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念(1 / 1)

疑慮、焦躁;作壁上觀,幸災樂禍;雲淡風輕,泰然自若。

混合的情緒氛圍之中,第五日的琴藝切磋開始了。

不再是門派對決,悄無聲息地,餘響派將其替換為沒什麼硝煙氣、更加友好和善的詞語——切磋。

第三輪切磋的地點也從內外門交界的餘音台,換到了待客規格更高,環境更加清雅幽靜,靈氣也更為豐沛的內門溫亭琴台。

改變規格自然不是因為第三輪時櫻會出場,而是為了這兩天趕來“看熱鬨”的長老們。

從入座開始,時櫻就察覺到葉梔子向自己投來欲言又止的眼神,在她回頭後又一觸即離——典型的好孩子做了虧心事的反應。

要是原身走到這一步,或許會認為葉梔子與餘響派是一丘之貉。

但看過原書的時櫻,卻能瞧出這是葉梔子同餘響派產生裂縫的開端。

或許可以利用這一點,把她騙過來增強我派戰力。

念頭剛閃過,就被時櫻判定為活躍氣氛的玩笑。

溫亭琴台的設計就像是時櫻小時候學習《竹裡館》時書本上的插畫,文雅要素齊全:竹子、石亭、流水、琴台。

這裡是穿越後的第一次現場。

退居幕後超過五年的時櫻難免產生複雜的情感。

初見與暌違的興奮混雜在一起,讓時櫻覺得日光耀眼,指尖戰栗。

身體裡撒歡的每個細胞都在告訴時櫻,她仍然熱愛舞台。

哪怕今日的舞台跨越了原本的專業壁壘,她將從流行的躍向高雅的,或許兩者間並沒有那麼深的鴻溝。

時櫻望著自己攤開的手掌,手指舒展再蜷曲。

季雅已抽了簽,妙音門先手。

琴藝,無關靈力與修為。餘響派長老們自帶的龐然自信癟了一半,他們輕聲議論著妙音門第一位出場的弟子會是哪位。

結論是,不論哪位弟子,他們都有信心,葉梔子作為掌門之徒一定會贏。

然而,妙音門席位那邊站起身的,是時櫻。

正如五天前,餘響派拍出葉梔子企圖殺死比賽,魔化時櫻。

今天,時櫻也將殺死比賽,催化葉梔子與門派之間的矛盾。

殺死比賽的武器也與五天前餘響派使用的相同,是壓倒性的實力。

了解原身,也了解自己的時櫻很有把握,她走向琴台的每一步都在壓製軀體的過度興奮。

閉上眼睛,昔日的聲浪一波一波地拍向記憶的海岸,他們在喊同一個名字。

“如果失手,那麼妙音門的麵子可就再也撿不回來了!”

本該存在於耳語頻段的議論躥台到了公共頻段,它本該精準地落進時櫻的耳朵,但是此刻的她壓根聽不見,她的耳畔隻剩下巔峰時隱退舞台上聽到的粉絲呐喊。

無人應和,嗤笑都沒有。

從邁向琴台到坐到琴邊,時櫻一眼都沒有看周遭的觀眾,與她此前的舞台完全不同,但她能感覺到:葉梔子的緊張,那孩子的心跳都快蓋過她腦內的幻聽了。

此曲開指即令人心魂震顫,分明是利劍出鞘的嗡鳴。

彆說在場金丹期以下的弟子了,就連長老們都為之心驚。

序起。

金戈殺伐之聲也如同山中風雨來的大風,吹入樓閣,揪住在場所有人的心弦。

沒有靈力灌注,卻好像不自覺地被琴音操縱情緒。

素手撥動琴弦之間,悲憤日漸累加。

江歧仿佛回到了那個令他混亂的日暮,他按著腰間的佩劍,望著如血的殘陽,眼前卻一片空茫。

茫然無措,上頭的熱血沒個宣泄的取向,他隻能在群山間禦劍直至力竭。

衝冠第九。

怨怒與悲同聲,教在場所有人汗流浹背。

妙音門的長老如臨大敵,似乎想強行將自己從琴音的旋渦中拔出,仿佛被複仇者盯上的施暴者。

發怒第十二。

頹然喪氣,與激昂的曲調不同,葉梔子高傲的心氣在琴音中一點點被磨削。

亂聲起。

時櫻覺得此刻將琴弦變化為千萬律聲的手指好像不屬於自己,身體短暫地由本該離去的碎片接管。

她鬱憤、她抒發、她借意,恨不能將一切以正道為外衣的邪祟借口蕩平。

餘響派掌門葉善神情幽微,目光中翻湧的是忌憚。

忌憚,這話若由他人點出,恐怕在場所有人都會笑出聲,分神期掌門會忌憚築基期的小門主?

時櫻的視域變得混亂,音律沒有停,收束了此前的千百般變化。

妙音門、魔蛛洞、百魔沼、靈脈……

被魔潮吞沒的妙音門、弟子們淩亂的屍骸、殘陽模糊了湖水的顏色。

恍惚間電光閃過,將她眼前的幻象撕裂。

靈肉分離在一陣失重感後消失。

“嘩”地琴音止息,她的碎片了無遺憾地消失。

時櫻閉上雙眼。

不會重演悲劇的。她在心中默念,向原身的保證。

她站起身回到席位,眾人還留在方才的餘韻之中沒回過神。

片刻後,衣衫摩擦案幾,碗蓋輕扣杯沿的聲音才逐漸讓溫亭琴台活了過來。

“時師侄的琴藝真令人驚歎。”

此刻現身的掌聲無疑在破壞琴聲餘韻帶給所有人都震撼,是餘響派的掌門葉善。

時櫻點了點頭,不發一語,笑納稱讚。

“梔子,這可是難得能同時門主切磋的機會!”葉梔子的父親說道。

餘響派的長老們在聽過如此震撼人心的琴曲後,最後那點僥幸都被踩滅了,他們攛掇葉梔子上台,對她的期待從能贏變成了不丟分即可,這是心性高傲的葉梔子無法接受的。

“贏不了的。”

自己渺小得如同蚍蜉,這是葉梔子最直觀的感受。

“上去。”父親的命令如此短促。

該死的父權製代行人的語調,時櫻都難免應激。

“贏不了的。”葉梔子重複了一遍,聲量提高了不少,將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在場的都不是八點檔父女對手戲的愛好者,餘響派的長老在不體麵的爭端出現前,用溢美之詞過渡掉一曲終了也隨之終了的切磋。

時櫻顯然沒想讓他們把前情的對決糊弄過去,她再度起身,cos起來下戰書時的葉梔子,麵若冰霜地詢問:“神器號鐘,貴派何時接手?是派人來我派取,還是?”

隱於餘響派皮下的貪婪被時櫻用兩個疑問撕扯開。

越是令餘響派尷尬的事,越需要擺上台麵,明白無誤地要求他們給出答複,否則就會被他們用心照不宣糊弄過去。

“時師侄。”在掌門的視線壓迫下李何被迫挺身而出,他根本沒想好該怎麼答複,隻能挑一些場麵話出來,“今日切磋過後在座的各位想必都比較勞累。”

切磋和勞累被加上重音,李何長老的胡話水平有待提升。

時櫻安靜地看著他,“最近,我聽到了一個有趣的傳聞,說我派叛徒刁某與貴派交往甚密,甚至有目擊他近日出現在餘響派。雖說我派在對決中輸了,但還是希望餘響派作為大門派能給我派一個交代。”

刁長老、神器號鐘。

再加上餘響派與妙音門的實力懸殊。

這就是前幾天幾位長老接風洗塵的話題之一。

並非單純做好事,而是借此事警告背後支持餘響派的大門派、世家,或許更重要的是借此事敲打朝天宗。

那群“看熱鬨”的長老一來,葉善就明白神器號鐘是得不到了。

就算妙音門那個小門主願意讓出號鐘,排斥朝天宗的門派們也不會同意號鐘轉移到餘響派的。

從陰謀破產、事情鬨大的那一刻起,號鐘的象征意義就被無限擴展,反對朝天宗門派的長老們接過象征的火把,將不妥協直直地懟到餘響派,乃至朝天宗麵前。

他們絕不會交出自己門派的神器,也絕不會讓妙音門的神器落入朝天宗之手。

時櫻明知反朝天宗聯盟不會同意號鐘落入餘響派之手,仍要提起這件事,為的就是扯壞餘響派虛偽的臉皮。

隻要他們還想保持體麵,才會讓出更多的利益。

閔石最先理解時櫻的用意,忍不住小聲感慨,“真是個講價的好手。”

江歧聽不懂深層的意思,讚同地點了點頭。

“時師侄,諸位長老已經累了。”葉善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著,“至於其他事,餘響派自會給妙音門一個交代。”

時櫻迎著具有壓迫力的視線朝前了一步,分神期大能的威壓頃刻席卷她全身,才恢複不久的靈脈再度品嘗到了被外力強行扭曲擠壓的酸爽。

這威壓僅針對她一個人,而眼下的時櫻剛受到了buff的加持,這具身體的上任使用者在離開前給她加上了守護妙音門一往無前的buff,她的唇角溢出鮮血。

“時師侄,你的身體也才剛好,不如在餘響派在休養一陣。”

時櫻每進一步,葉善的靈壓就讓她聽到了骨骼不堪重負的抱怨,就像有人強按著她的頭,要她低頭、逼她下跪。

很不幸,這兩樣都處在光芒萬丈的偶像禁區,她絕不會在眾人麵前丟臉。

時櫻微笑著擦去嘴角的血沫。

藥王穀景長老率先發現不對勁,“葉掌門!”

“懂得變通,本質卻是個硬骨頭,唉,小時門主真是……”

閔石的感慨說了一半,飛身而出擋在時櫻與葉善之間。

令時櫻痛苦的源頭一下被斬斷了,她咬緊牙關搖搖晃晃地站直身體,堅定地望向葉善,“葉掌門,妙音門百廢待興,我不宜離開太久,但此人事關重大,請貴派於兩日內給我答複,若有長老願意為我見證,時櫻欠各位一個人情,感激不儘。”

每句話、每個字,她的行為,她的眼神,她嘴角的血沫,都狠狠地按壓在餘響派的痛點之上。

“最近魔域還算安分,在這裡多休整兩日也算難得的假期了。”

萬劍山閔長老率先表態。

時櫻深吸一口氣,靈力修複威壓帶來的內傷期間,在場所有“中立派”的長老都表示自己會留下。

這趟外務的收獲已經超出預期了。時櫻壓下上揚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