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彆害怕……”
無邊黑暗之中,這道聲音仿若引路人,伴著文錦歲再次走完那條長長的、黑暗的甬道。
不知走了多久,她終於看到了熟悉的刻著吉祥魚紋的金色燈籠,隨著一聲溫柔悠遠的吟唱,她終於走出了黑暗。
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
文錦歲已經數不清是第幾百次做這個夢了,一樣的黑暗甬道,一樣的金色燈籠,一樣的低聲吟唱……
她伸手擦去額頭的冷汗,掀開被子下床卻沒看到熟悉的木色地板,這才反應過來——她在遊戲裡。
心情還沒來得及平複,房間門就已被敲響。
來人是魚侍,和邀請(強製)她進遊戲的不是同一位,她細細觀察過,雖然服裝相同,但這張魚臉多兩根須子,按照遊戲設定,大概本體是隻肥鯰魚。
“文小姐,遊戲馬上就要開始了,我來送您進關卡。”
文錦歲點點頭沒說話,她一直屏著呼吸。魚侍身上的水腥氣實在過重,對她一個討厭吃魚的人來說堪比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包裹的人形生|化武|器。
所幸她的房間離關卡入口不遠,一人一魚很快便到了一處橢圓形鏡子前。
這鏡子照不出東西,鏡麵上蒙了一層水霧,像是在呼吸一般。
魚侍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文錦歲狹長的眼睛落在鏡子上,隨即踏了進去。
那一瞬間鏡子上的水霧似乎動了起來,迅速在文錦歲的額麵撫過,又歸於平靜。
*
這是一座偏僻的小鎮,因為下雨的緣故,小鎮上方籠著灰蒙蒙的霧氣,向前的道路隻有一條,被繁茂的灌木叢簇擁著,顯得格外奇誕。
雨並未停,文錦歲在這條路上走著,一麵小心應對腳下濕滑的石階,一麵分出注意力觀察著周遭。
“咳咳……”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咳嗽,刺在文錦歲的神經上,她不由地挺直了脊背,轉過身去。
意想之中的各種可怖場景並沒有出現,離她三五米遠的地方站著個打傘的男人,身形高挑纖瘦,剛才那聲咳嗽便是他發出的。
男人五官很漂亮,皮膚卻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白。他穿一件淡藍色的新中式上衣,握著傘柄的那條手臂因為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很是骨感的白淨手腕,腕上綁著紅繩,似乎墜了東西。
在文錦歲打量他時,他微低下頭又重重咳了幾聲,整個人被病氣包裹著,好像沒幾天可活一般。
待他走近,那張漂亮臉蛋帶來的視覺衝擊就更為直觀,文錦歲再次繃起神經,心想,他難道是遊戲BOSS嗎?
隻是思索了一瞬,那柄傘便撐到了她身上。
她抬眸,與這人對視,注意到他左眼眼尾下方的一小團金色紋樣,是胎記?還是紋身?
未等她看清,男人便開了口:“姑娘,你淋到雨了。”
有風吹過,刮起樹梢的新葉與文錦歲的裙邊,不知什麼原因,她呆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文錦歲稍退半步,站在傘外,“多謝你的好意,我不用撐傘。”她還不至於跟一個小病殃子搶傘。
男人上前一步,用傘把兩個人一齊遮蓋住。
他掩麵輕咳一聲,問道:“你是新玩家吧?”
文錦歲點點頭,視線落在他的左眼眼尾處。
男人抬頭看了眼被雨水洗刷過、格外豔麗的綠葉,隻說了一句:“遊戲裡的一切都和現實不同,這雨能不淋還是不淋的好。”
文錦歲搓了下被雨淋濕的手臂,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男人見狀輕笑一聲,安慰道:“已經淋這麼久了,大約不礙事。”
兩人共撐一把傘向前走,文錦歲簡單介紹了下自己,交談幾句後得知男人姓冉名遺,倒是個不怎麼常見的姓氏,名字也不平常,不過這名字跟他的臉倒有種說不出的契合,仿佛他生來就應該叫這個名字。
接著,她措辭了一番,謹慎問道:“你知道怎麼從遊戲裡出去嗎?”
“遊戲通關之後自然就結束了。”
通關?做到什麼樣算通關?文錦歲心下生疑,還欲再問,卻被一段歡快的遊戲音樂打斷,隨後,沒有任何溫度的機械女聲響起:
“請本關卡玩家到中央大廳集合,遊戲還有30秒開始!請本關卡玩家到中央大廳集合,遊戲還有30秒開始!”
這聲音在空曠的山村引起陣陣回聲,仿佛敲擊在玻璃上的長指甲,讓人哪兒哪兒都不舒服。
冉遺聽到聲音卻是麵色一變,顧不得什麼冒犯不冒犯,抓起文錦歲的手腕便跑起來。
“文小姐,得罪了。”
這人還挺文縐縐的,文錦歲想。
但很快,她便顧不得想這些了,他們身後那條被灌木叢圍繞的小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消失!
倘若路消失得比他們跑得快……她不敢深想,反手抓住這人,腿上跟安了馬達似的,高跟鞋跟敲擊在地麵上“咚咚咚咚”地響,力度之大速度之快足以讓冉遺瞠目結舌。
這麼個清清冷冷的姑娘,跑起步來還真是……狂野。
雨勢漸漸大了,倒數聲在此刻響起。
“10!”
“9!”
……
好似死亡宣告的倒計時。
在“1”的聲音落下後,二人終於跨入那處白色籬笆圍起來的院落。
雨還在下。
心有餘悸時,文錦歲好奇地回頭望了一眼,那條小路消失得乾乾淨淨,仿佛從沒有出現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毛荒地。
她大口大口喘著氣,神經緊繃眼神警惕地打量四周。
他們正對著這所房子的白色大門,很歐式的風格,門把手上刻有細致的浮雕,不過這房子的庭院很是荒蕪,僅有的一棵柿子樹秉持著一種“賣你個麵子”的態度敷衍地掛了片殘葉,除此之外再無生機。
她注意到角落裡堆放著灰白色的木材,可能是用來燒火取暖的,不過雨勢未改,這木材大約也不能用了。
忽然,有人扯了下她的手。
文錦歲心中大駭,轉頭看去,對上同樣氣喘籲籲的一個人。
大約是邊撐傘邊跑這樣的活計太耗心神,這種規模的運動量都沒能讓他的臉色稍稍紅潤些,反倒是更為蒼白。
“冉先生,你還好吧?”
這麼漂亮的臉蛋,可彆因為跑了幾步就掛了,多可惜。
冉遺揮揮手示意自己沒事,下一秒卻重咳起來。
文錦歲抬手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還沒順完,那道惱人的機械女聲又響了起來:
“現在宣讀關卡目標:請各位玩家送喝醉的綿綿回家。”
沒說綿綿是誰,也沒說她在哪兒,更沒提哪裡是她家。但關卡所給的空間攏共就這麼大點兒地,這小鎮上,總有一處是她要回的家。
就在她思索關卡要求時,冉遺卻冷不丁冒出一句:“文小姐當個設計師真是屈才。”
“?”
“體壇少了您真是一大遺憾。”
聽出這話裡的打趣意味,文錦歲氣笑了。
然而,在她想說些什麼時,冉遺卻突然嚴肅起來,把文錦歲那句不合時宜的“日你大爺”憋成了啞炮。
豆大的雨滴傾盆而瀉,天空陰沉沉的,風也呼嘯著。這情景讓文錦歲直覺有什麼糟糕的事情發生了,她迅速環視四周,視線落於麵前彆墅,眼中充滿了恐慌。
方才還緊閉的大門此刻半開著,門口卻沒有人。
她看到門口處透出的燈光,很小一束,明明是暖黃色的,細看之下卻覺出一絲陰冷。
文錦歲打了個哆嗦,不由得後退了半步。
“文小姐,房屋主人在邀請我們進去呢。”冉遺說。
文錦歲:“???”
這裡連個人影都沒有,哪裡來的房屋主人?這病秧子不會淋了點雨發燒燒糊塗吧?
但就在冉遺話音落下後,那扇門又輕輕向後動了動,現下整扇門全都打開了。
麵對此種景象,文錦歲閉緊了嘴巴,二人對視一眼,默不作聲地向裡走去。
屋子內的裝潢與其外觀一脈相承,很典型的歐式裝修,色調明亮,客廳裝著十分華麗的水晶吊燈,整個房子一塵不染,絲毫沒有人類的生活痕跡。
文錦歲二人站在玄關處的羊毛地毯上,他們多多少少都淋了些雨,鞋底不說泥濘不堪但至少沾了雨水,都沒邁開腿再往裡走。
冉遺收了傘,隨手裝進自己口袋中,上下打量著屋子。
遊戲中每個關卡都有各自的關卡BOSS,有的愛混進人堆裡尋找獵物以滿足口腹之欲,有的則單純以獵殺為樂,多數BOSS都作為玩家的敵對麵出現,不過BOSS們並非全都是惡者,隻是冉遺不敢賭。
更何況這個關卡絲毫沒給提示,他隻能謹慎再謹慎。
他從未遇到過完全沒有提示的關卡,而且……他側眸打量一眼站在身側的姑娘,玩家竟然隻有兩人。
這個關卡的確特殊。
就在此時,冉遺忽然聽到一陣悠揚舒緩的音樂聲,像是某種圓舞曲,還伴隨著舞蹈時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哢嚓聲。
“文小姐,這房子有些不對勁。”
他的話沒有人應答。
冉遺側身望去——
那個一身藤蘿紫色西裝裙的姑娘此刻像是陷入了某種夢魘,眼中無神、麵上呆板。
隨後,圓舞曲的聲音越來越大,在其達到某個特定的值之後,文錦歲揚起手臂邁開雙腿,像沉浸在音樂中的舞者,不知疲倦地跳著。
高跟鞋落在瓷白色地板上,印下土棕色的水痕。
鞋跟敲擊在地板上的“噠噠”聲與詭異的音樂聲交織到一起,冉遺忍不住皺起了眉。
冉遺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文錦歲的手腕,他雖病病殃殃的,力氣卻是極大,文錦歲絲毫掙脫不開。
“文小姐?”
她沒有停下跳舞的腳步,因被他牽製住一條手臂,此刻她的舞姿變得十分怪異,像缺了一隻腳的蜘蛛。
忽而,有另一種聲音從房間深處傳來,空且曠,像孩童咯咯笑起的聲響。
“爸爸,媽媽在跳舞,你怎麼不跳?”那童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