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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此時此地,他如畫眉目似有不屈不撓的執拗之意縈繞,譚思義苦於其母在場,無法重提譚家莊與魔教的瓜葛,無奈委婉道:“如果可以,我隻願你能一直陪著我。若是沒了你……這世間也隻有這樣一個你吧。”

賀蘭煜卻是聽懂了,大概此前相戀的感覺太美好,以致衝昏了頭腦,連如此淺顯的道理都想不到。他有一瞬間的怔鬆,呐呐道:“……阿義,這便是昨夜你為我安排的退路嗎?”

見好就收的賀蘭教主退出書房,譚思義望了眼賀蘭教主離開的背影,不再克製地碰了碰賀蘭煜受傷的半邊臉,心疼地道:“很痛吧?”

“你不要扯開話題,阿義!”

“……是。”譚思義惆悵道:“我知這世間的男子有諸多不易,我不願見你因為我而飽受非議。你應該驕傲得像一隻孔雀,卻絕對不能墜到塵埃裡任人詬病。在真相查明之前,我們不能成親,也許現在這樣便已是最好的。過幾日便是十月初五,我不能答應娶你,萬一……萬一……煜兒,我身上留著譚家人的血,我不僅僅是我自己,你可明白?”

賀蘭煜的一顆心仿佛被誰扔到了滾水裡,令他心口既燙又漲,隨即便覺出了幾分痛意。這滋味他從未嘗過,教他不知該哭還是笑,“……你說你不願跟著我入魔教,可偏偏你來了;你分明對我教,乃至我娘心懷惡意,偏偏我對你下不了手……”

“若有朝一日……”譚思義遲疑地摟住他,仿佛自言自語:“若不幸有那一日,你身為人子,便一劍殺了我。反正我這條命也是撿來的,多活了這麼些年,也足夠了。我此生沒有嘗過情愛的滋味,甚至一度覺得自己會孤獨終老,可是我遇見了你,你甚至救過我。是我欠了你……”

***

譚思義被賀蘭教主關入了地牢,而賀蘭煜被鎖進了他的小樓——春雨樓裡。

賀蘭容聞訊後憂心忡忡地過來相見。時隔多日,這對主仆見麵後,一時竟無言以對,最後是賀蘭煜開口打破沉寂:“你眼下吹不得冷風,怎麼出門了?”

“屬下隻是擔心公子。”賀蘭容自覺再無顏麵見他的小主人,垂著腦袋始終不敢正視賀蘭煜。

“擔心什麼?擔心我會尋死嗎?”賀蘭煜嘲諷地笑道:“大約我娘也知道我惜命,才放心將我簡簡單單地鎖在這裡。我娘可真是老謀深算啊,短短一刻鐘的功夫,便教我與阿義看清現實,無法再繼續走下去。我娘明明武藝超絕,不管是以阿義的性命威脅我,或是以我的性命威脅阿義,都最終能得到她想要的結果,可我娘都不選,偏偏選了‘攻心’上策。我娘合該去當個朝廷上的將軍,而非江湖人士。”

賀蘭容露出仰慕之色,“教主她本是天下第一人。”

賀蘭煜實不願見這位曾經的容叔,漠然道:“好了,你看也看了,該走了。”

“……不知屬下還能不能為公子儘一份力?”賀蘭容問得怯怯。

賀蘭煜嘲道:“今時不同往日啊,容叔。你為我娘誕下女嗣,我焉敢再讓你為我做事?隻怕過不多久,我該稱呼您一聲‘主君’,亦或是一聲‘爹爹’?等將來我這個妹妹長成,繼任了我娘的教主之位,連我都該仰仗這個妹妹了。”

賀蘭容羞愧難當,簡直無地自容,忍著淚道:“對不起,公子。但屬下思慕教主已久……”

“夠了!”賀蘭煜沉痛道:“我們魔教中人向來恣意隨性,我不管你與我娘之間如何,你明知我平生最恨欺騙,卻欺瞞我如此之久。容叔,你真的不明白我究竟在怨你什麼嗎?”

“我……我隻是怕……”

賀蘭煜長眉一挑,“你怕什麼?”

賀蘭容慚愧道:“當初我怕公子知道了我腹中的孩兒乃是教主血脈,怕公子會對孩兒不利。”

“眼下你卻不怕了嗎?那麼一個毫無自保能力的嬰兒,我若想要她死,兩根手指足矣。”賀蘭煜冷笑道。

“……是屬下錯了。”

“你還是快走吧,彆再主動出現在我眼前。”

賀蘭容小心地覷了眼賀蘭煜憔悴的麵容,神色堅定地道:“屬下聽教主說了關於公子與譚姑娘的一些事,眼下譚姑娘被關進了地牢,那地牢裡終日不見天光,難熬得很,屬下這便設法助她出逃吧?”

那譚家莊的滅門案……賀蘭煜苦笑道:“你我都想讓她走,可她真的願意離開這裡嗎?”

賀蘭容不明所以,見賀蘭煜久久不再開口,賀蘭容最後道:“請公子放心,屬下一定親自護送譚姑娘出穀,保證她毫發無傷。”

賀蘭煜有心想勸賀蘭容保重自己的身子,到底沒有軟下心腸說話。

成婚前夜,賀蘭教主親自送來了喜服,那喜服上的一對金色的鴛鴦刺繡幾乎灼痛賀蘭煜的雙眸。

賀蘭煜倦倦地道:“娘,我說過無數遍了,我不願成親,更不願嫁給師姐。這些日子被關在房裡,我既沒有尋死覓活,也沒有絞了頭發出家去,隻是因為我還想著往後能再見阿義一麵。”

賀蘭教主令下人們都退下,指了指賀蘭煜雙眼下的烏黑,不甚明白地道:“從前你違抗本座,不過是離家出走,卻也不曾將自己弄得這般狼狽。煜兒,你一向愛惜自己的臉,並以此為傲。可如今為了一個區區女人,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本座倒想問你一句:值得嗎?”

“沒有值不值得,隻有我願不願意。”賀蘭煜無甚精神地攏了攏眉。

賀蘭教主深深地擰起眉,“本座隻是想不通,候語堂那廝的徒兒有什麼好?你師姐無論禦下手段還是武藝,都比她強了不止百倍,你怎得就是不喜歡呢?那姑娘的年紀看著甚至比你小,想來也是性子未定,說不得哪日她便變了心,到那時你又如何自處?”

“……”賀蘭煜咬著牙根道:“若真有那一日,我便親手殺了阿義!”

“如此才像本座的孩子!”賀蘭教主露出欣慰的笑容,從漆盤裡取出其中一件喜服展開,“煜兒過來,先穿給本座瞧瞧。”

“……不要!”賀蘭煜扭頭便想去內室,又在賀蘭教主威嚴的眼神下乖乖地走近,不情不願地換上喜服。

賀蘭煜一向愛穿紅衣,可沒有哪一件紅衣能與喜服媲美,襯得他的容顏愈發耀眼奪目,賀蘭教主憐愛地撫了撫他的麵頰,歎道:“你爹爹給了你一副好相貌,你除了這雙眼睛像本座,你與你爹爹長得十分相像。可惜你爹爹沒有福氣見到這一日……”

賀蘭煜略有不滿地道:“原來娘還記得爹爹,我還以為娘有了容……賀蘭容,便忘了爹爹呢。”

“本座知道你對阿容的事一直耿耿於懷,但本座已經告誡過你,往後不可再對阿容與你妹妹懷有敵意。”

賀蘭煜鬱鬱地扭過臉,冷不丁瞧見漆盤上竟然還留有一件喜服,“娘,這是……”

賀蘭教主將那喜服展開,“這是前兩日本座命下人們按著你那心上人的身量趕做出來的,你瞧著如何?”

賀蘭煜微微瞪大眼,迫不及待地上前摸了摸喜服上的金色鴛鴦刺繡,一時如在夢中,“……娘親究竟何意?”

賀蘭教主少有的耐心解釋:“本座自十五歲有了第一個男人之後,因自身功法的緣故,向來兒女緣稀薄,夫侍們要麼久久不孕,要麼次次小產,直到本座而立之年才好不容易有了你這個孩子。是以你爹爹雖然過世多年,而本座身邊也從不缺年輕貌美的男人,但本座心中始終記著你爹爹的好。三年前伊始,本座便開始為你留心你的妻主人選,至今不甚滿意。你以為本座為何不在一開始便挑你師姐做你的妻主?”

迎著賀蘭煜怨懟的目光,賀蘭教主蹙眉道:“你師姐她是近幾年教中年輕一輩的翹楚,又掌管刑堂,本座自然十分滿意她的狠厲,於你,卻不一定是好事。本座還是希望你將來的妻主能心軟些,縱然因為她的心軟而做不成什麼大事,可也正因為她的心軟,她總不至於對你痛下殺手。什麼江湖地位、富貴權勢,這些都不要緊,你是本座的孩子,本座總不會看著你們妻夫吃虧。若哪一日本座不在了,還有你妹妹能夠照拂你們。”

“娘……”賀蘭煜聽得鼻尖發酸。

“關於你那心上人,本座已經早早地默許阿容將她放出穀。明日便是十月初五,她既已知曉你與雯敬之間的婚事,本座會放她入穀搶親;若她不來,無論是她心有顧慮,或她沒有這個膽量,亦或是她對你不夠情深……煜兒,聽本座的話,這種女人並不值得你為她如此,你還是早些移情彆戀吧。雯敬總歸對你有情,等明日你與她成了親,雯敬會好好地待你。以你的年紀,再不可蹉跎下去……”

賀蘭煜神色躊躇,沒有出聲。

賀蘭教主冷哼道:“怎麼?煜兒竟不敢賭你心上人對你的情意嗎?”

“我……”

“人生本就是一場豪賭!這次賭輸了又何妨?不過是讓你看清她的真心。等來日本座命人將她殺了便是,以泄你的心頭之恨。就算事後候語堂那廝上門來尋仇,本座也不怕!”賀蘭教主傲慢道:“你小時候便敢留這麼多女子在身邊,全然不顧旁人的眼光。怎的煜兒如今倒開始膽小畏縮起來?”

當日譚思義的話宛如仍在耳邊,賀蘭煜心存顧忌,“我固然想與阿義雙宿雙飛,但她說過,她現下尚不能與我成親。”

賀蘭教主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煜兒啊煜兒,女人說的話,你豈可真信?”

賀蘭煜眼神困惑,賀蘭教主耐心告罄,冷冷地道:“本座心意已決:若是她明日敢來,不管她是不是來搶親,本座縱然是強摁著她的頭,也要讓她穿上喜服,與你當場拜堂,往後就算是關著她,本座也要教你開心順意;她若敢不來,哼!膽敢偷了吾兒的真心,卻不知好好的珍惜,本座讓她看不見今後的太陽!”

“娘萬萬不可!”賀蘭煜驚得一顆心似乎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慌亂地揪住她的袖擺。

賀蘭教主冷冷一笑,有滾滾殺意自她的黑眸中溢出來,“煜兒要乖一些,不要再試圖違逆本座。否則……本座今夜便親自下山取了你那心上人的性命!”

賀蘭煜軟了腿,險些站不住,哀聲道:“……娘,求你,彆傷害阿義。孩兒這些年遇見過那麼多女子,也隻有一個阿義能牽動孩兒的心神。若娘殺了她,孩兒縱然再等無數個九年,也再也不能遇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