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煜兒確實是魔教教主之子,但姐姐難道忘了嗎?他當年化名賀煜,救過你我的性命。”
“若早知他是那魔頭賀蘭月之子,屬下寧願從未遇見過那對主仆。”譚澤痛恨道:“魔教中人,個個包藏禍心,說不得當年賀蘭煜救我們之時,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譚思義擰眉不虞,隻是她姐妹二人時隔多年重逢,實不宜起這種無謂的口舌之爭,幸而譚澤也沒有再多言,隻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好地方,那賀蘭煜雖然上樓去了,但不知何時會回來,二小姐記得多提防他。今夜屬下會伺機來春雨樓,二小姐且耐心等候。”
譚思義欲言又止,點頭應了,目送譚澤無聲無息地離開藏書閣,一如譚澤出現時那般。
譚思義默默地紓解了鬱氣,為譚澤對賀蘭煜再明顯不過的憎惡之情而頭疼起來,不料竟聽到了賀蘭煜折返的腳步聲。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譚思義吃驚道。
賀蘭煜氣悶道:“所有的事件卷宗都鎖在了箱子裡,我沒有鑰匙,又不能砸了那麼多箱子。”
賀蘭煜無功而返,譚思義沒有太意外,如果這些事關魔教的重要物事就這麼大喇喇地放在藏書閣裡任由教眾翻閱,才顯得不正常。與譚澤之事相比,其它事都可以往後拖一拖。
回了春雨樓,思忖一路的賀蘭煜道:“藏書閣是方堂主的管轄範圍,鑰匙一定在她的身上,我想辦法去問她拿鑰匙吧?”
“你說你從來不插手教務,這樣做太紮眼了,如果方堂主問起原因,你怎麼回答?而且你與我成了親,我畢竟出身赤霞宗,在這裡身份敏感,我們都不要妄動。”譚思義倒了兩杯茶,借溫熱的茶水安撫自己略微煩躁的心。
賀蘭煜亦跟著不好受,索性又起身去窗邊透透氣,冷不丁在窗下發現一封靜靜躺著的信函。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撿拾,轉身喚來屋外的阿桂。
“方才我們出門的時候,春雨樓裡裡外外,尤其是臥房附近,有沒有出現行跡可疑之人?”
阿桂如實道:“並沒有,公子。屬下知道您一貫不喜歡生人服侍,是以您二人出門後,臥房是由屬下親自整理打掃的。而整個春雨樓一直由沈可帶著人巡邏護衛,若是出現可疑之人,沈可一定會及時地向您稟告。”
賀蘭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譚思義聞言也注意到那封來曆不明的信,正要彎腰去撿,被賀蘭煜阻止。
“彆碰,小心信上有毒!阿桂快去將我的鹿皮手套找出來。”
“是,公子。”
等賀蘭煜戴上鹿皮手套,才小心翼翼地拾起信,浦一展開,便神色恐懼地令阿桂退下。
見賀蘭煜一副受到莫大驚嚇的模樣,譚思義也神色凝重起來,借著他的手讀起信。
——乙亥年六月二十一,夏至,我等受教主之親命,天黑後偷偷地潛入譚家莊主院。擒賊先擒王,我等費了不少姐妹的性命才解決了譚莊主,後遇聞聲而來的譚少莊主,遂一並解決。其時譚家莊大亂,我等分做兩路人馬,一路屠戮譚家莊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並火燒譚家莊;另一路去街上尋找年僅六歲的譚家二小姐,斬草必得除根,無奈譚家莊的護衛們不僅忠心耿耿,輕功竟不容小覷,我等最終失去譚家二小姐的蹤跡,隻得铩羽而歸……
“……阿義,我娘她絕非濫殺無辜之人。”賀蘭煜竟握不住薄薄一張信紙,辯白得也沒有一絲底氣:這整個江湖,孰人不知賀蘭教主的為人?這些年正道與魔教相安無事,憑得便是賀蘭教主長劍下的無數亡魂。
譚思義望著他蒼白的臉頰,心道:若她是真正的譚思義,讀了這封信後大約會發瘋到失去理智,卻絕不會像眼下這般心平氣靜地與賀蘭教主之子麵對麵而坐。她注定要讓幕後之人失望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賀蘭煜驚惶道:“為何這樣說?”
譚思義輕鬆一笑,“還記得那夜分彆之際,我對你說的話嗎?我怕譚家莊滅門案的幕後主謀是你娘,所以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不能答應與你成親。在昨日拜堂之時,甚至在這封信出現的前一刻,我仍然是這麼想的。可是這封信蹊蹺地出現在你我麵前,反倒讓我想通了一件事,一件能令你我徹底安心的大事。”
迎著賀蘭煜驚懼的目光,譚思義鄭重地問:“如果當年你娘親自下了滅譚家莊滿門的命令,那為何這些日子以來她對我的名姓毫無反應?我從未改名換姓,假設你娘貴人事忙,又過去了那麼多年,你娘不記得我這個小人物的名字也正常,可她難道真的對‘譚’這個姓氏沒有一絲芥蒂嗎?我嫁……咳,娶了她的第一個孩子,她真的敢這麼爽快地答應這樁婚事嗎?她是一教之主,想來平日行事謹慎而周全,但斬草尚未除根,她敢賭這個萬一嗎?”
賀蘭煜也漸漸地笑起來,“這封信的主人怕是弄巧成拙了。她定然是打算借此事挑撥你我的妻夫感情,最好能讓你發狂發怒,不管最後結果如何,恐怕我與你之間的感情已有裂痕,而我娘更容不得你這樣放肆。但自我記事起,我娘便派了諸多護衛守衛這小小的春雨樓,除了我娘的一些心腹手下,教眾們隻知我是春雨樓尊貴的‘公子’,更輕易不得入春雨樓打擾我。可此人偏偏輕輕巧巧地便將這封信放到了我們的眼皮子底下,恐怕我們都認得這幕後之人。”
“不錯,此人除了你師姐左雯敬,我不作她想。”譚思義切齒道:“從前我與她素未謀麵,卻引來她的殺招,若非當時師尊忽然出現將她打傷,恐怕她已如願。她自己心中有鬼,深怕我聯想到九年前的譚家莊滅門案,而我又成了你的妻,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禍水東引,一箭雙雕。”
“當日你的師尊候宗主忽然出現……”賀蘭煜麵色微變,猛地想起一件極其重要之事,擰眉道:“對了,就是候宗主現身之前的那晚,其實我趁夜去過丹陽幫見被你們正道俘虜的師姐。”
他細細回憶那夜的場景,尤其將重點放在那個神秘的黑衣男人上。
“那黑衣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年紀,並不年輕。我沒有看見他的正臉,倒看見他穿著一雙鹿皮靴,那靴子也沒什麼奇特的地方,就是江湖人士愛穿的那類鞋子。他對師姐的境況很了解……”賀蘭煜不敢錯過一分一毫的異狀,“不對,他好像對江湖上所有的事都很了解的樣子。還有,他的輕功非常好,屋子外麵明明有那麼多人看守,他進門如入無人之境。他當時好像與師姐談了場交易,他要師姐幫他殺一個人,便是你,阿義。”
“那之後你師姐便在那男人的幫助下逃出了丹陽幫,然後直接上客棧取我性命?”譚思義控製不了身體的顫抖,第一次這麼強烈地感覺到自己血脈裡必須承擔的責任,“這麼說來,譚家莊滅門案是她二人犯下的?這個男人究竟是誰?”
賀蘭煜已經開始後悔,若早知這麼多內情,分明他離那男人那麼近,甚至可以說他是發現這個男人存在的第一人,他應當再努力些再勇敢些,至少得窺見那男人的真麵目,而非被嚇傻了似地趴在屋頂一動不敢動。
“不要自責,煜兒,你已經幫了我一個大忙,至少讓我摸到了一點點的真相。無論是你師姐,還是那個神秘的男人,我們都不是她二人的對手。以後的事,我們還須從長計議。”譚思義取來火燭,作勢要燒了那封信。
“我們不留著它嗎?說不定將來它可以當做一件證據。”
“也許凶手們真的是這樣滅了譚家莊滿門,但這些都不重要了。可若要這封信成為指認你師姐的證據,你覺得這是她的字跡嗎?這字跡潦草而生疏,我倒認為是左手寫的。”譚思義清醒極了,見賀蘭煜仔細辨認後失望地搖搖頭,便道:“那就更沒有留這封信的必要了。我們都知道信中所說都是假的,可萬一這封信落入有心人的手裡,尤其是正道人士,我隻怕會對你娘不利。”
“不是我的娘親,是我們的娘親。”賀蘭煜糾正道,望著火苗一點點地將信紙吞噬,聽譚思義又冷笑道:“下山前,師尊告訴我滅門案與魔教脫不了乾係,左雯敬左堂主……原來如此!”
賀蘭煜心頭一跳,一時不知該不該問,糾結道:“……我教之中有候宗主的眼線嗎?”
事涉正邪兩道,譚思義不願談及,唯獨此事可以坦誠以待,“你想多了,我想此事與師尊無甚乾係,全是我譚家人所為。當年一路護送我到赤霞宗的譚姐姐,你還記得嗎?她本是譚家莊的護衛,那時你與容叔匆匆地離開赤霞宗,後來譚姐姐養好了傷,也走了,這幾年一直去向成謎。直到今日,我在藏書閣遇見了她。”
“譚護衛潛入了我教?”賀蘭煜心中滋味莫名,一麵為此憂慮生氣,一麵為她的真心而竊喜,“……你不該告訴我這些。我想,譚護衛也不會樂意看見你為我做到這種地步。你不怕譚護衛因此而與你起了隔閡?”
“什麼叫‘為你做到這種地步’?”譚思義失笑,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的眉心,輕快地道:“我們是夫妻啊,夫妻一體,我不該對你有所隱瞞。至於譚護衛,待來日她一定會明白你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種人。”
賀蘭煜一時失了言語,靜靜地將自己埋首於她溫暖而柔軟的頸項間,一如她帶給他的感覺。
“……阿義。”
“嗯?”
“那春宮圖裡的……我都用心地記下了,今夜讓我……好不好?”
“……”譚思義臊紅了臉,輕輕地掐了把他的腰線,“彆鬨。今夜譚姐姐會來找我,當心被她聽見了。”
“譚護衛那麼大的人了,應該懂的。”賀蘭煜滿不在乎,繼而嗔怪道:“我們新婚燕爾,她不該在此時打攪我們。”
譚思義揉揉他的發絲,“儘說孩子話。我與譚姐姐久彆重逢,自然有許多話要講。今晚你先睡,彆等我,知道嗎?”
賀蘭煜不情不願地“嗯”了聲,委屈巴巴地道:“那你明晚得補償我,我要你……”
“……”這回輪到譚思義不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