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傘(1 / 1)

趁他聽得見 盧意 4409 字 11個月前

第十章

我的世界裡總有人來了又走,但我希望你可以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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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梅雨季是從六月下旬開始,一直持續到七月中,漫長難熬,阮語從前煩惱至極。

而在這之前的五月,天氣預報裡麵多是明媚的好天氣。

可天氣預報也有不準的時候。

阮語關上手機裡查詢天氣預報的軟件,去看窗外。

下午還不到四點鐘,天卻一反常態地就黑了下來,明媚的世界好像是一下子被人拿罩子罩住了一般。雷在厚厚的雲層裡隆隆地滾動著,好像被那密密層層的雲緊緊捆住掙紮不出來似的,聲音沉悶而遲鈍。閃電在遠處的天空裡,在破棉絮似的黑雲上,呼啦呼啦地閃爍著,東一下西一下的,發出耀眼的白光,好似一把把長劍,忽左忽右猛刺著天空的烏黑雲堆。

霎時間,狂風卷著暴雨,像無數條鞭子,狠命地往地麵上抽打。

阮語走到屏風後麵的架子處去找傘,周素琴習慣在家裡放上兩把十六骨的長柄雨傘,結實抗風,台風天也不容易被風吹得翻過來。

阮語又看了眼外邊的天,半分收斂的意思也沒有,反而雨愈下愈大。

阮語不假思索,撐開傘出門,手裡還拿著另外一把。

她要去學校給阮習文送傘。

趕在第八節課下課之前。

安德中學每天的課程從7:10的晨讀開始,到下午17:35第八節課下課,日複一日,亙古不變。

而第八節課下課之後,是師生們吃晚飯的時間,臨近高考,阮習文和駱千珩都不再趕著這麼緊湊的時間回家吃飯,都是去學校食堂解決。

而從高三教學樓到一食堂的這一段路,要穿過一整片花壇還有乒乓球場館。

二食堂則更遠。

這種暴雨天氣,沒有一把傘,是很難乾著衣服走到食堂再走回教室的。

阮語穿上她大學四年被打入冷宮的那雙雨鞋,像不久前她從寧杭回安德的那天一樣,堅定地腳步輕快小跑進被雨水衝刷著的巷子。

安德中學創辦於1903年,是安德縣唯一的重點高中,2001年4月被命名為省級示範高中。學校占地250餘畝,依山而建,旁邊就是國家級森林公園,校門正對著連接上海和拉薩直至尼泊爾拉壤聶拉木的318國道。

安德中學的招牌是一塊巨大的石頭,立在整條學生街的口子處,宣告著這一整片天地都隸屬於它。

而校門口牆壁上的那塊醒目的“安德中學”四個大字,一進入校門,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假山、噴泉和一整條層層疊疊的台階。

走完這一整條的長台階,才到小門,穿過去,右側是一棟矮矮的實驗樓,再往前走,才到高三教學樓。

阮語進到教學樓裡,收起雨傘,抖了抖傘上麵附著的水,上台階去二樓。

高三的教學樓共有兩棟,一棟四層,一棟兩層稍短,並排而立,中間由一條長長的回廊連接。朱紅色外牆壁上注明“高三教學樓”,高的這一棟是理科14個班,矮的這一棟是文科6個班。

理科教學樓一共四層,每層4間教室,由二層開始到四層,按照一到十二班依次排開。一樓的四間教室改了兩間做大辦公室,裡麵坐著年級主任和各科目教師組長。

另外兩間,則是安德中學最給予厚望的理科13、14直升班。

直升班便是中考前由安德中學出試賽題,提前一批招錄進來的尖子生。

教務處主任義正嚴詞:直升班的120個學生,代表著安德中學衝刺清北的野心和實力,學校理應為他們省去每天上下樓梯需要花費的時間和精力。

阮語到阮習文辦公室的時候,整棟教學樓都沒有人在走動,年級主任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打瞌睡,距離第七節課下課還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

辦公室裡隻有宋巧一個人,見到阮語,笑著喚她進來。

宋巧笑問:“下這麼大的雨,小語你是來給你爸送傘的吧?”

阮語點點頭,把那把還滴著水的傘擱在門外走廊牆邊,進去坐到阮習文的位子上等他下課。

阮習文的桌子上放著一摞數學試卷,批了一半,被他用一本筆記本壓著區彆開來,阮語翻開前半摞已經批完的卷子,一張一張翻過去,果然看到了千珩的那張。

是一套2013年衡水中學三模的卷子,總分145分,第一麵清一色全是紅色的√,一個扣分的地方都沒有。

隻在反麵的最後一個大題上扣了五分。

阮語不禁吸一口氣,歎服起駱千珩這個聰明的腦瓜反而比她更隨了阮習文。

再往後翻,也是一張總分145的卷子,姓名處工工整整兩個字—— 景姒,一看就知道是個女生。

兩張卷子挨在一起,不是前後桌就是同桌,看著同樣的分數,阮語第一反應是這人沒準抄了千珩的,可再仔細一看這女生的卷子,就能推翻她這個猜測。

因為這個叫景姒的女生,隻在第一大題的選擇題第四題錯了一題,之後所有的題目,都答的無可挑剔。甚至於最後一道大題,她密密麻麻寫滿了整片答題區域,未失一分。

而數學選擇題的前五題,阮習文常說,那都是送分的題,隻要彆閉著眼睛答都能答對。

錯這一題的可能是真的不會,但隻錯這一題的就必然是粗心所致。

阮語突然想起那天在操場拍攝畢業照時,最後上前去和駱千珩合照的那個女生,阮習文說,那是他們班的第一名。

應該就是她吧。

景姒。

阮習文拿著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從門外進來,阮語合上卷子,叫他:“爸。”

阮習文看了一眼阮語,又看了看她掛在桌子邊沿的那把長傘,笑逐顏開地問:“你是來給你爸送傘來的?怕我一會兒吃飯淋著雨?”

宋巧附和,誇阮語:“阮老師生個女兒真是血賺,這麼暖和的小棉襖,多少人都羨慕不來呢。”

阮習文把書放到桌子上,擺擺手:“生女兒當然好啊,女兒和爸爸親。”

阮語不以為然,貧嘴道:“女兒和爸爸再親也沒用,爸爸永遠和媽媽最親。”

阮習文複拿起書來去敲阮語的頭,轉身去和宋巧聊明天三模考試的事情:“宋老師,明天的三模,咱倆還是老樣子,上午在各自班級考場監考,下午咱倆輪換,你看成吧?”

阮語湊過來問阮習文:“這就三模考試了嗎?我以為還早呢。”

“還早?也就剩個十來天了,現在正是高考這場攻堅戰的最後關頭,你不身在其中,當然沒有感覺。”

阮語點頭,覺得阮習文這話說的十分在理。

阮習文看了一眼阮語拿來的那把新傘,打開自己辦公桌的最下層抽屜,裡麵也有一把雨傘,但不是這種長柄的,是周素琴叮囑他常年放在辦公室裡的,以備不時之需。

周素琴總是能把什麼事情都提前預防好。

阮語深知她媽這一賢惠特質。

心意領了,阮習文說:“你這把傘還是新的,拿回家去吧,我還是用我抽屜裡這把舊傘,難得你下雨天還能記掛你老爸,老夫十分欣慰。”

阮語從桌子邊拿起那把長傘,樂嗬嗬地往門外走去。

高三一班在走廊的儘頭,阮語走到門口朝裡麵張望,下雨天除了三三兩兩上廁所去的學生,大部分人都坐在教室裡,阮語環視一圈,卻不見千珩的身影。

阮語在窗戶外問裡麵靠窗的同學:“同學,請問你們誰知道駱千珩去哪了?”

那男生也是個咋咋呼呼的性格,猛地叫一嗓子:“誰知道駱千珩去哪了?”

阮語汗顏,耳邊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在教室的後排,那個阮習文說是他們班第一名的那個女生站了起來,回答阮語:“我剛才去廁所的路上看到他了,和魏建明一起往文科班那邊去了,你去那邊找找吧。”

阮語聞聲往文科班那邊走,穿過一班二班的教室走到那條長廊上。

雨天走廊裡本就沒什麼人,文理科班之間的這條長廊更顯得冷清。

阮語遠遠地看過去,廊角處有兩個身形高大穿著校服的男生蹲在牆角裡,隻露出兩個堅實的背影。

阮語透過其中一人的後腦勺,鑒定出來應是駱千珩無疑。

阮語遠遠地喊駱千珩的名字:“千珩。”

對方聞聲轉過頭來。

少年清澈的眼睛露出幾分驚慌,連忙把含在嘴裡燃了一半的香煙拔出來藏到身後,他的眼睛心虛地慢慢對上阮語探尋的目光,心裡咯噔一下,把剛要吐出來的煙生生卡在鼻腔裡,不敢吐出來,又沒法咽下去。

魏建明也認出來來人是阮語,側目看了眼駱千珩的反應,輕聲說:“你小子完了。”

駱千珩一口煙嗆住,猛地咳嗽起來。

魏建明個頭比千珩還要略高一點,一個誇張的飛機頭發型搭配他校服上彩色的塗鴉,手裡還銜著半支煙,實在不像是什麼好學生的樣子。

不用想,肯定是這小子強迫駱千珩跟他一起抽的煙。

所謂法不責眾,他自己一個人抽煙被抓到肯定是會被狠批一通,可他拉著千珩一起,千珩又是眾所周知的乖學生代表,近朱者赤,就算是被老師逮住了也能從輕發落。

這個如意算盤打得是真不錯。

阮語幾步走到他們麵前,抬起手裡的長傘直指魏建明,質問他:“你小子叫魏建明是吧,就是你威逼利誘拉著我們千珩陪你一塊兒抽煙的是吧?”

千珩去擋阮語的傘,勸她冷靜,十分沒有底氣地說:“阮語,你先聽我說。”

阮語不理會,抬高音量喊道:“爸,你快來看啊,你們班有小屁孩在偷偷抽煙!”

駱千珩恐慌至極,連忙扔掉手裡那半根煙。

空氣安靜了幾秒,許是雨聲太大,淹沒了阮語那聲喊叫,沒有老師朝他們過來。

駱千珩長舒一口氣,又說了一遍:“阮語,你誤會了。”

阮語瞥駱千珩一眼,推他到一邊去,拍了拍胸脯跟駱千珩說:“駱千珩,以後要是再有人敢欺負你,姐姐我一定打掉他的大牙!”

說著瞪了魏建明一眼。

模仿阮習文語重心長地教育起魏建明:“小小年紀不學好,抽煙有害健康你不知道嗎?還拉著千珩跟你一起,簡直罪加一等!”

魏建明委屈巴巴,小聲喊冤:“真不是我帶的他。”

此時,上課鈴聲驟然響起,聲音回蕩在整個安德中學裡,學生作蜂鳥狀,四散著往各自的教室裡撤。

阮語把那把傘遞到駱千珩手上,叮囑他:“今天雨下得大,你一會兒去食堂記得打傘,彆昨天的燒才剛退下去今天又淋雨生病,奶奶會擔心的。”

千珩點頭,心裡清楚得很。

恐怕除了奶奶,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也同樣擔心著他。

如此一想,便又覺得魏建明高考後出國留學的事情,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

幸好,他的世界裡總有人來了又走,但也總有人會一直都在。

一把傘握在手裡,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