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1 / 1)

次日的安排不會因為任何一個妙音門人而改變。

回合主題,除魔;第一位出場選手,葉梔子。

顯然,餘響派想要提前殺死比賽,扯下他們臆想中的畫皮。

時櫻的臉色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蒼白,她仍有意識地穿戴門主的威嚴,挺直脊背坐在妙音門坐席區的正中間。

江歧看了時櫻好幾眼,回想起昨日聽到的餘響派弟子的八卦。

——妙音門主時櫻身體出現異狀。

——妙音門主近來異狀頻出,好像被奪舍了。

——看她在加護環節很難受的樣子,不會是魔化吧?

就算是自己這樣死板不懂轉圜的人都能聽出其中的貓膩。

不知為何,平素對魔修與魔氣有些反應過激的江歧對時櫻產生了關切的情緒。

好不容易在餘響派長老李何的開場中拉回注意力,沒過多久,江歧又循著藥王穀友人譴責的目光望去,視線的落點仍是時櫻。

就連緩步走向中心琴台的葉梔子,視線也牢牢鎖定在時櫻的臉上。

江歧不禁生出幾分緊張:她怎麼了?

葉梔子出生在餘響派,是掌門葉善親弟弟的女兒,父母天資平平,而她三歲時便展現出了堪比大伯的音修天賦。

她算是葉善的“嫡係”親傳,從小便被灌輸要緊隨掌門的步伐,超過同齡人的修為,超越同修為者的音律掌握。

年幼的她認為餘響派是最強的音修門派,如果她超越了修為比自己高出一個大境界的師兄師姐,就意味著她未來會成為最強的音修。

直到某天,一位姓刁的、長得像師叔養的沙皮狗的修士出現在師父葉善的洞府。

葉梔子才明白人外有人,那個人就是時櫻。

也是第一次,葉梔子有了明確的較勁對象。

刁姓修士每隔一陣就會出現,報告妙音門還有門主時櫻的現狀。

葉梔子每一次覺得自己總算能夠到時櫻的背影時,後者又躥出去一大截,將自己甩在身後。

勝負欲激發著她,讓她能夠輕鬆無視來自同門的吹捧。

葉梔子不屑與他們為伍,不知不覺間,她發現自己的視野內隻剩下時櫻的背影,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筆直地衝撞過去。

今天的時櫻臉色蒼白。

葉梔子莫名感到不安,這是她期待已久的正麵對決,對手的狀態看起來並不好。

雙方狀態不公平,則對決無意義。

時櫻身染病氣的原因,門內似乎有師兄弟討論過,但葉梔子認為那是無意義的雜音,過耳便忘了。

葉梔子跪坐在古琴前時,餘響派幾位長老覷著麵色蒼白的時櫻,期待蒸騰著化作狂喜的先聲:等到除魔曲響起,附著在靈脈上的魔氣就會狂躁地發動最後的進攻,尚能維係清醒狀態的神識即將崩毀。

“時櫻”會在眾人麵前魔化,妙音門近千年的名聲也會毀於一旦。

緊接著便是神器易主,餘響派成為第一音修門派……

葉梔子以一首入陣曲作為伏魔的基調,鏗然的琴聲就像是瀑布自山體墜落,帶著靈力的音律則安靜地化入聆聽者的靈脈。

比昨天更甚的疼痛如同流體自耳道開始蔓延,悄然間浩然之氣在她的靈脈間彌漫,以她的軀體經絡為戰場,同魔氣角力,疼痛成為了把持中樞權力的暴君。

經脈自皮下暴突起來,時櫻的手背成為青與白的主場,每一寸靈脈都像要被撕裂。

琴聲從她的世界逐漸退場,時櫻失去了她的聽覺。

身旁的弟子不敢吱聲,企圖用眼神傳達出他們的焦急,渴盼一個安撫的訊息。

但是,時櫻很快連他們的五官都看不清了,弟子們變成了模糊的色塊。

視野裡的一切開始融合為天地初開的混沌。

時櫻咬緊牙關,抖出袖間的傳訊符和芥子囊,遠離心臟的指尖試圖反抗她的自身意誌,卻被她用殘存的力氣鎮壓回到正軌。

黑潮吞沒她的視覺,嗡鳴統治聽覺。

時櫻以她的視角,見證了原身的末路窮途。

不知從何而來的風,獵獵地掛得她臉龐生疼,她回到了千湖郡,遠遠地看了眼霧島,看了眼妙音門,她曾經的家,隨後掉頭衝入了翻湧著魔氣的百魔深淵……

一曲終了。

時櫻感受到疼痛正在退潮,一直被壓製的神識與靈脈正逐漸找回場子。

她覺得自己正奪回完滿的修煉狀態,在場其他人,尤其是餘響派的卻不這麼認為。

他們見過諸多除魔的場合,沒見過除魔曲過後,一個人身上的魔氣還能強盛到滿溢出來的。

葉梔子還未從琴台旁起身,餘響派的長老便發出了獵巫的衝鋒號角。

“近來總有關於時師侄的無稽之談傳出,說師侄在某次閉關後性情大變,做出許多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從場中的葉梔子身上集中到場邊妙音門所在的坐席。

果然,如餘響派長老說的那樣,時櫻麵如金紙,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頭滑落,肉眼可見的喑黑氣息從她身周散發出來。

聽到對手門派的點名,身體虛弱、神識也尚未完全清明的時櫻身形搖晃地站起身,隨後在弟子的驚呼之中,一頭栽倒下去。

“門主!”

妙音門眾的呼喊讓裴彥也緊張了起來,他望向昨晚為時櫻診斷的白及,白及看著那肉眼可見的魔氣皺起了眉頭。

“入魔的征兆!”

餘響派另一位長老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蓋棺論定,他一拍桌子,餘響派弟子便迅速包圍了妙音門眾。

“時道友的情況並非入魔,還請餘響派不要隨意下結論!”

白及雖然剛結丹不久,但他自小跟從師父問診,對於魔氣入體、入魔程度深淺有深刻的體悟,時櫻的狀況絕對不屬於入魔的範疇。

“白師侄你剛結丹,不過而立之年,不要隨意下結論,以免砸了藥王穀的招牌!”

餘響派長老迫不及待地給時櫻扣帽子,他們何嘗看不出魔氣有異,卻咬定時櫻眼下的狀況是入魔和被奪舍的雙重作用。

見識過那龐然的魔氣,裴彥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著人調查時櫻的結果。

——妙音門主是個極其低調的人,築基後時常孤身出入十魔洞。

調查出的信息不多,但憑借這些日子的交談,裴彥很難將她與調查出的模糊印象重疊。

裴彥產生了一瞬的動搖:該不該維護妙音門,還是退一步做個中立者。

支持餘響派的門派和世家代表立刻建議將妙音門眾圈禁,將時櫻就地製裁。

其他賓客的想法與裴彥類似,不知道是否該為了一個小門派出頭發聲。

“你們還愣著做什麼,趁她尚未入魔趕緊動手啊!”

餘響派的長老從芥子囊中掏出一柄閃動雷光的匕首狀法器,厲聲招呼弟子上前。

當真是圖窮匕見,原本設置在餘音台邊緣的攻擊陣法不知何時被填充上了靈石,幽藍的靈流正對著時櫻的背心。

裴彥猛然想起,自己已無法同妙音門割席。

賭一把,賭白及的診斷是正確的。

李何長老攥著法器匕首一步步接近時櫻,妙音門眾修為低微,卻堅定地將門主護在中心。

“魔修乃是整個修真界的大敵,她已不是你們的門主!你們這麼做就是在袒護魔修、甘願淪為魔域的走狗!”李何長老說著,步履不停地直逼妙音門眾而去。

失手殺了那幾個小音修也沒事,袒護魔修的帽子已經扣上去,不會有人說餘響派殘殺同修。

這麼想著,李何瞅準時櫻所在的方位,揚起手臂將匕首法器擲了出去。

正處在投擲軌道上的季雅閉上了眼睛。

然而,利刃劃破□□的聲響並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金石相擊、令人牙酸的聲音。

玄色衣衫的劍修一劍挑落了匕首,隻身護在妙音門的音修身前。

“那魔氣不是入魔征兆,萬劍山江歧敢用人格擔保。”

望見李何筆直殺向妙音門眾時,裴彥不再思考利益關係,他越過桌案,奈何因為坐的遠,他還是晚了一步。

江歧的劍封堵了餘響派惡劣低級的殺意。

與此同時,傳訊符從裴彥的袖口飄了出來,時櫻的神識印記十分清晰。

傳訊符上寫著:擴散。

她什麼時候傳的消息?

裴彥不動聲色地撿起傳訊符收回袖口,抬頭卻見,時櫻的手偷偷伸過去握了握離她最近的季雅,隨後悄咪咪地鬆開,把傳訊符往自己袖口深處塞了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