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甜(1 / 1)

趁他聽得見 盧意 4581 字 11個月前

第三十七章

我一直相信甜食可以治愈一切。

而我眼裡的一切,不過是一個爛漫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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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語化妝技術不算精湛,但幫駱千珩修修眉毛,刮個胡子還是輕而易舉。

羅阿姨這邊在給個高一的男老師剪發、修麵,阮語按照她的步驟,給駱千珩清潔麵部,拿熱毛巾敷臉,然後塗上一層白色的修麵膏,極小心地拿刮刀在他臉上刮。

那男老師仰躺著,看到身後的阮語,認出她來,以為她邊上躺著的是阮習文,笑說:“阮老師今天下午沒課?”

阮語手裡拿著的刮刀一頓,回頭去看了眼,發現是曾經教過她地理的孫老師,禮貌打了聲招呼,解釋:“我爸下午有課,沒在呢。”

對方詫異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一般,笑道:“給男朋友刮胡子呀?”

羅愛英手下動作稍重,按住孫老師的下巴,給他擦臉,說他:“老糊塗了吧?這是阮老師隔壁家的,算是半個兒子呢。”

“那我也沒說錯啊,一個女婿半個兒,真要是談戀愛怎麼了?”

“彆瞎說!”羅愛英打了下他的胳膊,說:“小語有男朋友的,聽說好事將近了,我們千珩是個命苦的,這毛病要是一直治不好呀,估計是不願意耽誤人家小姑娘的,要不二十六了也沒談個戀愛……”

“羅阿姨,”阮語插話道:“我這次回來,就是因為和男朋友分手了,不結婚了,你們彆再開我玩笑了。”

羅愛英一愣:“不是昨天你爸還說……”

“是我結婚又不是他結婚,他想太多了。”阮語繼續給駱千珩刮另外一邊,他眼睛輕闔,睫毛搭在眼下,神情無比放鬆,由此可見他對自己的信任。

阮語其實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早些年在家裡見過周素琴女士給丈夫修麵,常是語氣不善但動作溫和,阮習文要是動一下,她就眼睛瞪過去,表情滿是不耐煩。

駱千珩卻不同,他本就是個安靜體,此時一動不動,就像是那會兒阮語退開門看到熟睡的小Peter。

阮語像是自家人一般袒護他,說:“千珩的毛病其實不礙事的,現在工作已經落實了,女朋友怎麼不好找?長得好腦袋又聰明,女孩子見了說不定還爭先恐後去學手語呢,那玩意簡單的很,麵對喜歡的人,這算什麼阻礙?”

“就是!”袁青青從後院走過來,手裡端著盤切好的西瓜,遠遠放在收銀台上,生怕店裡的碎發飄過來粘上西瓜:“千珩長得一表人才,媽你就彆跟著瞎操心了,你能不能操心操心你女兒,幫我去和汪叔講講價,他們家這個鋪麵最近幾年轉讓了好幾次了,生意一直不好,租金就再降一點唄,我們都是街坊鄰居的,不比外麵的人靠譜啊?我手裡頭的錢都被理財套牢了,Peter又有許多用錢的地方,店麵裝修和前營銷也都要備些錢,媽~”

幾個人又胡亂說了幾句,阮語給駱千珩修完眉,又找袁青青借了些化妝的工具,幫他描了下眉尾,給他鬢角修飾一番,人整個精神許多。

阮語陪著他去拍照,充當翻譯幫著在修圖的時候提意見,微微遮了下黑眼圈,出來的照片簡直可以拿去直接評選五好青年。

可惜沒有高中生的稚嫩了,否則就是把這張照片貼在安德中學的布告欄上,都不愁沒有女孩子犯花癡,何至於讓人擔心找不到女朋友?

駱千珩隔天便要去廠裡報到,手裡捏著小小的證件照紙袋,被阮語悄摸偷走一張,在袁青青麵前晃了晃,開玩笑說:“等你店開起來,也像HK那樣整個表白牆,我把駱千珩的照片貼上去,回頭給他牽牽紅線。”

袁青青正在調奶油,桌麵好幾個一次性紙杯,紙杯不是定製的,應當是隨意找來的,阮語感慨:“那時候物價低,一個小蛋糕才一塊錢,現在這樣一個紙杯就一塊。”

“大批量定製會便宜,我先做兩個你嘗嘗味道,等我媽和汪叔把租金談好,我約上裝修公司稍微裝一裝,最近得把蛋糕和飲品的菜單做出來,口味在開業前肯定要一直改進,我控製變量做幾個成品,等下你和千珩嘗嘗提提意見。”袁青青專心手裡的活,不遠處Peter抱著平板從房間裡歪歪扭扭地走出來,在看到袁青青的一瞬間咧開嘴笑,叫了聲“媽媽”。

袁青青指派阮語應付他:“他一個人看動畫片太孤單了,你去陪他玩一會兒吧,我做好了叫你。”

阮語拿著手機在錄視頻,一時間應付不了小Peter,用眼神給駱千珩下達任務,駱千珩倒是反應快,把Peter手裡的平板拿過來,抱他坐在自己腿上,給他調了調屏幕的亮度。

主角是一群小豬的動畫片,字幕是中文,很短的一集播放完自動切換下一集,駱千珩和Peter一起目不轉睛地看《小豬佩奇》。

小朋友看動畫片如此專注,是因為對故事感興趣,被裡麵的聲音、色彩所吸引。

而駱千珩看電視專注,是因為稍一個不留神漏了一句台詞,他就可能看不懂了。

Peter比大多數小朋友乖巧,很少哭,袁青青從他手裡奪走那盒紙杯蛋糕的時候,他也隻是淚眼婆娑地看著她,急急地叫媽媽。

袁青青好說歹說,給了他兩片西瓜轉移注意力,才哄好。

阮語沒怎麼接觸過小孩子,但電視劇裡的毛孩子形象深入人心,阮語問袁青青:“Peter這麼乖,是不是因為他混血的緣故?”

“也不是,Peter從小就乖。”袁青青拿了幾把塑料叉子,待阮語視頻和照片都拍攝完畢,把叉子遞給他們,讓他們品嘗。

阮語順著話題問到Peter爸爸,袁青青笑笑:“如果他不出軌的話,應當是個還不錯的男人。”

袁青青說那邊又生了個男孩兒,和Peter長得有四五分像,她在朋友圈看見了,還給前夫點了個讚。

阮語不由翻出手機,打開微信通訊錄,點進那個人的主頁,最新的一條朋友圈是預告今天晚上的直播。因為是新公司新賬號第一次直播,這條朋友圈反響熱烈,點讚和評論都不少,都是他們的共同好友。

阮語隨意一瞥。

蒜苗:【要是阮總監在就好了,第一次直播沒有她盯著後台數據,我心裡還真有點沒底。】

趙虔回複:【是說呢,她不在,好像我們這艘船忽然沒了舵一樣。】

阮語慌忙撇開眼,這才回味起剛才那蛋糕的口感,憑著記憶和小時候的紙杯蛋糕做比,總覺得哪裡不對。

這一口分明是好吃的,可就是因為太好吃了,絲毫沒有那種甜得發膩的糖精感,蛋糕胚也過於蓬鬆綿密,完美得很,但卻沒有小時候那種滿足感。

不知是哪些步驟造成的差異。

阮語問駱千珩:<像不像小時候我們吃的那種小蛋糕?>

駱千珩搖頭:<不像,但都很好吃。>

<哪種更好吃?>

<小時候的。>

兩人對視一眼。

阮語相信駱千珩這一句是發自肺腑。

可是不應該啊,這味道明明比十幾年前的要好太多了。

社會在進步,人類的味蕾也在進步,難道是現在的要求被拔高了?

阮語嘗了幾種口味的紙杯蛋糕,即使沒那麼甜膩也還是偏甜的,她隨手放下叉子,去看手機裡剛拍攝的素材。

阮語打算拍一些美食視頻,靈感來源於這個紙杯蛋糕。

她想起小時候,駱千珩放學後總是喪喪地站在家門口,兩隻手拽著書包帶子長出來的兩截,時不時往牆上輕輕踢兩腳。阮語每次經過時看到會問他在乾嘛,他總是說:“作業不會,沒人教我……”

駱遠方常常不在家,就算是白班,回到家裡也還有私活要做,從來沒有閒下來的時候。

奶奶老花眼,字也不識一個,下學的點總是要開始洗菜做飯,和她說話都有些耳背聽不清,駱千珩實在不願意回家。

阮語每次都收留他,打給他兩個鋼鏰。喊他跑腿:“去買兩個小蛋糕,我們一人一個,邊吃邊寫作業。”

駱千珩屁顛屁顛地去了,沮喪頓時煙消雲散,等回來時把兩個蛋糕擺在桌子上,你一個我一個地插好叉子,攤開作業本等著阮語來教。

下學的時間點偏晚,有時候蛋糕會售罄,這種情況下駱千珩就會失落地白跑一趟,把錢還給阮語,兩個人乾巴巴地寫作業。

相比之下,有蛋糕的日子,駱千珩寫作業的速度都會加快很多,拿橡皮擦擦錯題的時候動作也不會那麼蠻橫。

所以阮語一直相信甜食可以治愈一切。

而她眼裡的一切,不過是一個爛漫的少年。

研究表明,甜食之所以能讓人心情愉悅,主要是因為它能夠刺激大腦中的多巴胺釋放,從而讓人感覺到愉悅和滿足。此外,甜食還能夠增加血糖水平,讓人感覺到愉悅和興奮 。此外,甜食還能迅速為大腦提□□生愉快情緒所需的5-羥色胺、多巴胺或腎上腺素等,從而使人心情愉快。

駱千珩在迷戀甜食的年紀蛀過好多顆牙,但依舊最愛吃甜食,家裡沒有人約束,阮語那時也小不懂得牙齒健康管理,縱了他幾年,好在換了牙以後他自己懂事,後麵再沒傷害牙齒,也不似兒時那般依賴甜食。

阮語不知道的是,駱千珩對於“甜”的追求,從最初的味覺到其他感官,到後來她去了寧杭讀大學,他僅僅通過電話線聽到她悠閒的聲音,早已發生了質的轉變。

隻是嗜甜的性格從未改變。

駱千珩喜歡阮語,喜歡得最剃頭挑子一頭熱的那一年,不是阮語上大學交了男朋友他瞞著所有人跑去寧杭找她的時候,也不是趙虔背後捅刀子害阮語身敗名裂,他把趙虔打得鼻青臉腫的時候。其實他最興奮最期待,最失落又最容易滿足的那一年,是他剛開始懵懂地體會到暗戀一個人的滋味,是他每天放學後待在“小阮超市”裡幫周阿姨看店,順便去接阮語打過來的報備電話。那時候他的心總能跳得激烈得像是劉翔正在他心裡衝刺110米跨欄,然後至多和阮語說上兩句話,他就把電話遞給周阿姨,收拾書包回家去做作業了。

而就是那兩句話,又能帶給他整整一天的好心情,甚至是好幾天的好心情。

而駱千珩之所以認為小時候的蛋糕更好吃,也並不是因為那時候的蛋糕真有那麼好吃。

那時候一切都是甜的,就連橡皮擦擦過作業本溢出的皮屑都是甜的,空氣是甜的,她也是甜的。

不像現在,空氣總帶著點苦澀,讓他覺得即使阮語近在眼前,也沒有記憶中那麼甜了。

可能是因為他不那麼容易滿足了,也可能是因為她沒有從前那麼快樂了。

阮語坐在沙發上拿剪映剪視頻,袁青青看到這一幕,不由誇讚起來:“拍的真不錯,有點美食博主那個味兒了,居然還會自己剪輯呢。”

“以前在公司的時候,剪輯這種崗位流動性大,時常老人走了新人還沒到位,有些直播預熱的視頻要剪輯,我們都是分發任務的,尤其我們散裝組,我和趙虔助理兩個人頂四個,彆說剪視頻了,有時候拍攝都是我們自己拍,所以你看,我這拍攝技術也練的相當可以了。”

阮語笑笑,腦海中的想法終於落了定,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袁青青,略帶撒嬌的模樣:“青青,有個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駱千珩隔著十幾米的距離看他們,忽然間覺得那個愛笑的阮語又回來了一般,他機械地繼續挖著杯子裡的蛋糕往嘴裡塞,莫名覺得這蛋糕比方才咽下去的那一塊要更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