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響派群眾基礎不佳，支持妙音門的修士裡十有八九是因為著實厭惡餘響派，說著說著就歪到對餘響派的仇怨上去了。

有說買到假貨留音石的；有說用大量中品靈石都求不來一個餘響派音修的；還有說在除魔時身染魔氣，跟著大門派世家的餘響派音修看都不看他們一眼，最後還是懸壺派的醫修路過給紮了針。

祛除魔氣後，時櫻的聽力比剛穿來那會兒更勝十倍，能從樓下茶客們的交談中打撈出許多信息。

“那個體修不是你的托兒吧？”時櫻戳戳裴彥。

裴彥搖了搖頭，“還彆說，小談道友還真厲害，說書功夫一流，第一天我坐在那兒聽了一刻，引人入勝，比現場的效果還好，恨餘響派恨得牙癢癢，不止那位體修，在場許多人特彆上頭。”

時櫻笑了，“畢竟是我家的小談。”

“留音石到了卻不見你用，你之前說要帶貨，什麼時機帶？帶什麼？”

“聽故事上頭，跟確有消費意願是兩碼事，之前想的法子還是欠妥。”時櫻雙手撐著下巴，把嘴擠成小鴨子的形狀，“不過我已經開始讓弟子們預錄了，等第三輪公演，啊不是，第三輪對決結束，就能開售了。”

“說起來，你在棠郡就那麼一個產業？”

時櫻指了指腳底下。

“大集鎮上的很多鋪子都被世家大族或是主支把控，在明麵上能搶下這塊肉已經很不錯了。”

時櫻記得原書中確有這樣的描述，主角一行在集鎮裡吃飯住宿都乖乖掏靈石，到了山市、海市便成了“吃霸王餐”的主，也就是說“”“裴氏銀行”主要還是在黑市上印鈔。

“那等留音石發售了，帶我去彆的地方轉轉唄。”

時櫻對山市很感興趣。

千湖郡臨近魔域東線，又沒有大門派世家維持秩序，明明身處陽光之下，集市上卻魚龍混雜，平常在黑市裡做買賣的在渡口懶得裝，找個僻靜巷子一歪就做生意；做正經買賣的也不介意暗巷裡的鄰居賣什麼，吆喝起來誰也不妨礙誰。

裴彥望著時櫻，怎麼都壓不住嘴角上翹的弧度，“好。”

填飽了肚子，時櫻扣了頂帷帽同裴彥上了街。

這兩天的宣傳工作確實做得出色，走兩步就能聽到議論音修門派對決之事。

“你覺得那姓談的說的準不準呐？”

“嗐，你不知道，前天我真看到一個劍修從頭頂‘嗖’得飛過去了，還留下好長一道劍氣。”

“出啥事了嘛，那天種著靈米，看到藥王穀一個長老騎個牛，跑得比馬還快，像是往餘響派的方向。”

“你不知道？餘響派不行咯，這麼大個門派造謠一個小門派的門主入魔了，要當場撲殺，結果讓人攔住了。”

“啊？”

“結果藥王穀啥的長老全跑過去看，人小門主就是魔氣纏身阻了修為，根本不是入魔！”

“餘響派這麼糊塗？”

“你是真傻啊，人小門派手裡有神器，餘響派想造謠人家門主，把神器給奪了！”

“啊！太壞了！我跟你說啊……”

倒也不是都在說餘響派的不好，也有些質疑妙音門的聲音，但這點雜質時櫻壓根不在乎。

日晡時分，一直陰著的天忽地晴好，陽光傾斜而下，一束光被礦石折射，正巧打在時櫻的帷帽帽簷上。

時櫻的眼睛被晃了一下，她抬手遮擋，發出微訝的輕呼。

礦石反射的光芒立刻被人按下，時櫻順著光消失的軌道望去。

黑衣劍修與她的視線隔著紗幔對撞，他有些局促地放下礦石。

該向他表達感謝。時櫻向江歧走去。

江歧身上肅殺之氣頗重，凡人也好、修士也罷都遵從本能繞著他走，老板之前見他有購買欲望也就不曾說什麼，眼下不知這位爺看到了什麼，身上劍氣滿溢，手上礦石放下了，還賴在攤前不走。

“道爺，您還買不買？”

老板硬著頭皮問了，實在是他站在攤子這裡，太妨礙生意了。

江歧回過神，撿起剛才那塊藍色礦石，“請問多少錢？”

見他詢價，老板又恢複了之前的眉開眼笑，“道爺真是好眼光，這可是千年藍晶石，親水屬性，若是鑲嵌在劍或盾上，既可以吸收水係靈力的傷害，還能發揮水屬性的靈力。今日遇見道爺也算有緣，這塊藍晶石，不要988，也不要688，288塊上品靈石就能帶回家！”

行動先於理智。

“好。”

“2000塊下品靈石賣不賣，不賣我們走了。”

一道清靈的女聲蓋過了劍修應承的聲音。

時櫻走到江歧身邊，她今天穿著與白的妙音門弟子服，如同出塵的蓮花，她砍價的架勢又是那麼熟練，為她染上了教人親近的煙火氣。

江歧覺得他們之間靠得太近了，白綠以微風為媒偷偷糾纏上玄色。

修仙界不至於百無禁忌，到底沒有凡人地界那麼多規矩，隻是江歧從小在劍尊的教導下習讀儒修著作，守著心中的條條框框。

他應當往側麵跨出半步，空出至少半臂的距離。

邁不動，他的本心當著禮儀的麵關了門，決意任性而為。

礦石鋪子的老板一時間有些吃不準，目光在黑衣劍修和綠白衣衫女修之間徘徊。

過了一會兒，他虛張聲勢地抬高音量，“可彆不識貨啊，靈礦多少年才能孕育出品相這麼好的藍晶石！”

“2888下品靈石。”時櫻利落地報價。

老板冷笑一聲，“這塊藍晶石根本不愁賣，貴客沒誠意就彆怪小店不照顧了。”

時櫻也不留戀，拉了江歧的衣角就走。

不知怎麼回事，小尾巴似的劍意像是情緒不佳，化成了垂落下去的一片氣霧。

“28上品靈石！”

還沒走兩步，老板壓低聲音報價，帶著忿忿，仿佛吃了天大的虧。

時櫻同樣冷笑一聲，“到底誰沒誠意啊。”

“18上品！再降我就虧到姥姥家了！”老板壓低聲音咆哮，劈了的嗓音聽起來格外滑稽。

時櫻發現身邊的劍修拽不動了，江歧的耳廓紅得幾乎滴血，他抿著嘴唇將時櫻的手從自己的衣角拂下，隨後輕聲道了句“抱歉”。

江歧從芥子囊內掏出28塊上品靈石給老板，接過了那塊礦石，又從芥子囊內取出個木匣裝了礦石再收入囊中。

劍修的行為讓時櫻意識到，從議價開始自己的行為就一路飛躍了慣常與人交往時的界限。

她並不為砍價過程中忽遇豬隊友而感到氣餒，而是為自己行動先於理智，做出越界的尷尬行為感到煩躁。

進退有度，謹守邊界，對再好的友人也絕不會勸其分手的分寸感，在麵對僅有幾麵之緣的江歧時，莫名消失了。

感到困惑和尷尬的時候，時櫻無法做出任何表情，帶著冷漠到拒人千裡之外的神色甩開江歧，快步回到裴彥身側。

剛才越俎代庖的行為算什麼？

一定是最近壓力太大導致的行為紊亂！

一定是這樣的。

時櫻僵硬地安慰自己。

裴彥善解人意地沉默。

江歧收好礦石，三步並作兩步地跟到時櫻身邊。

由於江歧周身的殺意，人群以他們為中心空出一個橢圓形，“真空”地帶照亮著三人的尷尬。

能言善道的兩人都閉了嘴，不善言辭的人為了打破沉默選擇了個糟糕的話題。

“那塊藍晶石怎麼樣？”

話題選得很好，氛圍溫度減10度，下次不要再選了。

裴彥不得不擺出談生意時的三分虛偽，“江道友眼光真不錯。”

江歧沒有及時中止話題，也沒有順著裴彥的坡滑下去，“多謝小時門主替我把關，否則回去又要被師叔罵容易受騙了。”

時櫻尷尬地挑了挑嘴角，“哈哈，不客氣，我自找的。”

裴彥誤解了時櫻情緒，還以為她在為替人砍價對方卻不領情一事生氣，便替時櫻說話：“其實小時門主的眼光很毒辣，那樣的藍晶石在附近山市可能也就千把下品靈石的樣子。”

“山市海市這類的黑市裡的東西來曆不明，若是買到了偷盜劫掠得來的商品，在下於心不安。”

古板守禮就像是他桎梏殺意與劍氣的枷鎖。

裴彥乾笑兩聲，“嗬嗬，在下思慮不周。”

時櫻的大腦忙著審判方才超越邊界感的行為，來不及審核出口的話語，“有錢確實可以買個安心，沒錢就隻能去黑市淘來路不明的便宜貨。”

說得很好，氣氛溫度直墜冰點，下次彆說了。

沒經大腦的話完成了一件壯舉——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

氣氛比三人組更冷硬的地方在餘響派內門，李何長老的院落。

餘響派為失手而焦頭爛額，葉梔子同樣被困惑和道德感焚燒。

前兩輪對決時的針對，師兄師弟們似乎被長老派了其他任務，外門弟子之間偷傳的流言，還有……

那位本不該出現在此地的刁長老。

葉梔子需要一個合理的答案來維護這十八年來樹立於心中的，掌門葉善的高潔形象。

葉梔子的瓜子臉上盛滿了情緒：困惑、震驚、憤怒還有迷茫，一齊燉煮成扭曲的痛苦。

刁長老垂著腦袋如同喪家之犬。

除此之外，在場所有人的表情都凍結成了冷漠。

“望師父給徒兒一個理由，難道真是為了奪取神器號鐘？”

葉梔子的柳眉緊緊蹙起，聲線顫抖還夾雜著一絲希冀。

“自然是為了神器號鐘！我派距離號令天下音修僅一步之遙，更何況妙音門早已沒落，承擔不起如此重任。”李何長老理所當然地說。

葉梔子難得沒有理會長老的話，繼續執著地盯著師尊葉善，“徒兒希望師尊為我解惑，不通過光明正大手段得來的神器會認可餘響派嗎？”

葉善移開了視線，越過葉梔子直視前方。

“師尊！”葉梔子向前一步，“刁長老在妙音門毫無仁信可言，這麼多年餘響派都放任他走動，這是為什麼？”

在葉梔子心目中，葉善可堪修仙界所有音修之典範，擁有君子的高義、仁信與遠見；餘響派在掌門師尊的帶領下也必將成為所有音修效仿、學習的群體。

然而，對決的到來將她曾經的所見所想統統擊碎，她曾經幻想過的純潔高塔也隨之龜裂。

不公平、針對，甚至是陰謀，餘響派醞釀出不該出現在台麵上的東西，一股腦地丟給妙音門。

她想求個答案，由師尊親口說出，用以縫補高塔的裂縫。

僵持，分神後期的葉善一言不發，如同端坐主位的神像。

“放肆！”茶盞自斜刺裡飛來，伴隨著不占理的惱怒。

是葉梔子的父親。

葉梔子偏頭躲過茶盞，揚灑的茶水將她淺絳色的前襟染得更深。

“怎麼能對師尊如此無禮，不經通報闖入長老院落也就罷了，竟然還做出如此犯上之事！”

“要一個答案也算犯上嗎？師尊不該為弟子解惑嗎？”

“既然要號令所有音修，不該鋤強扶弱，將這位長老交還給妙音門處置嗎？”

葉善的視線落回堂屋正中，與親生父親據理力爭的葉梔子身上，他微微眯起眼睛，繼而舒展開五官，將那副風輕雲淡又鑲在臉上。

鼓起勇氣宣泄過後，葉梔子陷入茫然。此時，葉善開口了。

“梔子，你先回去冷靜一下，第三輪的切磋就要開始了。切磋過後，吾會給你一個答複。”

葉梔子望向掌門的目光裡，進攻性被逐漸瓦解，其實她也沒想好，如果掌門不給答複，自己應該怎麼辦。

“是弟子冒犯了，弟子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