修劍者,可借天地萬物之勢,你在江上那一招,就是在借暖日之輝。既要學借勢,就先用你的劍去感應天地萬物的聯係。”

雲晞解釋時極有耐心,嗓音平和溫柔,一身淺淡沉冷的氣息如遇春風消融,讓人意外發現她其實很好說話。

她頓了頓,繼續說:“最後,天地能看見的,你也可以。”

謝令聞驚訝地聽著。

劍招照世,他其實沒親眼見青乾劍仙使過,而是從流傳的畫冊中學來,練了許多年,卻隻能學到“形”。

他原本以為是因為自己不夠勤奮,不夠聰明,而雲晞卻一語點破,是他未參透照世劍招的力量來源,“勢”。

謝令聞滿眼的驚訝化作敬意,更好奇起了雲晞的身份。

萬子清不懂劍,也早已驚歎過了雲晞的實力,這時候正認真思考著邪靈的動機:“邪靈生於陰邪惡欲,若要療傷恢複,最簡單的方法是遵循破壞與毀滅之念,飲血啖肉,但這一隻傷在命線,需要吸食同類填補裂隙,更需要蘊養。”

雲晞露出讚許:“護城河邊有一棵銀杏,展開的枝葉能遮到河的中央,長得挺不錯,因為下麵埋了數不儘的屍骨。怨氣積生,陰寒不化,最適合那隻邪靈療傷。”

謝令聞躍躍欲試:“我這就去把那塊地刨了。”

雲晞攔住他:“那棵樹被城中百姓信奉為有靈,毀了會惹來麻煩。現在要做的,也不是阻攔那隻邪靈療傷。”

無論那隻邪靈能不能恢複如初,都算不上是對手,唯一的麻煩是找不到它的下落。

白天追蹤到這裡之後,就斷了線索,雲晞當時以為是邪靈借此地氣息紛雜,得以逃脫,現在細想一遍,又多了個可能。

在兩個少年疑惑與期待的注視下,雲晞的目光鎖定在遠處氣派的城主府,良久,回頭看向萬子清:“你的陣法修得如何?”

謝令聞一拳撞在萬子清胸前,笑道:“姑娘放心,子清布陣手法極快,懂的也多,我們扶曦的陣法沒哪個是他不會的,都被他師兄師姐吹上天了。”

“過獎。”萬子清麵無表情推開他的手,揉了揉被撞疼的胸口。

雲晞笑了下,點頭:“查城主府有無掩息陣。”

萬子清有點意外,與謝令聞對視一眼:“姑娘為何懷疑城主府有問題?”

雲晞分析:“邪靈的氣息兩次斷在此處,若要布掩息陣,城主府率土遣將的王者之氣是作為定陣的不二之選。”

萬子清覺得她該失望了:“實不相瞞,我已經查過城主府中的每一寸地方,並無任何陣法的痕跡。”

也因此斷定城主府中無妖魔。

雲晞微微蹙眉,追問:“地下可曾查過?地下水流、花樹根係,都可作為陣紋連接的介質。”

萬子清一愣,麵前這女子想法新奇,見多識廣,超過了他這個專修咒陣符卦之人的知識範疇。

“我今夜就去查。”萬子清說。

“二位能帶我進府麼?”雲晞記得在渡口的時候,那位城主把他們當作貴客。

謝令聞笑著答應:“我們就說你是我們找來的幫手,肯定沒問題。”

雲晞跟著他們往城主府走去。

謝令聞性子活潑,話也不少,一路上先和雲晞說了城主府的大致情況,介紹了自己和萬子清,最後邊走邊問:“姑娘怎麼稱呼?”

雲晞想了想,她許久都沒聽到爹娘與阿姐再喚她的小字,年年。

“我姓年。”雲晞不多費時給自己想個假名,隨口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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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界廣袤靜謐,浩瀚無垠,藍紫色的星粒閃爍不歇。

祝寒宜躺在其間,雙眸緊閉,星辰之力綿綿不絕地向他湧去。

毫無預兆的,他微微張開的手指動了動。

隻因這一個微不起眼的變化,四周的氣流產生了波動,萬千星辰明滅搖晃,整個星河界如一片流光閃爍的綾羅,在風中起伏搖曳。

滌蕩他全身的星辰之力具象為一根根細長的鎖鏈,貫穿他的骨骼,交織成一張顯形的巨網,要將他即將醒來的意識再次封鎖。

星辰傾瀉入夢。

憑借封印魔君而一戰成名的孤山鳶被入侵夢境的星辰淹沒,包裹著群星的火焰無窮無儘地燃燒,轉瞬將她吞噬。

危險的警告如巨石砸落在心臟,孤山鳶猛然驚醒,胸腔中傳來又重又急的心跳聲,她大口喘氣,鬢發被冷汗打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