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錦歲感覺自己做了個夢，夢裡她已經結了婚，有了一個乖巧的女兒。她想給上了小學的孩子報興趣班，丈夫說小女孩兒學跳舞最合適。

女兒嘟起嘴，不高興地反駁道：“爸爸，如果你喜歡跳舞的話，媽媽也可以給你報班。”

她被這番言論逗笑了，走到女兒身邊拍了拍她的頭，明明沒用多大力氣，那顆頭顱卻宛若皮球一般“咻”地墜落，在地板上滾了幾遭。

文錦歲這才看清“女兒”的臉——這是一張不該存在於正常人類身上的臉，比冉遺的臉更加慘白幾分，眼眶空洞，眼尾處綴著半乾的血痕。

“女兒”張開嘴，露出一排細密的尖牙，略帶不滿地抱怨道：“媽媽，不是說好彆動我的頭嗎？綿綿阿姨給我粘的新腦袋還不太牢固呢。”

說完，“女兒”跪在地毯上伸出手四處摸索著找自己的頭，片刻，她的手觸碰到一個堅硬球體，文錦歲從那張不倫不類的鬼臉上竟然看出了愉悅。再然後，“女兒”撿起頭，安到了自己細小的脖頸上。

麵對此情此景，文錦歲沉默了三秒，終於回過神。

這他媽是哪門子的夢！這小鬼又是她哪門子女兒！天殺的，這遊戲真是邪門！！！

文錦歲二話不說直接開跑，可這房子大得沒有邊際，她聽到那孩子跟她父親抱怨媽媽跳舞跳得不好，聽到圓舞曲的聲音隔著厚重的地板傳來，也聽到另一道聲音不疾不徐地呼喚她的名字。

三種聲音交集到一起，房間裡開始下起雨，劈裡啪啦將她整個人澆濕，“女兒”似乎對此喜聞樂見，咯咯笑著拍起手來。

緊接著，這小怪物向她跑來，準確地來說並不是跑，那小鬼的腿腳一下也未動，整個人幾乎是平移著奔她而來。離得越近，“女兒”的身形也越趨於成人。

雨更大了，文錦歲像被封印住，說不出動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女兒”長到和她差不多的年紀，然後……伸出手扼住她的脖頸。

“哢嚓”一聲，她的頭顱似乎和身體分離了，但卻沒什麼痛感。

下一刻，文錦歲的無頭身體重重向後倒去。

隨著“噗通”一聲，她眼前的景象消失了，“女兒”不見了，她的頭還好好地在自己的身體上。

她還身處那幢歐式彆墅，站在冉遺身側被他抓著手腕。

“文小姐。”冉遺沒有放開她，見她恢複原狀後神色鄭重地叮囑道：“在遊戲裡死亡的話回到現實世界裡也活不了，請務必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文錦歲忙不迭應下來。剛才是他在喊她的名字嗎？片刻停頓後，她意識到自己的身體還呈現出某種怪異的舞蹈姿勢，“我剛剛……在跳舞？”

冉遺點頭，臉色有些難看道：“開始放圓舞曲的時候你就開始跳了。”

文錦歲沉默下來，她完全沒有印象，況且她從小四肢就不協調，小學時候能把廣播體操整成跳大神，又怎麼跳得了舞。

冉遺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文小姐，關卡內和現實世界裡完全不同，出現反常情況是很合理的事情，倒不如分析下為什麼我們兩人一同進門，卻隻有你一個人觸發了條件。”

文錦歲瞳孔微縮，她扭頭看向窗外，大雨仍未出現漸停之勢。

“是雨。”文錦歲道。

隨即她又搖搖頭，問道：“萬一是彆的呢？比如這個關卡裡隻要是女玩家就會跳舞？或者是因為我穿的衣服顏色？”

很快她再次否定了自己，“不，不會是這樣。”

剛進遊戲的那天晚上魚侍給她講述過一些遊戲規則，她記得魚侍說每個關卡的玩家都是隨機分配的，既然如此，倘若她現在所在的這個關卡沒有分配到女玩家，或者正好沒有人穿某種顏色的衣服呢？

那麼關卡條件便不會被觸發，遊戲也難以繼續下去。所以——

隻能是雨。

她隻在進關卡的那一小段路上淋了一小點雨。

見她想明白了，冉遺將她跳舞之後發生的事包括那道童聲講給她聽。

文錦歲問道：“你見到那個孩子了？”

冉遺搖頭。

文錦歲思忖片刻，將自己夢魘時看到的情景告訴了他。

“如此說來，那個孩童大約就是BOSS了。”冉遺道。

一上來就拍掉BOSS腦袋並且被BOSS反擊捏掉腦袋的文錦歲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不禁打了個哆嗦。

好險，差點就嘎了。

“一般關卡內，BOSS就是任務對象。”冉遺又說。

但這個關卡挺邪門，文錦歲看到的那個孩子說“綿綿阿姨”，那麼任務對象大約是個成人，而他們二人現在遇到的NPC卻全都是孩童，且都是小女孩兒。

不過眼下還是先找到那孩子比較要緊，文錦歲想。

於是二人進入彆墅內四處搜尋起來，文錦歲也顧不得什麼禮貌不禮貌了，那小孩兒伸手輕輕一捏就能讓她頭身分離，這時候還計較這些就是她腦子有病了。

這彆墅有三層，一樓客廳裝潢華麗，除了超級大彩電和真皮大沙發，拐角處還放著一架價值不菲的大鋼琴。

文錦歲走到鋼琴旁隨手一抹，四指上沾滿了灰。和這房子整潔明亮的其他地方不同，這架鋼琴有些過於破舊。方才她找過的茶幾上可是一絲灰塵也無。

她拍拍手上沾到的灰，正欲細細檢查一下這鋼琴，樓梯上卻突然出現一個紮著倆羊角辮兒的小女孩，黑漆漆的眼睛定定望著她，並不說話。

文錦歲嚇了一大跳，手撐在鋼琴鍵上，鬨出不小的聲響。冉遺聽見，向她這邊看過來，自然也注意到了那小女孩。

霎時，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一瞬。

“綿綿，你沒穿鞋。”冉遺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句話。隻見那小女孩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穿著小羊皮靴子的雙腳，又慢吞吞地轉頭看向冉遺，說了句：“爸爸騙小孩兒。”

這聲音像聲帶被暴力縫合之後又隨意撕扯出一道縫隙，自帶恐怖電影的質感。

文錦歲心想，她怎麼喊冉遺爸爸？這算什麼，cosplay？？？

冉遺忽然笑了，聲音極儘溫柔，與那小女孩的聲音對比強烈，“爸爸沒有騙你，爸爸是在逗綿綿玩。”

小女孩不高興地撅起嘴，“好吧，可是這個玩笑不好玩。”很快，她從樓梯上跑下來直奔冉遺而去，抱住他的腿道：“爸爸陪我騎大馬！”

冉遺笑笑，手裡展開一張不知從何處摸來的紙，半彎著腰給小女孩看，“綿綿，你看看老師給你安排的時間表，現在你應該去做什麼？”

“……跳舞。”小女孩垂下頭道。

此言一出，文錦歲瞬覺周遭有些東西在迅速變化著，似乎雨更大了，風呼嘯著，將雨卷起砸在玻璃窗上。這小女孩是否是BOSS並未確定，但至少看起來很可怕啊，尤其是她轉脖子時動作沉重又緩慢，莫名讓文錦歲想到那個被重新安上的頭顱，不是自己的東西，用起來當然不順手……冉遺這樣命令她真的好嗎？

“綿綿乖。”冉遺一邊溫聲哄著，一邊動作輕柔地拍拍她的腦袋，“快去吧。”

小女孩麵色不悅，卻還是上了樓，路過文錦歲時，她小聲跟文錦歲嘀咕了句：“媽媽，今天晚上不做爸爸吃的飯了好不好？”

看來真的是cosplay！

文錦歲立刻帶入媽媽的角色，柔聲笑答：“好，都聽綿綿的。”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冉遺將麵上的笑撤了，然後掏出隨身帶的帕子仔仔細細地將剛才碰過小女孩兒的地方全都擦了一遍，略帶嫌惡地將帕子丟進了垃圾桶。

緊接著，似乎是想起了文錦歲的存在，他又掛上笑臉，溫聲道：“嚇到了？”

這病秧子變臉速度如此之快！文錦歲心中驚歎，卻不敢表現到麵上，畢竟對她一個菜鳥來說，冉遺此刻是條還不錯的金大腿。

她也笑起來，“怎麼會！哈哈！”

因這聲不合時宜的尷尬笑聲，冉遺抬眸看了文錦歲一眼，道：“文小姐不必擔心我會傷你，關卡內玩家數量少於兩人關卡會自動關閉，剩下的那名玩家也會隨之消失，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被看穿心思的文錦歲：“哈哈！”

冉遺挑了下眉，沒再繼續下去，另挑了個頭，問道：“文小姐方才發現什麼了嗎？”

文錦歲點頭之後又立刻搖頭，嘴上遲疑著：“不知道算不算發現，那架鋼琴和彆的地方不太一樣，上麵全是灰。”

接著她又說：“而且這個小姑娘跟我魘住的時候看到的那個長得不一樣。”

雖然兩張臉一個殘缺一個完整，但細看之下五官也是不同的，這是截然不同的兩張臉，或者說，兩個頭顱。

“你覺得這個是綿綿嗎？”文錦歲問。

冉遺眉頭輕皺不知在想什麼，片刻後低聲說了句：“是，也不是。”

文錦歲想了一會沒理順，便彎下腰繼續找線索去了。礙於她本人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隻有腿跑得快並且怕死的柔弱少女，她幾乎跟冉遺寸步不離。

二人來到鋼琴旁，冉遺俯身仔細察看了一番，似乎有所發現，他思索片刻便邁開步子上了樓梯，文錦歲立刻跟上，幾乎貼到了冉遺背上。

“……文小姐，倒是不用如此寸步不離。”

冉遺站在上麵一級台階上回著身垂眸看向她，那張清冷的、如同月亮一般的臉上卻有著一雙十分靈動的幼獸一般的眼睛，中和了一點她身上拒人千裡之外的距離感。

文錦歲聞言，默默地下了一個台階，然後抬起臉望著他，似乎在說“隻能退這麼多了”。

冉遺似是輕輕歎了口氣，轉身上樓，像是默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