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明明是炎熱的盛夏,賀蘭煜愣是聽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夜風一吹,他生生地打了個冷顫。
屋裡的左雯敬不屑地道:“譚思義?區區一介無名之輩,何需我親自出手?”
一時屋裡再無聲響,賀蘭煜懷疑那男人是直接傳音入耳對左雯敬說了什麼,隻聽左雯敬訝然出聲:“……她竟是……”
賀蘭煜急得滿腦門都是汗,隻恨不能教她二人大點聲說話,好令他知曉其中內幕。
屋中二人又悄悄地密謀了一番,似乎是達成了某種協議,男人便如來時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並未驚動屋外的守衛。
賀蘭煜又生等了好些時候,才大著膽子原路返回客棧。
這一夜過得實在驚心動魄,賀蘭煜回客棧後稀裡糊塗地打了個瞌睡,天剛亮便來找譚思義,卻見她拖著病體已下床穿戴整齊。
“阿義,你這是要去哪兒?”
譚思義言簡意賅:“去丹陽幫。”
賀蘭煜十分不解,“你既然今天一早就想去丹陽幫,昨晚怎得又回了客棧?這樣來回挪動,於你的傷勢無益。”
譚思義怎麼好意思承認自己昨夜來此完全是為了確認賀蘭煜是否安然,當下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喉嚨,卻避而不答,直接取了佩劍出門,不曾想被賀蘭煜攔住去路。
“你得乖乖地待在客棧裡養傷。”其實賀蘭煜更想將昨夜的所見所聞全盤托出,但礙於自己的身份與動機,隻能作無理取鬨狀。
譚思義失笑,毫不在意地道:“這麼點小傷,真的不要緊。”
賀蘭煜分毫不讓,反而得寸進尺,“不僅如此,你我還需寸步不離。”
譚思義啞然失語,麵對如此直白的俊美少年,保持平靜的心緒實是一件難事,窘迫道:“煜公子,你……我……”
賀蘭煜心心念念對方的安全無虞,這會兒哪兒顧得上什麼女男有彆——換作平時,他也不見得多介意女男之分,不過是他在意之人與無關之人的區彆。當下容不得她拒絕,賀蘭煜強硬地拉過她的手腕,不容置喙地道:“你先隨我下樓用早飯,然後就待在客棧,哪兒都不許去。好好養傷,知道嗎?!”
他在心裡盤算得門清:若日後師姐真的尋上門,阿義傷勢痊愈後好歹有一戰之力,再不濟還可以跑!
譚思義踉蹌了一步跟上他的腳步。
不想這個點孟鈺等三人竟已坐在樓下大堂用早飯,不等孟鈺打趣她二人,譚思義率先掙開賀蘭煜的桎梏,開口向孟鈺等人問早。
衛羽兒殷切地騰出位置讓譚思義就座,一疊聲地關切:“譚師姐,聽說你受傷了,現下感覺如何?”
“小傷,修養幾天就好,不要緊的,衛師弟彆擔心。”譚思義隨口答,開始自在地用早飯。
聽著二人熟絡的寒暄,賀蘭煜的心情愈發鬱結,暗道:果然名門正派就是虛偽至極,遠不如教中之人至情至性!
孟鈺的視線往三人麵上一掃,笑而不語。
一頓飯匆匆結束,賀蘭煜忙不迭拉起譚思義回房,身後衛羽兒小聲地呼喚:“……譚師姐……”
待她二人上了樓,孟鈺歎道:“衛師弟,我早前便與你說過,你譚師姐與旁的女子不同,在女男感情一事上,你若不主動,她根本是裹足不前之人。你彆瞧她性子軟,她心裡實際是有大主意的。如若不然,你大可求宗主將你許配給她,看她會不會應下這門親事?看在師叔的份上,我想宗主會答應你的請求。”
衛羽兒臉紅得呐呐不成言,孟鈺憐惜地摸摸對方的發頂,“你若再這般猶猶豫豫,好妻主隻怕會被旁人捷足先登。你好好地想一想吧!”
那邊廂譚思義被賀蘭煜看顧得實在受不了。
少年搖身一變,簡直是牛皮糖附身,走哪兒跟哪兒,偏偏總是笑臉迎人,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麵對這樣一張過分漂亮的臉蛋,她的怒火總是偃旗息鼓。直到夜幕降臨,賀蘭煜提出二人同睡一屋,譚思義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
“我要與你同睡一間房。”賀蘭煜再次嚴正申明。
譚思義握拳抵住額頭,嚴重懷疑自己的內傷一時三刻是好不了了,“你確定要和我睡一間房?我沒聽錯?”
賀蘭煜用力地點點頭。
“……”譚思義仰頭長出一口氣,暗暗地罵自己:在這樣一個陰陽顛倒的世界,居然還能叫一個小小少年欺負了,忒沒用!
“煜公子,請你過來,坐到我旁邊來,我有話和你說。”
聽著譚思義一字一句,賀蘭煜不以為怵,依言穩穩地坐到床沿另一側,“好了,我坐下了,你有什麼話,儘管說。”
譚思義鼓足勁,探身湊近,唬著臉道:“你管了我整整一天,說吧: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隻是想保護你,沒有其他的目的。”賀蘭煜目光坦蕩蕩。
譚思義擰了擰眉,細細斟酌道:“保護我?那麼,敢問是誰要害我?”
“不清楚。”賀蘭煜扯起謊來也是臉不紅心不跳。
“真的?”譚思義半信半疑。
賀蘭煜神色誠懇,“自然是真的。”
譚思義懷疑道:“你口口聲聲說是‘保護我’,可你連我都打不過,你拿什麼保護我?”
賀蘭煜頓時不服氣了,“那我們再打一場,看看我是不是你的對手?”
譚思義裝不下去,好笑道:“我受了傷,當然不是你的對手。”
賀蘭煜氣得一掌推出,到底顧忌著她的傷勢,不敢動真格,譚思義見了,十分自然地抬手輕輕握住他的皓腕,正色道:“好了,下一個問題: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一直跟著我?”
“我早跟你說過了:我不想成親,所以離家出走找你來了。”賀蘭煜微惱道。
譚思義並非拖拖拉拉的個性,索性趁機打破砂鍋問到底:“為什麼是我?”
賀蘭煜心中一跳,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二人本離得不遠,又因譚思義刻意靠近,彼此近得可以看清對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來找你還需要理由嗎?”賀蘭煜磕磕巴巴地道。
譚思義一本正經地道:“自然是要的。師尊常對我說:江湖詭譎。或者你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
“……你懷疑我接近你的動機嗎?”賀蘭煜沉下臉色,不悅道。
“……”譚思義怔了怔,泄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彆生氣。”
“你……”賀蘭煜才開了口,便被一陣敲門聲打斷,聽門外傳來衛羽兒的溫柔語聲:“譚師姐,你在嗎?”
賀蘭煜一口氣狠狠地壓在心頭,聽譚思義答:“衛師弟,我在,你進來吧。”
譚思義抬眼望去,隻見衛羽兒慢吞吞地推門進來,遲疑地道:“譚師姐,我有話想……”話音一頓,忽然麵色大變,怔在當場,譚思義原想開口詢問,呼吸間頰邊已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聽身側少年壓著聲調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接近你的原因嗎?這就是原因。”
“……”譚思義隻覺一股熱氣自心口盤旋而上,繼而蔓延至整個腦袋、身體。
“我的心意,這會兒你明白了吧?”賀蘭煜笑吟吟地道,目光卻牢牢地鎖住衛羽兒,幾分挑釁,又幾分得意,衛羽兒渾身顫抖,險些當場落下淚來,最終一聲不吭地轉身而走。
譚思義覺得自己大概能與煮熟的蝦子媲美了,下意識地捂了捂滾燙的臉頰,胡亂地道:“……為了氣走衛師弟,你何必這樣?”
“……”賀蘭煜有些笑不下去,難以置信地道:“你的意思是,我為了氣走他而親你?”
譚思義略顯慌張地起身喝水,“我與衛師弟雖然名義上是師姐弟,但其實關係不怎麼親密,你不要誤會了。”
“我有眼睛,我當然知道這些。你不必多費口舌澄清。”賀蘭煜氣鼓鼓地道。
“……那就好。”譚思義莫名地鬆口氣,欲蓋彌彰地開始喝第二杯冷茶,淡聲道:“不早了,你還是回房休息吧。我答應你傷勢痊愈前不離開客棧就是,但我們真的不能睡一個屋,對你的名聲也不利。”
“你操心那些乾什麼!”賀蘭煜不甘心地道:“我親了你,所以這就是你的回應嗎?”
“……是。”譚思義手上一哆嗦,差點連茶杯都握不住,略顯狼狽地避開少年炙熱的目光,“我暫時沒有談……咳,沒有成親的打算。”
賀蘭煜聽得直皺眉,“我又沒有讓你立刻與我成親。我的意思是,我挺喜歡你的。如果你剛好也喜歡我,那我們大可以相處看看。也許等將來的某個時候,我們可以成親。”
此世多年,譚思義從未遇見過如此直白的示愛,一時失語般地愣在當場,臉上的熱意是無論如何都褪不了了,長時間的沉默卻引得賀蘭煜略有不安,“怎麼啦?覺得我異想天開?”
“沒有。”譚思義想起自己的這具身體背負的血仇,略感廖寂地道:“……我們改天再說這事,行嗎?”
“行還是不行,你給句話不就成了嗎?還是這事令你為難了?”賀蘭煜的雙眸已開始微微泛紅。
譚思義想笑一笑來緩和氣氛,帶出的卻是幾分苦笑,“我原先怎麼沒看出來你是這種倔強的性子。如果今晚我不給你答複,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房休息了?”
賀蘭煜神色倨傲地點頭,“本公子認準的人、認定的事,就算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我既已親了你,那你必然要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
“滿意的答複啊……怎樣才算是你要的‘滿意的答複’呢?”譚思義反問。
賀蘭煜語塞,自然是“凡事遂他的心意”,但如此一來,譚思義又與教中曲意奉承他的女人有何不同?
譚思義收拾了自己亂糟糟的心情,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頑皮的孩子,語氣包容:“好了,你雖然年紀還小,但也不能隨隨便便地開這種玩笑。感情的事,不管男女,都要認真對待才行。”
“……”賀蘭煜怒目而視,氣呼呼地道:“難道你以為我是那種隨隨便便的人?”
“是我說錯了,抱歉。”譚思義認錯的態度極好,隻絕口不提感情之事。“太晚了,你真該回房休息,我也困了。”
“你——當真可惡!”賀蘭煜氣得幾近落淚,拂袖離去,留下譚思義進退維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