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夜已深,客棧外的街道上傳來打更聲。
譚思義將雙手枕在腦後,時不時地摸摸自己的唇,然後露出傻乎乎的微笑。
……半夢半醒間,譚思義忽然警覺地睜了眼。下一瞬,她挺身而起,抽出枕下利劍,隻聽“錚”得一聲,兩把鋒利不相上下的劍器相撞!
黑暗中響起年輕女人的驚訝聲:“身手居然不錯!”
“閣下是誰?”譚思義警惕地退後幾步,橫劍於胸前。
“取你命的人!”
二人立時纏鬥到一處,劍光肆虐,不多時屋裡唯一的一張桌子斷裂,發出不小的聲響。須臾間房門轟然大開,一根泛著幽光的鞭子殺氣騰騰地衝上前來,意圖卷走女人手中的長劍。
女人看著這無比熟稔的鞭法,以及朝思暮想的鞭子主人,明顯身形一滯,失聲道:“師弟,你怎麼在這兒?!”
賀蘭煜收回鞭子,第一時間將譚思義護在身後,煩躁地不想應聲。他沒料到左雯敬竟來得如此之快,不過相隔一日一夜的功夫,那神秘男人竟將她無聲無息地解救了出來,當真本事通天!
左雯敬沒有多想,隻皺眉道:“你讓開,今夜我要取她性命。”
“我若不肯呢?”
“讓開,彆礙我的事!”
譚思義目睹二人的對峙,心中百轉千回,試探道:“閣下既然是煜兒的師姐,那你我一定素不相識,何來仇怨要殺我?”
賀蘭煜趕在左雯敬開口前冷聲道:“師姐,有娘親在,我料你不敢傷我。但你知道的,如果我執意想做什麼,你從來攔不住我。這回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否則你殺不了阿義。”
左雯敬聞言果真投鼠忌器,執劍不敢妄動。
譚思義心中疑竇叢生,視線在她二人之間不斷巡梭。
天光微亮,照亮了黑衣蒙麵的左雯敬,譚思義攏著眉,隻覺得對方的身形有些熟悉,但短時間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有賀蘭煜護著,左雯敬心知此行不能如願,便收劍入鞘,語氣威嚴:“師弟,你不辭而彆,師尊十分擔心你,派了人手四處找你。彆再任性了,趕緊回家。”
“我不要回家!”
二人各有各的顧忌,均默契地避開了“魔教”這個話題。
“師弟可知,師尊已經做主將你我的婚期定在十月初五。”
“什麼?!”
“什麼?!”
左雯敬的話無異於平地一聲雷,譚思義與賀蘭煜皆大驚失色,賀蘭煜感覺胸口仿佛被一團棉絮塞嚴實了,堵得他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不可能!師姐你誆我!娘親最疼我,怎可能擅自做主將我許配給你?!”
“那你仔細想想,這麼多年來我何時誆騙過你?”左雯敬身為堂堂魔教五大堂主之一,視線一轉,便將麵前這對少女少男眉來眼去的小心思看得透亮明白,一時怒極反而大笑,“好啊,師弟,你長能耐了,竟敢背著我勾搭上其她女人?!”
隨著左雯敬的話語,譚思義隻覺一股涼氣順著脊背直躥了上來,絲絲縷縷的恐懼從骨頭的縫隙中漫入心間,眼見對方像一尊殺神般凶神惡煞地持劍而來,譚思義下意識地將身前的賀蘭煜推開,持劍一擋——
錚!!!
對方一道恐怖的真氣沿著劍身攀騰而上,譚思義當即吐出一口刺目的鮮血,體內血氣翻湧,踉蹌著連連倒退,被賀蘭煜眼疾手快地扶住。
“師姐,你敢——!”賀蘭煜目眥欲裂,手中長鞭毫不留情地揮向左雯敬,後者對他有所顧忌,被逼退至角落。
“阿義,你沒事吧?”賀蘭煜焦心不已,譚思義以劍撐地,隨意地抹去唇角血跡,沉聲道:“我不是她的對手,得想想法子。”
賀蘭煜想起對方謀劃的是“神不知鬼不覺”,便道:“好,我們將她引到外頭。眾目睽睽之下,我看她還敢不敢動赤霞宗嫡係後人?”
客棧的房間不大,此話自然入了左雯敬的耳,她記起“前輩”的囑托,心知錯過最佳的暗殺時機,又有賀蘭煜在側,到底顧忌他,“師弟,十月初五,我等你。”
“我與阿義已有妻夫之實,我勸師姐趕緊找娘親退婚。”賀蘭煜心中氣惱對方傷了譚思義,說得煞有其事。
譚思義聽得險些朝前栽倒,什麼“妻夫之實”,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左雯敬陰惻惻地道:“師弟,就算你與旁人拜過堂,入了洞房。師尊既已允諾將你許給我,你就必須是我的。我已命人布置好我們的新房,十月初五,師弟彆忘了!”
“不!我絕不同意!”賀蘭煜拚命搖頭。
“你一定會來的,師弟。”左雯敬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賀蘭煜幾乎聲嘶力竭,“我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一個人,不是什麼物件。難道任師姐你予取予求嗎?!你想娶我,可你有問過我願不願意嫁給你?”
左雯敬不予理會,轉身而走,卻赫然驚見窗邊靜靜地立有一人——對方黑衣蒙麵,不知何時穿窗而入,也不知站了多久。
“……裝神弄鬼!”左雯敬迅速回神,一手已拔劍出鞘,卻不料對方出手比她更快,根本看不清對方如何動作,對方的一隻蒼老遒勁的手已飄然掠至左雯敬的前胸,然後譚思義與賀蘭煜雙雙目睹左雯敬如斷線的風箏自窗口掉落,期間伴隨著左雯敬痛苦的吐血聲。
不過一個照麵,左雯敬分明已是重傷在身。
賀蘭煜駭然,除了娘親賀蘭月,他此生尚未碰見如此絕世高手。眼見對方徑直朝自己走來,他分明怕極,但依舊挺直了腰背站到譚思義的身前,“……閣下是誰?我們往日無仇,近日無怨,閣下想乾什麼?”
黑衣人停下腳步,視線駐足在賀蘭煜蒼白卻不減豔色的臉上,“你在保護她?”
“不錯!”
黑衣人目光深邃,“為何?”
形勢比人強,驕傲的賀蘭公子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回答:“因為阿義是我的心上人。”
“哦?可是公子你不是已經定親了嗎?這種說法是否不太妥當?”黑衣人似有笑意。
賀蘭煜心口一哽,提及此事後立時衝散了對黑衣人的懼意,咬牙道:“沒有經過本公子的同意,那不作數!我死也不會嫁給她!”
譚思義聞言默默地拉住他的手,同時步伐堅定地走至他的身前,是相同的保護姿態。
“阿義,你的傷?”賀蘭煜焦急道。
“沒有大礙,彆擔心。”譚思義衝他露出安慰的笑意,又向黑衣人抱了抱拳,鄭重地道:“尚未謝過閣下的救命之恩。在下赤霞宗譚思義,閣下如果有事可以衝我來,彆為難他。”
黑衣人道:“這少年是你的什麼人?讓你甘願拖著受傷的身體保護他?”
譚思義握緊賀蘭煜的手,選擇與他相同的答案:“因為煜兒是我的心上人。”
黑衣人驚詫地喃喃自語:“這才下山多久,就有了情投意合的心上人?比……強多了。”
對方敵友不明,譚思義趁機拉著賀蘭煜鬼鬼祟祟地走到窗邊,一來萬一情況有變,方便二人逃跑,二來她往窗外瞅了好幾眼,試圖搜尋到方才自窗而落的“師姐”的身影,但大約“師姐”的傷勢並未嚴重到昏迷的程度,“師姐”早已不見了蹤影,顯然是見情形不對,已然逃之夭夭。
黑衣人道:“她受了我一掌,必然重傷,但以她的修為,這點傷要不了她的命,頂多讓她臥床修養個十天半個月。”
譚思義敏銳道:“聽閣下的意思,您知道她的身份?”
賀蘭煜瞬間一顆心高懸,就見黑衣人目光幽深地望過來,仿佛賀蘭煜所有的秘密都儘皆在對方掌握之中,賀蘭煜與對方對視,不禁冷汗涔涔。
黑衣人道:“我本是追蹤她而來,自然知曉她的身份。但此事涉及你身邊的這位少年,我不便多言。”
譚思義一葉障目,聞言如醍醐灌頂,轉首看向賀蘭煜,“煜兒……”
她有懇求之意,賀蘭煜卻遲遲不敢開口。
“……煜兒?”譚思義的神色難掩失望,不覺鬆了手勁,反而招來賀蘭煜用力地捏緊她的指尖,聽他懊惱至極地道:“她雖然是我的師姐,但我自小就不喜歡她。如今她不僅要強娶我,還要離間你我。當真可笑!”
譚思義見不得他這般模樣,慌不迭地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知道是誰想殺我,僅此而已。她是她,你是你,我分得清!”
賀蘭煜委屈巴巴地道:“你真的分得清嗎?”
“當然!”譚思義連連點頭保證。
可是賀蘭煜終究不敢鬆口,他尚未將她帶入魔教,短短時日,他如何敢賭她對他的心意,是否情深到不在意他的身份?
僵持之中,黑衣人道:“此事稍後再議,且先讓我為你運功療傷。你身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拖延不得,不要仗著自己年輕就不當回事。”
“閣下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但……”譚思義防備道,被黑衣人溫聲打斷:“思義。”
譚思義微微睜大眼,耳聞黑衣人換了聲線,又摘下蒙麵的黑巾,露出候語堂滄桑嚴肅又不失慈愛的麵孔。
“……師尊?!您竟下山來了!”譚思義驚喜萬分,忙不迭上前拜見。
——赤霞宗宗主候語堂。
賀蘭煜隻覺喉口發乾發澀,下意識地倒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