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譚侯二人與賀蘭煜不謀而合,各自準備妥當,隻等夜半時分。
天空烏雲密布,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伸手不見五指,正是脫身的好時機。
一行人除了阿桂輕功不佳,其餘者皆是身輕如燕,來去如風。因此賀蘭煜特意將阿桂交於沈可保護,沈可雖然心中一萬個不樂意,也隻得違心應下。
眾人身穿黑衣,臉蒙黑巾,一切進行地非常順利,順利得過於反常。
天蒙蒙亮時,平順府被眾人遠遠地拋在身後,候敏示意諸人躲進村莊裡一處廢棄的小茅屋,賀蘭煜帶來的護衛自發地開始打掃屋子,想儘辦法燃起一堆篝火,用以烘乾衣衫等。
譚思義與候敏並肩立於窗邊,一時顧不上身上尚在滴水的衣裳。
譚思義道:“師姐,你不覺得我們出來得太容易了些嗎?”
候敏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她噤聲,譚思義正納悶之際,就聽譚思義向她傳音:自從我們到了丹陽幫,事事透著詭異。丹陽幫陳老幫主的身亡、失而複得的丹陽幫武功心法、霍總鏢頭對我們的態度,以及昨夜……
譚思義不及候敏的內功深厚,做不到傳音入耳,隻能無聲地往賀蘭煜的方向望了望,然後聽候敏繼續向她傳音:我並非懷疑這位賀公子,區區一介武林世家公子,尚掀不起此等江湖波瀾。
譚思義欲言又止。她一向認為:不管女人、男人,隻是性彆不同,卻不能因為性彆而武斷地判定對方能力的高低。
候敏繼續做欣賞雨景狀,傳音:既來之則安之,你我且靜觀其變吧。隻是這賀公子的身份確實是個隱患……你與他走得近,他又似乎對你格外另眼相待,你想辦法將他的身份套出來。
被委以重任的譚思義略感不自然地摸了摸發熱的耳朵,她尚在努力地忘記昨日午間與煜公子喝酒一事。
二人不敢秘密商議太久,以免引起賀蘭煜不必要的懷疑,隻見他已換上了乾淨的衣衫,正由阿桂服侍著擦乾長發。
賀蘭煜道:“不知候少俠下一步作何打算?”
候敏道:“先回丹陽幫,去看看其她人有沒有得到左雯敬的消息。”
賀蘭煜心道:師姐好端端地待在總壇,你們無論如何不會有她的消息,一切隻是徒勞。
一時無話,一行十幾人各自整理乾淨。待雨停,她們不敢多耽擱,原路返回丹陽幫。
隻是來時人人胯/下一匹駿馬,省時省力,回時單憑腳力卻費時費力,一路上都是荒郊野外,連個賣馬的地方都沒有。奔波大半日後,賀蘭煜率先受不住,隻覺丹田處真氣耗儘,兩條腿灌了鉛似得,再也走不動半步。
他堂堂魔教教主之獨子,自小養尊處優,何時遭受過這等磋磨?
反觀年紀最小的小廝阿桂,雖然也是內力不濟,但畢竟是下等人出身,這麼多年來受慣了勞累,此時尚有餘力扶著脫力的賀蘭煜坐到路旁,又從袖中取出一把折扇替公子扇風解熱。
候敏建議:“賀公子本就不必趟這趟渾水,不如與我們師姐妹在此分手,我們有緣江湖再見?”
賀蘭煜急喘了幾口氣,聞言下意識地看向一旁沉默的譚思義,見她並無反對的意思,抿了抿唇,心說:你竟不挽留我嗎?
二人視線相對,譚思義道:“路途遙遠,煜公子還是保重身體為上。我與師姐先回丹陽幫,你不必著急,我會在老地方等你。”
賀蘭煜神色稍緩,最後綻放耀眼的笑容,“好,我們一言為定!阿義,你等我!”
譚候二人漸行漸遠,賀蘭煜隱隱約約地聽到候敏的問話:“師妹,你什麼時候與賀公子有了老地方?”
聽譚思義坦蕩地道:“就是那同福客棧啊,姐夫與晗晗還住在那兒,師姐忘了嗎?”
“同福客棧就同福客棧,說什麼老地方?”候敏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不悅。
“啊?!”
賀蘭煜忍不住喃喃:“說老地方怎麼了?阿義這師姐未免管得太嚴了,娘親都沒這樣管過我。”
正忙著為他按揉雙腿的阿桂開口:“公子在說什麼?”
賀蘭煜搖搖頭,隨即吩咐沈可派人先行一步,無論如何要搞到一匹馬,就算是馬車也行,他真得受夠了靠兩條腿趕路。
可是在原地直等到第二日清晨,賀蘭煜才等來一輛簡陋的馬車,以及一位久未見麵的熟人。
“容叔,你這是……”賀蘭煜上前挽住賀蘭容的胳膊,盯著對方高高隆起的肚子,有些語無倫次:“你我小一年未見,我幾次三番向娘親打聽你的下落,她都不肯告訴我。我原以為你是有秘密任務出門了,你竟然是出去成親了嗎?這是快生了吧?都這麼大的肚子了,你怎麼還到處跑?這萬一出點事可怎麼辦?”
賀蘭容內心有愧,不敢回應公子真心的關切,“還請公子讓沈護衛她們退下,屬下有急事向您稟告!”
賀蘭煜心中一凜,見沈可等人乖覺地退開,他左右瞧了瞧,荒郊野嶺的也沒什麼像樣的安坐的地方,最後仍是扶著賀蘭容坐上馬車。
“容叔,你說吧。”賀蘭煜正襟危坐,神色凝重。
“公子,教主有意將您許配給左堂主。而且,左堂主似乎收到了誰的飛鴿傳書,已於前日連夜出了總壇,可最近教中並無大事。她貴為堂主,何事能勞她親自出馬?屬下猜她應該是尋公子來了。”
***
夏日炎炎,不過晨間已熱得快令人受不了,練完劍的譚思義回房間潦草地擦了擦汗,趕著吃早飯。
席間隻有孟鈺父子,譚思義皺眉問:“姐夫,昨晚師姐去了丹陽幫後就沒回來?”
孟鈺正幫候晗晗布菜,聞言搖搖頭,站在候敏的角度替她分辨:“你們到時都那麼晚了,阿敏急著去丹陽幫,免不了在那裡留宿。”轉而又不放心地問:“聽說陳幫主早就回來了,如今你們倆也回來了,那十絕派的行蹤……思義你清楚嗎?”
譚思義琢磨了下,試探道:“姐夫是說那位出身十絕派的溫悅悅溫公子嗎?”
孟鈺點頭。
譚思義斟酌道:“我不太清楚她們的行蹤,等吃完早飯,我出去打聽一下。”
孟鈺露出一個苦笑,乾脆道:“思義,你年紀尚小,不懂感情一事。但你總在書中讀到過這句話:‘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我與你師姐成婚七載,我懂她的為人,也信她,但我不敢賭這個萬一,萬一你師姐與他單獨見了麵……”
譚思義自然知曉對方所言有理,但眼下情景,她也隻能挑些好話安慰他。
***
馬車內,空氣焦灼,賀蘭容鼻尖沁出汗珠,賀蘭煜神色不變,冷靜道:“容叔,先不提我的婚事。既然師姐貴為堂主,那她的行蹤理應是機密之事,你又從何處得知?”
“我……”賀蘭容抬手擦汗,一時無言以對。
賀蘭煜沉著道:“容叔,你是看著我長大的,我的鞭法也是由你親自傳授,你算得上是我的半個師尊。我不會懷疑你,可你得給我個理由,讓我能夠相信你。”
賀蘭容呐呐無言,最終隻是道:“公子,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您就彆逼我了。隻是我所言非虛,您一定要相信我!”
賀蘭煜隨意地點著頭,掩在袖中的指尖被捏得發白發紅,聽賀蘭容急切地陳述。
“此次是左堂主主動向教主提親,教主沒有當場答應,可也沒有一口回絕。公子出門的這段時日,左堂主有機會便向教主提結親一事,近日也不知說了什麼,教主明顯意動了。沒想到左堂主那樣冷麵冷情的一個人,竟不知何時喜歡上了公子您。不過也是,這些年她對您事事照顧,偏偏她又是那樣一個人,這樣一回想她對您是當真用心用情了。”
“嗬……”賀蘭煜嗤笑一聲,抬起車簾往外看,再美的景色卻也無法入他的眼,“你也說她冷麵冷情,這樣的一個女人……被她擁進懷裡,我擔心會被她凍死!”
“公子的意思是?”賀蘭容能猜到公子對對方並無女男之情,甚至十分反感有人提及自己的婚事。因此他一得到左堂主出門的消息,便瞞著教主焦急地來尋公子,甚至顧不上自己即將生產的身體,可是什麼叫“會被她凍死”?
賀蘭煜簡潔明了:“本公子要的是矢誌不渝的感情,要她能為本公子放下一切。而師姐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她做得到嗎?”
“可是您怎麼能斷定左堂主給不了您想要的感情?”賀蘭容依舊十分不解。
“……”賀蘭煜挑挑眉,反問:“容叔,你不辭辛苦地過來找我,就是為了當她左雯敬的說客?”
“自然不是!抱歉,公子,我並不是這個意思。”賀蘭容汗顏,暗道:自從有了身孕,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是說客就好。總之,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我沒想過要嫁給她,從前沒有,今後更不會有。”
有公子這句話,賀蘭容便知自己這趟來得值了,“那公子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師姐這麼急急忙忙地出門,無非是見娘親鬆了口,她想帶我回去。一旦哪日娘親應了她的請求,她便能與我拜堂成親,以防娘親改口。”而且賀蘭煜還知道給她通風報信的人是誰:虧得他還暗自感謝昨夜霍總鏢頭的放水,讓她們一行人可以不費丁點力氣地逃出平順府。
哪成想……
賀蘭煜正色道:“容叔,我要回去一趟,當麵與娘親說清楚此事:我是死也不會嫁給左雯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