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臨時居所,江愁眠曲起食指關節敲開了室內燈。他環顧四下,這裡麵的陳設除了床、桌子、行李箱和一些生活用品之外,再也找不出更多的物件。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將後背交給了椅背,仰頭,望向天花板,發出一道疲憊的呻/吟。
江愁眠驀然想記起七歲之前的事,可是記憶的閘門僅從他獨自逃出人類的實驗基地開始,流浪、當乞丐、吃垃圾桶裡的剩飯。因為穿著破爛,受人冷眼,驅趕打罵……眼前閃過的種種都是永遠刻在他骨子裡的影像,卻沒有哪怕一點他是誰、他從何而來的那一部分。
資源極度匱乏的時代,不乾淨的食物和水,他吃過。基因失敗的產物,外包裝纏著精致的絲帶,輕輕一拉,他知道裡麵是致異的蛋糕。
可這對一個生存意誌強烈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是不能嘗的。
入口甜膩,綿軟留香,他也知道這東西可能會讓他半夜痛醒好幾回,又捂著腹部昏過去,可他硬生生靠身體的異能藥劑挺了過來,窺見第二天的太陽。畢竟他依賴的天賦是治愈。
準確來說,是群體治愈。
這對於人類來說可以說是一個莫大的福音,對他來說,卻是懲罰。
十三歲那年,他趴在一個小土堆上睡著了,被偶然路過的師父撿到,幾經波折,帶回了人類的基地。
在那之後,江愁眠再也沒逃過,並埋下了開發天賦隻為掙錢的念頭,即便在師父的庇佑下,他已經吃穿不愁了。
後來基地被毀,因為缺少買通關係的金幣,師徒失去了入駐新基地的名額。
師父潤無聲為了生計不得不受各大小除怪組織隨意驅使,江愁眠對組織產生恨意的同時也開始跟著師父在外漂泊,並立誓有朝一日定要成為有錢人,上人上!
天賦開發到一定程度,江愁眠開始接一些除怪的單子,依靠這點還算豐厚的收入,替師父解除了到處受人差遣的窘境。
不過潤無聲閒不下來,還在為人類的生存做著跑腿工作。
“啊……好餓。”江愁眠站起,鑽進廚房給自己弄了點吃的。從小長期營養不良、食用致異食品,導致他體型偏瘦,皮膚有如白熾光,原本黑色的瞳仁偏藍,笑起來時顯得魅惑,很像要勾人魂的妖。
所以長大之後即便吃得再好,他也沒能再補回來。
開飯之前,潤無聲給江愁眠房間的通訊設備傳了一條消息,他將彈珠一樣的設備塞進耳朵:“嗯,師父,你說。”
“小子。”那頭傳來一道蒼老的聲線:“明天去天道,幫我送封信。我放在你床頭桌上了。”
“行,我知道了。”江愁眠抓起筷子,挑開了碗中的麵條:“明天一早去。”
“師父你什麼時候回……”他還沒說完,那頭就切斷了通話。
“這老頭,每次都不聽人講完話。”江愁眠摘下設備,擱在了飯桌上。而且他還沒有問,送這封信的緣由是什麼。
最好笑的是,現在通訊技術那麼發達,一個電話就能解決的事兒,為什麼還要他千裡迢迢地送過去?
江愁眠心裡嫌棄,實際還得按師父的要求乖乖照做。翌日一早,他搭乘空中軌道列車,直達天道所在的人類基地。這個基地偏小型,甚至可以說幾個省之內都找不到這麼小號的麻雀。
今天沒有白來一趟,長見識了,天道組織真是無愧於‘窮得揭不開鍋底’的名聲。
江愁眠在基地外打量完四下,埋頭往入口走去。
不過話說回來也夠怪的,眼下異能者最強的那幾位大佬幾乎都是從天道走出去的,可為什麼他們組織還這麼落魄?
難不成是道德水準太高,拉不下臉來做生意?
算了算了,多想無益。
江愁眠搖頭,反正除了單子上的往來,他不會跟這個組織扯上任何關係。
穿過基地外的好幾層防禦,江愁眠終於邁進了內部。這裡的人,行色匆匆,沒有歡聲笑語,甚至過多的交談,隻有眼前的軌跡。
他從人流中隨手抓了個男人來問路:“你好,我來送信。”
“信件?”男人被他拽得莫名其妙,給他指了個方向就走了:“從這左拐,去309號傳達室。”
“謝了!”江愁眠對著那人背影喊了聲,周遭人可能不習慣這種高聲交流,紛紛朝他投去審視的目光。
江愁眠無視四下,鑽進了人堆之中。
在又一次問路的過程中,他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麵孔。
“大神,這麼巧?”寒九川從被他問路的人身後走過,江愁眠抬起手臂,衝他打了聲招呼。
寒九川卻充耳不聞,下意識往聲源偏移了下視線,餘光瞥到他,果斷轉頭,連一個正眼都沒施舍給他,就跟著一群身穿防護服的大部隊走了。
“這人,平時對誰都這麼冷淡嗎?”江愁眠犯了嘀咕,他告彆被問路的人,摸到了傳達室的門口,不過這扇門是緊閉的。
門的左手邊有一個打開的窗口,裡麵有一個正在埋頭處理資料的女性。江愁眠走過去,曲起食指敲了敲窗框:“你好,請問這裡接收信件嗎?”
女生聞聲抬起頭來,茫然地望了江愁眠一會兒。眼睛逐漸從迷惑轉變為驚喜,她興奮地站起,說:“啊,你就是小江吧?江愁眠?”
他還沒回應,這個披著長發的女性就已經知道他的大名了,她朝他伸手:“你好,我叫雨紛紛。”
“嗯。”江愁眠沒伸手,隻疑惑道:“我們以前見過?”
“那倒沒有。”女生笑起來有梨渦,她收回手,摘下眼鏡說:“師父說今天會有個帥哥拿著信件來天道報到,我想那個人應該就是你吧?難道我猜錯了?”
“很有可能。”江愁眠笑笑,將懷裡的信件遞給對方:“我是姓江,但隻是來送信。”
“那就是你了!”雨紛紛笑容洋溢地接過,完全無視了他所說的‘我隻是個路人’的消息。
她走到門後,將傳達室的門打開,扒著門框衝江愁眠說:“你先進來休息一下,我給你倒杯茶,一會兒會有人帶你熟悉基地和組織。”
江愁眠抬手往上撥了撥額前發,麵對雨紛紛的邀請直發愁,心想這是怎麼個事兒?
“等下,我有理由解釋一下。”江愁眠放下手,無奈地攤開,說:“我真的隻是來送信件,沒有任何要加入天道的意願。”
“啊?這樣嗎?”觀察到江愁眠的抗拒,女生將已經拆開的信件重新看了一遍,再三確認後,她才疑惑地說:“可這是你師父的推薦信,上麵還有你的指紋哎?”
“什麼?”江愁眠嚇了一激靈,藍色瞳仁放大。他朝門口走去,伸手:“能給我看看信件內容嗎?”
“當然。”雨紛紛遞給他。
江愁眠翻過那薄薄的紙張,上麵隻有簡短的幾句話:
吾徒愁眠,萬望收留,機敏聰慧,便宜好用。
江愁眠:“……”死老頭!!!
這個指紋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估計是他那糟心師父趁他睡著的時候偷偷給摁上去的。
“不好意思,我……”江愁眠剛要跟雨紛紛表明立場,‘不是自主,而是被迫,不算數,他不會加入天道’。結果沒說幾個字,雨紛紛已經一臉興奮地切斷了他的後路了。
“啊,寒師弟!”她叫住了本打算冷臉路過的寒九川,衝他招了招手:“你過來下,師父有任務給你。”
“嗯,想必兩位已經相互認識了吧?”雨紛紛支使兩根食指在寒九川和江愁眠之間來回滑動,麵帶微笑說:“這位姓江的小兄弟是師父多年好友的徒弟,兩位師父結伴出任務去了,所以這段時間,就麻煩你照顧他的徒弟啦。”
“什麼?!”倆人異口同聲,互相仇視。
江愁眠驚訝的點在於,他特麼一個臨時郵差,怎麼把自己給送進來了?
寒九川則壓根不想跟眼前這個奸商有任何的聯係或者來往,更何況要他照顧這人,為難誰呢?
他寧願去試煉場地刷一千隻怪。
“呃,我記得昨天的情報是你倆合力擊敗了一個五級怪啊,怎麼你們看起來……好像很不熟的樣子?”雨紛紛尷尬一笑,看到他倆接觸的視線迸發出激光,內心震撼地想,何止不熟,感覺下一秒他們就要互相問候對方死去的父母了。
麵對雨紛紛的提問,江愁眠笑笑,寒九川則扭頭甩冷臉。
在這詭異的沉默之中,江愁眠眼角的餘光無意間飄落到站在他跟前的寒九川身上。
那天倆人雖說見了麵,但基本都在生死存亡間度過,打鬥完,彼此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要麼就是被大塊血跡所遮蓋,他從沒正眼打量過對方。
近距離一瞧,這大神衣著嚴肅,比他高半個頭,五官極具鋒芒,鼻梁挺翹,一雙深邃的黑色眼瞳,時刻泛著冷光,刀刃一樣危險。
當然這很可能隻是因為他在場。
江愁眠用舌尖頂了頂上顎,思考了番,他笑著問:”姐姐,帶我熟悉基地的人不會就是眼前這位……師兄吧?”
寒九川似乎對他拖長語調念‘師兄’這兩個字過敏,回過頭來給江愁眠發眼神刀片。
“對。”他倆之間的硝煙得到稍微的緩解,雨紛紛雙手合十,高興地說:“從此以後我們就是同門啦!”
“同門?”江愁眠不解,這又是哪門子詭異的稱呼?
“啊,這是我們師父要求傳承的,以後組織內,也就是同門內的人都要以師兄、師姐、師弟相稱。”雨紛紛笑眯眯地解釋道:“師父他老人家說不能忘了老祖宗留下的東西。”
是糟粕吧?江愁眠腹誹道。
不過他倒沒覺得有多難以接受,因為他師父平時也愛把這一套掛在嘴上。果然沒有共同的愛好是走不到一塊兒的,連老頭也不例外。
像目前所有基地致力研究的防禦和攻擊陣法,都不知道是哪個遠古時代所誕生的文化了,愣是被他們刨出來模仿。
所以,所謂的陣法,其實隻是基於以前留存下的古籍上一些描述來製作的,與真正意義上的陣法呈現並不一樣。
“寒師弟,這位江、江師弟……”雨紛紛還沒說完就被寒九川打斷了。
“我拒絕。”寒九川抱臂杵在一邊,語言和表情一致透出不情願。
“啊,可是師父指明要你……”雨紛紛說到一半又不敢再往下提了,似乎在忌憚寒九川的脾氣。
“隨便哪個新人進來,我都可以帶。”寒九川說著,有意看向將愁眠,那淬毒的眼神簡直像在看殺父仇人:“唯獨他不行。”
雨紛紛作為中間人尬在了當場,她抿唇,兩隻無措的手僵在了半空。
頂著對方敵意十足的眼神,江愁眠看不下去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寒九川:“你對我的成見這麼大嗎?我昨天也沒真的丟下你跑吧?而且也沒有問你分怪珠的收益。”
寒九川拒做回應,一雙冷眼,望向了彆處。
江愁眠沒能和寒九川交流上,又看到雨紛紛這麼為難,他咬牙,心中燃起一陣煩躁。
行。
對我有成見是吧?不想我留下是吧?
我偏要留下!
反正師父坑了他,他就算再不情願,最後大多也會選擇留下來,而且師父不在身邊,他一個人在外麵漂泊也沒意思。其次,他臨時想到了一個更好的掙錢方式,加入組織就相當於有了名頭,那些富豪衝著‘名門正派’這個噱頭,出手隻會更大方。
而這最後一個緣由,自然是為了膈應那個死人臉了。
一箭三雕,換做任何一個精明的商人,都不會舍棄這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師姐,我初來乍到,還要請你以後多照顧我。”算盤敲完,江愁眠臉上的烏雲一掃而空,他入鄉隨俗地說了一通,又從隨身空間裡取出一瓶香水,笑盈盈地遞給雨紛紛:“這是見麵禮,請笑納。”
接著,他轉頭看向寒九川,拉下笑容,挑眉道:“麻煩這位師兄帶路,我想看一看組織成員在基地的飲食和居住條件。”
寒九川壓下怒火,還是什麼都不說,悶頭走了。
“謝謝你的禮物!”雨紛紛歡欣雀躍地向江愁眠道謝,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香水實在是太稀有了,還是我喜歡的沉香調。”
“香水能配美人,是它的榮幸。”江愁眠撂下這一句,轉身衝師姐做了個告彆手勢,跟上寒九川帶著脾氣的背影走了。
雨紛紛將香水一把扣在懷中,幸福的臉色似乎閃出無數晶瑩剔透的光芒。
嗚嗚嗚新成員!
好幸運,神仙下凡了!!
臨走時,師姐將師父的推薦信還給了他。
江愁眠拿在手上,盯著那個他被迫按下的指紋,無奈一笑,多年後回想,他永遠也無法忘記這一天。
這是他曲折命運的新開始,也是一頁記載鮮花與腐爛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