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世界又是什麼意思?』他平複了心情,平靜地問。
雪白的機械球略略停頓了一下:
「或許突然這樣說,您會覺得很不可思議,所謂世界與世界本就不是完全獨立的。」
他沒有作聲,光是人死之後靈魂還有思考能力這一點就已經夠不可思議了。
他已經沒有什麼驚訝的情緒了。
「祂們之間有可能相互關聯、也可能完全對立、也可能互為照應……但最常見的,就是遠遠地相互‘投影’。」白球認真地解釋著,「當一個世界的投影落在另一個世界上,或許會誕生出對應的傳說故事,甚至是誕生出新的思想、新的信仰。」
神話是投影嗎……他倒覺得盤古開天辟地說不定是真的,畢竟地府都存在。
無神論者死了之後反而被迫驗證了“有神”,還真是讓人高興不起來。
「在您現在看來‘那個’世界不過是一本書中的故事。或許在另一個世界看來,‘這個’世界也不過是一本書中的故事。」白球的鏡頭仍然鎖定著少年的臉,謹慎地觀察著,在確信對方沒有特殊的情緒波動後,它繼續說下去,「從口口相傳的神話故事,到可以閱讀的小說,再到各種的電影、動畫、遊戲,等等……不過是載體不同,或許不過是某一個世界的投影,恰巧落在了創作者們的腦海中。」
『呃……』他不知想起了什麼,下意識地發出了一點聲音,於是問係統,『那些沒寫完故事的作者,是因為異世界落下的投影消失了嗎?』
「那、不一定。畢竟大部分時候世界的投影隻是非常短暫地停留,產生一瞬間的靈感罷了。」係統仍然用的是那種沒有額外加載語氣的機械語音,隻是莫名聽起來稍稍有些輕鬆快樂,「畢竟人類的想象力和創造力總是非常強大的,一點點的靈光一現足以引著他們創作出各種各樣的故事。」
說起來,《文豪野犬》在他初中的時候才開始連載的吧?這個“投影”的靈光總不會出現在他出生以前……自主地斷開思考,少年垂下了視線,緊盯著手裡的水杯,平靜的水麵沒有任何漣漪,如同他一直緊緊壓在心底的某種猜測一般沉寂。
「然而,世界的投影,本身也是能產生新的世界的。」機械的聲音繼續講述著不可思議的話,「假設有一個世界什麼都還沒有,甚至沒有能夠承載投影的思想載體。那海市蜃樓一般的投影落在上麵,反而成為了其中最‘活物’的存在,也就變成了這個世界的雛形——平行世界、鏡像世界等等,最初的成因。」
機械球緊張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年。但他隻是漫不經心地用手指輕撫著手中的茶杯,甚至不能確定他究竟有沒有聽進去。
他,在聽著,並思考著。
這算是什麼關係?《文豪野犬》和《文豪野犬汪》的關係?還是《文豪野犬》和自身IF線《Beasts》的關係?還是所有《文豪野犬》係列的正篇與同人衍生作品的關係?這些算是‘投影’產生的世界,還是先前提到的關聯世界呢?他在思索,隻是表情沒有顯露半分。
「而‘邊緣世界’,指的是本身融合了不止一個‘投影’的世界。」它最終選擇繼續解釋下去,隻是機械音放緩了語氣,儘量講得足夠清晰,「祂們因為融合而誕生,但也因為融合而不穩定。放任不管的話,會因為內部的各種鬥爭而破碎,最終消失。」
「也這樣的‘世界’渴求著內部的穩定,祂們中的大部分,會從外界尋求維持穩定的契機——就像我這樣的存在。」
機械球停住了話語,直到少年抬起頭看向它,它才鄭重地說:
「一直沒能來得及對您自我介紹,我是係統GM061,是那個世界的協管者,也是負責調停紛爭的維持者。」
它身上的輪環間發出了明亮的白光,轉輪一圈圈轉動起來,顯得雪白乾淨而漂亮。明明機械音裡沒有任何特殊的語氣,卻有一種自豪的味道在裡麵。
「和那些喜歡用征戰來平定鬥爭的同事不一樣,我更喜歡平和的方式處理問題。」
喜歡平和,也就是不擅戰的意思唄。他腹誹著,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難怪讓彆的存在偷走了重要的靈魂也就算了,找替代品還得靠坑蒙拐騙。虧得無常那邊還說它是“正義”的立場……就這?
「以及,最初並不算是在騙您,“幸福旅途”係統們算是我的下屬。他們確實會從其他世界篩選出合適的、有潛力的人選,邀請來這個‘邊緣世界’生活。」GM061嘚嘚嘚地說個不停,似乎對自己的工作很是得意,「這樣熟知不同‘世界(故事)’的契約者將會成為聯係原本隔離的‘劇情’的紐帶,有些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粘合劑,讓這個鬆散的‘邊緣世界’變得更加穩定。」
『不是……你那樣的邀請方式真的能有人願意契約?』他沒能忍住吐槽的欲望。一定程度上也隻能是不甘心死亡的家夥才會不管不顧地答應這玩意兒吧。
剛還歡快地、充滿了自豪的GM061定住了,轉輪的旋轉變得緩慢了下來: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邀請契約者的。我是世界的協管者,隻負責維持世界的穩定,不會管怎麼他們怎麼找來契約者的……」它的語速放得更慢了一些,「跟您,其實是第一次和人類一對一對話。我……是不是做得太差了?」它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一時間沉默了,連吐槽的欲望都消失了。
『你……還不如一開始就說實話。』
假設它一開始就明說需要一個靈魂去支撐“芥川龍之介”這個角色、不然那個有中島敦的世界就會崩壞什麼的,他絕對會動搖的。如果再加上“可以不用照著原作走劇情”這個砝碼,他……發現自己根本就拒絕不了,可惡!
「我現在對您是百分百實話!您還想要知道什麼?」係統急急地表態。
想知道的事情多著呢,他的手指在茶杯的邊沿劃著圈,不知想起了什麼,微微露出了一點笑意:
『最開始是怎麼定位我的記憶的?怎麼就知道我會說出那樣的話?』
「其實,找到您的時候,因為來不及讀取您的全部記憶,當時隻能搜索關鍵的字眼。」GM061儘職地解釋著,「首先是‘文豪野犬’和‘穿越’或者‘轉生’相關的……」
關鍵詞檢索?聽起來好像把他的人生比作了數據一樣。他盯著白球那毫無活性的機械眼,心裡想著。在這一點上,這個機械造物模樣的東西,或許真的沒有意識到它有點冒犯到了眼前的人類……哈、人類的靈魂。
說到底,人類記憶的產生與電腦存儲數據的過程其實也並沒有什麼不同——對輸入的信息進行編碼而後存儲,在需要用到的時候再提取出來瀏覽。
可明明應該是大腦儲存著記憶,軀體已經死去的靈魂竟然也有記憶。這算什麼?備份的雲端數據?
而且,人生由無數的記憶所組成的,他的記憶卻缺失了最為關鍵的部分。
那個表裡不一的無常怎麼說的?他說,“世界的差異”。
是了,這個差異是一開始就存在的,大概是從他確切死亡的那一刻開始的——明顯不是這個係統造成的,而是……
……不再想下去的他,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再一次地收斂了視線,壓下了思考。
看著他又一副興味索然的模樣,GM061有些急急地說著:「後來是,根據檢索了出現在您那段記憶裡的那位小姐跟您的記憶交集,發現了兩個至關重要的時間交點——」它突然提高了一點音量,「在隻有您和她的場合裡,兩人都出現了‘初次的心動’和‘真情的告白’。」然後它的聲音又小下去了,「哪知道讓您心動的是書裡的……」
嗯?他抬眼瞥了係統一下,終於是又露出了一點笑。緊接著,他閉上了眼睛,在腦海裡回憶著什麼。
木質的地板在他的腳下鋪展開來,麵前多了張茶桌,而他正坐著的露營椅變了個模樣,身後的牆上有一幅巨大的白虎嘯月圖。
他睜開眼睛,注視著係統:『沒注意到這個?』他沒有回頭,一手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後,一手把茶杯放在了茶桌上。
「不……」GM061的機械鏡頭尷尬地左右晃了晃,「‘虎皮毯’什麼的,除了踩也可以用來裝飾牆麵……以為是這個方向的含義。」
他笑了起來,無聲又歡快地笑著。
下一秒,笑容凝固在了那裡,轉瞬消失了。
還真是從一開始就以“芥川龍之介”的思路來看待自己的呢。他有些冷漠地想著,又一次地強行壓下了紛亂的思緒。
『快了、快了。』他輕聲說著,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還剩幾個好奇的……小問題。』他朝著係統露出了一個客套的笑容,眼睛裡帶了幾分的審視,『假如那個世界崩壞了,你會怎麼樣?』
「我和下屬們會跟著一同崩裂,消失。」直白的機械音竟帶著幾分的寂寥。
哦?這倒是出乎意料。他挑了挑眉毛,繼續問道:『你跟那個世界是終身綁定的?不能脫離嗎?』
機械鏡頭不再緊盯著他,而是左右扭動了一下,仿佛是搖了一下頭。
「跟那種任憑世界崩裂也無所謂的掠奪者不一樣,我們是落戶在各個世界的開墾者。一旦做好了選擇,落足在了哪裡,就在哪裡駐留。我已經和那個世界融為一體了,祂賦予了我幾乎等同於祂的權限,而我回饋祂安穩與和平。」
聽起來它權限還真是大得幾乎等同於神明呢。他若有所思,故意略帶挑撥地感慨道:『這麼說來,你的那個敵人與其說隻是偷走了一個靈魂,不如說是直接想要害死你啊?』
「可不是嘛!」說起這個,GM061可就氣得來勁了,「就那個混蛋!悄悄咪咪摸過來了、根本就來不及發現就、就搶了就跑!那玩意兒……」它忽然停住了,轉輪的轉動變得緩慢了起來,看上去有些沮喪,「說到底還是我的責任。大部分的‘故事’都沒有開始,我還在篩查識彆出來的那幾個‘故事’會不會有相互矛盾的地方,沒有注意到還有這個‘故事’。就像機械丟失了一個關鍵的齒輪,在關鍵的靈魂被偷換走的那瞬間,整個世界就開始脫節崩裂了。我、我們直到崩壞跡象出現,才開始排查丟失的靈魂,等鎖定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幾乎已經來不及了……」機械零件發出了難聽的摩擦聲,像是哭泣一般。
漠然地忽略了係統的情緒,他有些好奇地問:『那個世界給你的權限,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大嗎?竟然還需要一點點摸索,橫濱離東京不遠吧?』
「不、不是的。」GM061沮喪地左右晃動了一下,「在我最初的掃描中,橫濱確實有不小的異能團體在戰鬥著,但我沒想到會是《文豪野犬》。」
『《濱虎》?』他微微挑了一下眉。
「是!我以為是這個!原來您也了解這個‘故事’!」GM061語速快快,聽上去仿佛是在驚喜。
『不、隻是知道而已,沒有接觸過這個作品。』因為提到了異能和橫濱,再加上“虎”字,他才好奇地檢索過,隻知道這是個大致什麼樣的設定——發生在橫濱的故事,有關於異能戰鬥和……推理。
『原來如此。』他輕微點了一下頭,露出了了然的微笑,『那個世界應該是有融合了很多推理故事的‘邊緣世界’,對吧?』
「滋——」的一聲,大白球停止了轉動。
他不在意,仍在自顧自地說下去:『應當還有一個舞台更為龐大、劇情更為複雜的‘推理世界’,才會使得你將本來更有可能造成衝突的‘異能力’都暫且擱置在那裡,去核查這個‘大故事’其他‘故事’之間是否有矛盾。看來‘邊緣世界’的‘投影’融合也會有主次之分呢。所以,在得到關鍵詞“橫濱”和“異能”的時候,你的第一反應才會是《濱虎》而不是更加廣為人知的《文豪野犬》。』他冷靜地說出了推斷,把食指搭在嘴唇上,繼續思索著,『讓我猜猜看,會是《名偵探柯南》嗎?主線米花町應該在東京新宿附近,雖然都在關東,但與橫濱的交集好像是……隻有一個劇場版?』隻要地域上沒有交集,那被局限在橫濱一處的故事,哪怕有異能者也不足為懼了吧,它或許是這樣思考的。
「滋——抱歉——滋——這個不能說!」GM061急急地發出一陣強行啟動摩擦的聲,一卡一頓地說著,「您、您——滋——還真的很擅長推理呢!」似乎是想利用恭維轉移話題。
『畢竟我少年時代的理想可是成為天草流那樣的推理天才呢。』他笑了起來,但眉目間的鬱色不見減少,隻是故作輕鬆地調侃著,『再說了,《文豪野犬》怎麼就沒有推理,武裝偵探社在那裡呢。』除了異能戰鬥,調查和推理以及鬥智的環節也不少呢。也不知道【超推理】的亂步先生能不能一眼看出協管者係統的存在?
「可以告訴您,沒有《偵探學園Q》。」GM061乾巴巴地說。
『真可惜,還以為過去能見到本尊呢……』
他話音未落,GM061一瞬間變亮了兩檔,仿佛電量充滿了一般打起精神來了:「那您是決定——」
『我還有一些疑問。』他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係統的聲音,繼續問著,『你的敵人,偷那個靈魂做什麼?為了異能力‘羅生門’嗎?』
「我……沒來得及調查清楚。但無論是異能力還是精神力,都是非常好的一個靈魂。」GM061小幅度地晃了兩下,轉輪又逐漸變得轉速均勻,「主角是很難撬動的。可是,跟成長型主角對應的宿敵,能力上和潛力上來說並不亞於主角,若定位是配角,相對來說是更容易被偷走的。」是宿敵、也是搭檔,是相反的存在、也是互補的存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稍稍領先主角一步……這還真是個非常好的獵物。
他忽然想起了無常說的話,冷笑了一下,神色漠然。
還真是,被各方覬覦著的靈魂呢。
『你還真有個棘手的敵人呢。』他漫不經心地說著,『你都沒能掃描到的靈魂,居然被它先找到了。』
「那家夥,或許有穿越時間的能力。」GM061坦白地說出了無常們或許會感興趣的情報,「利用熟知劇情的靈魂定位到了這邊的劇情節點上,替換了想要的靈魂後卻並不是完全的原路返回,而是……」它忽然住口了,因為這已經觸碰到了在它驗算中還不應當透露的部分。
——而是折返到了一個過去的時間點。他在心裡補全了它沒說完的話。
『你的敵人做了什麼,這個話題暫且擱置吧。』他暫時還不打算印證某些猜測,『現在那邊是什麼‘劇情節點’的開始?黑之時代?芥川已經登場了嗎?』按照時間線來說,“禍犬”的初登場好像就是Mimic事件……不,更早一點應該是在回憶中一閃而過——樹林裡遇到太宰然後加入Mafia。他思索著,但很可惜,他著實不怎麼關注不討喜的角色的劇情。
「那家夥,應該是瞄準了《無心之犬》的時間點,然後一直拖到《黑之時代》即將開始才動手。」GM061坦言道,「現在時間點應該離流亡傭兵團Mimic開始對Port Mafia發動襲擊還有不到一周的時間。」
《無心之犬》是哪裡的劇情來著?他思索了一下,想不起來就果斷放棄了。能讓他認真研讀的原作小說,隻有有中島敦的部分。反正這個係統說過……會拿回“禍犬”的記憶。
『有沒有那種類似‘不死鳥的羽毛’的道具?或者‘伊邪那岐’效果的?』他思索著,朝係統問道,『就是死後能讓人複活到正常狀態的。最好不是即死生效的,能對屍體作用的、或者綁定者死亡後有一點延時性發動複活的。』
「恕我多嘴問一下,您需要這樣的複活道具是做什麼?」GM061忽地緊張起來,連轉動都變得卡卡的,生怕眼前這位是在想用假死直接脫離Port Mafia?
『黑之時代的劇情不是還沒開始呢。』他笑了起來,壓製住了那種無所謂的冷淡感,帶著一種遊戲般的玩樂感,但眼裡卻閃動著野心的光,『有這樣的機會,沒有《文豪野犬》的粉絲不想嘗試一下吧?畢竟這個時間點——織田作之助還活著呢。』
GM061鬆了一口氣,飛速驗算的數據流暫緩了下來,說道:「有的,但……」
然而一句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我需要八個。』
「……不是!您要這麼多乾什麼啊!」GM061有些崩潰,這種有可能破壞世界線因果的東西它們一般都不會輕易給出去,「而且這種道具,對您應該是無法生效的。」它乾巴巴地解釋著,「以死亡作為分界線,您的靈魂已經完全被他們錨定了。」
錨定?一瞬間想到了什麼,但他馬上按壓下了心裡繁雜的思緒,繼續跟係統討價還價:
『敦需要一個吧?親妹妹也需要一個吧?』他掰著手指跟係統慢慢算,『然後織田作一家六口,都沒算上太宰中也樋口什麼的,才要八個不過分吧?』
「為什麼是織田一家六口啊!」GM061持續崩潰,發出“滋滋”的聲音。
『不算上那些孩子的話,心存死誌的織田作之助就算能贏紀德,也活不久吧。』他坦然地說道,『太宰可是劇本組呢,我可不覺得我的演技能夠瞞過他。那這樣就很需要一個能用來應付太宰的幫手了,畢竟有人為了能讓織田作活下去而弄出了IF線呢,救一下織田作還是很有必要的吧,不是嗎?』挑了挑眉毛,『你不怕被太宰先生一眼看穿你的存在?』
GM061沉默不語了。
他也沒說話,猜測是否又有什麼屬於“暫時不能說”的部分。
好一會兒,他繼續問:『具體是哪個節點?不會一過去就是麵對某人的手槍吧?』
「您會獲得‘芥川龍之介’的所有記憶。」GM061忽然湊近過來,如同一個巨大的眼球般緊緊盯著,「不能保證屆時是‘您’還是‘他’。所以,請恕我不能透露計劃。」
——是“我”還是“他”嗎?他臉上的表情都消失了,隻剩下了一種仿佛事不關己的漠然。
而GM061則是又退回去了,說道:
「七個,是我能給您的極限,它們外形和效果可能不太一樣,而且需要大約一周的時間籌備。」平鋪直敘的機械音聽起來竟然有一些無奈,「比起擔心‘主角’,您自己才是最需要躲開死亡的不是嗎?」
『好。七個。』他答應道。
其實仍然還有不清楚、想要知道事情,但他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心理上的疲憊感。
就這樣吧。
『那麼,是時候,該把您所知道的關於‘我’的一切,告訴我了吧。』
蒼白的少年臉龐上,露出了一個笑意,像極了病床上的他談及生死時的淡然。
『我,同意跟您回.去.了。』
就是這一瞬間,他感覺到一陣引力,並不隻是作用於他,而是在於整個空間——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在向著某個方向牽引著。
而他,沒有任何的抗拒。
他的右手在背後扣緊了細痩的左腕,指甲陷進了皮膚裡,隻是毫無痛感。
他的心裡其實一直有一個猜測——一個可以稱得上荒謬的猜測。
但,正所謂“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令人難以置信,那也是真相”。
真相之上的迷霧,是時候該散開了。
他在等一個印證。
——自己真的,算是死靈嗎?
「太好了…..滋、滋……太好了……」若GM061有人類的臉,此時應當會流下欣喜的淚水,「我會把一切都告訴您的。從最初的開始……」
GM061平緩而毫無起伏地,將整個事件娓娓道來:「事實上,當時我們已經追蹤到了‘芥川龍之介’的靈魂——」
即便是再平和、再不擅戰的協管者,在關乎到自己和那個世界的存亡問題上,也絕對不可能妥協手軟。
它在追蹤上偷盜者那一刻,就傾儘了所有的力量要將對方置於死地。
對麵很明顯也意識到了它的拚命,隻能停下逃離的步伐,全力回擊。
而那個雙方都不想誤傷的靈魂,被刻意地落在了這個世界的幽冥之中。
那是帶著生魂氣息的靈魂,按照常理來說,不會是幽冥使者的獵捕對象,放在那裡反而是最安全的位置。
隻可惜——這個世界的的鬼差,是貪婪的。他們垂涎起了那份前所未見的能力和那龐大的精神力。
於是等GM061終於撕扯下了對手的大半能量吞噬下去後,回頭才忽地發現,那個重要的支柱靈魂,已在這個世界的輪回之中了……
——『果然……如此啊……』
他用雙手撐住額頭,發出了一陣詭異的大笑。
——『可笑,真的太可笑了!』
沙發、茶桌和牆麵,一瞬間碎裂消失了。
四周的黑暗收緊了、壓迫上來。
白色機械球體卻仿佛虛幻的一般,是黑暗所吞噬了?不、或許是被排斥到了黑暗之外。
那是無數湧動的、纏繞的、泛著猩紅光芒的黑暗,頃刻間,填滿了所有的間隙,包裹著其中混沌的靈魂。
——『我是……』
名字的記憶從來就不曾存在。
忽然閃現的畫麵中,有著血色的天空和漆黑的地麵。
詭異的地點、詭異的對手、詭異的處境,但是無所謂。存在的意義是戰鬥、是廝殺、是破壞掉一切。他放縱著自己的力量,狂亂地攻擊著眼前所有未知的、莫名的一切。
直到——天空中有什麼巨大的東西,沉重地降下來,他被壓製著,沉入了黏稠的河水之中……
之後,記憶便全然消失了。
——『我是誰?』
他茫然地看著自己潔淨的雙手。
忽然一雙如同枯骨一般枯瘦的手從他的胸腔內部刺出,凶殘地扯開了他的胸膛,鑽了出來。
他痛苦地咳出了血液和血塊,卻看著那對手臂直直地伸向天空拉扯著什麼,隨著軀乾的出現,手臂猛然回轉回來,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淋漓的鮮血中,露出了一張與他極為相似的麵龐。
看不清、看不清那雙眼睛……
痛苦之中他的意識幾乎要開始模糊了起來,但——
——『不對!你才是、已經死了啊!』
於是那張已逐漸看不清麵容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空虛的笑意。
仿佛突然失去了支撐似的,那個虛弱的、瘦若枯骨的身體倒向了他。
如同一個擁抱,兩個身影再一次地重合在了一起。
融合、又分離。
他接住了本就屬於他自己的部分,舍棄了他無所謂的部分。
於是,在他的身後,有什麼東西穿透了他,無聲地落在了地上。
是那件空蕩蕩的病號服,還是一具慘白的骸骨?他不在乎,也不會回頭。
——『不過是他人的人生罷了。』
沒有血跡,不存在傷痕。白色襯衫的少年伸出手,盤踞在他周圍的、那些期待已久的黑影便如同活物一般,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
漆黑的風衣瞬間成型,寬大的衣擺在他的身後展開。
——『是前世還是來生,與在下又有何關聯?』
他邁步向前,朝著他意識中應當去往的地方走去。
先是正常的步伐,但隨著他進一步地掌控住了這一切,他的步伐逐漸加快。
他小跑了起來,最終縱身一躍——
殘敗的蝴蝶被釘在了原地,而他脫離了夢境,朝著真實的人生落下去了。
此時此刻,從世界的協管者角度看過去,那個懸停在沉睡的軀體上的靈魂終於回歸了本該有的形態——漆黑泛紅、詭異蠕動的異物散開了,如煙如布,絲絲縷縷地融入了那個少年模樣的靈魂中。
而靈魂輕盈地落了下去,逐漸消融在軀體中。
他們,真正意義上地在重新成為一體。
隻是……
即便是夢境,也終究留下了痕跡。
在那個有著“無心之犬”之稱的少年的胸腔裡,第一次有了不一樣的悸動。
在意識還沒完全回歸軀體前,他生出了第一個疑惑:
——“中島敦,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