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那個靈魂 已決定要去見自己最想……(1 / 1)

“咚——”

扛著大刀的特征組頭目落了下來,還沒站穩就急急地朝著一位捧著銅鏡披著狐裘的白衣鬼差喊道:

“老吳又想多管閒事了,快拽他一把!彆功虧一簣咯!”

說罷長長吐了一口氣,毫無形象地癱坐在地磚上。

“咱家倒是跟吳先生一個想法,”白衣的鬼差雖是這樣說,手上卻是有了動作,捏了個手印,一道銀光的從銅鏡中飛出,“瞞是瞞不住的,不是嗎,黃家小七郎?”他微微側臉,瞥了那個被狐尾夫人按住肩膀的少年一眼。

邢勝海懶得回頭,直接朝後麵擺擺手:“嘉佑過來。”

已經變回了自己模樣的少年沒敢就這麼走過去,而是轉頭用慘白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了身後的女人一眼,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姨姥姥。”

藍色旗裝的女子輕哼了一聲,放下了戴著尖細指甲套的手。嘉佑趕忙小跑兩步躥到了邢勝海的身邊。

“把老吳一個人丟下,嫂子也真是心大。”邢勝海抱怨著,大大咧咧地往後翻著仰頭,也沒瞥清楚女子的表情就又轉回來了。

“憨子!他也是為了你好!”女聲這樣嗔道。

充耳不聞,邢勝海問這個黃仙家的少年:“剛才沒法細說,怎麼樣?他究竟猜出來了多少?”

當著最信賴的前輩兼上司的麵,嘉佑不再掩飾自己表情,露出了緊張、擔憂和後怕,蠕動著嘴唇,說:“幾乎……全部。”從二十幾年前那次對戰後無常們大致的所作所為,到閻王殿下為了謀劃得到他的精神力而做的決定和布置的策略,幾乎都被他猜中了。而在場哪幾位無常故意引開過話題、哪幾位無常在保持警戒、哪幾位無常又心裡另有打算,也全都被那家夥的觀察在眼裡,不斷地猜測、計算、驗證。

而最可怕的是——僅憑在八方鎮魂圖中那混亂的一瞥,他其實並沒有回憶起多少當初戰鬥時的記憶,甚至連自己的能力都沒能想起來,卻在腦海裡完全對應上了那個瞬間每位攻擊向自己的無常,並即時對比出了能力的成長!明明在平和的社會走完了尋常的一生,卻完全沒有失去這種恐怖的戰鬥直覺和敏銳的洞察力!

特征組頭目微微愣了一下,臉上帶出了驚訝。

“他、他其實已經猜出來了‘那個’了……”少年環抱著自己的手臂,不住地摩挲著,仿佛兩臂還能感受到活著時候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很多次,幾乎全猜對了,隻是他自己即刻否認了,很多次,隻差最後一點點的證據就……”越說越有些語無倫次,神情裡的驚慌再也掩飾不住了。

嘉佑的眼睛是特殊的,一定程度上能夠看穿彆人的思想,也就是讀心。但是對知道他能力並精神上有所戒備的對象會變得困難一些,所以這也是鬼差們剛才在那個空間裡一直在努力遮掩的,不是萬不得已,他們並不想讓對方注意到這個少年鬼差。

慶幸於對方似乎對這些鬼鬼神神的東西並不了解,沒設任何防備,於是毫無懸念地看到了對方思考的全過程——

——那種理智上已幾乎推理出了真相、卻因為情感上的負麵認知而一再否認的過程。

太可怕了……嘉佑不住地摸著自己的手臂,更何況還讀到了一些對方如何跟那個係統周旋、試探的記憶碎片——若不是那個白球有著協助管理那個世界的權限、若不是對方的靈魂仍舊歸屬與那個世界,恐怕在失信之後就根本就沒可能在那片空間留下半分投影!也就更沒可能讓他們鑽空子接觸到這個靈魂……

“等等、這麼說他、他——”邢勝海瞪圓了眼睛,他想起了方才在那個封閉的空間內,嘉佑幾次暗示同伴插嘴的時機、和那幾次不得不自己出聲打斷的時機,這才感覺到了可怕。

捧鏡的白衣鬼差哼了一聲,道:“甘殿百忙之中還特意叮囑過,彆把他當成原來那莽撞小鬼來忽悠。幸好你這武夫也說不來高明的騙術,沒說全真話總是比說了謊話要好些……但也就好一些許罷。”

邢勝海猛地從地上跳起來:“等等、那老吳——”

就在這時,銀光裹挾著一個人影快速飛回來,落在了持鏡人的身邊。狐女和長袍的書生即刻迎了上去。

“相公!”“先生!”

青袍子的文士踉踉蹌蹌地扶住了自家娘子的手,指著白衣的鬼差急急地歎息:“唉呀!怎地如此心急!如此心急呀!你這閹奴!”

“好呀、你這老迂腐!”白衣的鬼差眉毛都快豎起來了,指著邢勝海,怒道,“就為了這個不領情的憨子!你還罵我!”

月白色長袍的書生急忙拽住白衣鬼差的袖子,差點就給跪下了。

“這個老迂腐,求著咱家的時候一口一個‘陳大人’,你聽聽你聽聽,現在為了就這麼個莽夫!他、他、他喊我……”

“陳公息怒、陳公息怒,先生他隻是太過焦心了……”書生趕緊扶著往旁邊引。

邢勝海一臉茫然:“不是、老吳這不安全回來了嗎?”

吳子雲看著邢勝海,不住唉聲歎氣地。不過還沒等他說什麼,他的夫人翻了個漂亮的白眼,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陸殿找相公還專門要點我一起?”

“不是加一層保險的意思嗎?”邢勝海一臉不解,這兩口子不是本就夫妻一體的嗎?

“對呀,殿下們覺得二十八換一還是有點虧。要不是陸殿開口,才懶得幫忙呢!”輩分不低的狐狸夫人眼裡露出了三分譏諷七分憐憫,“所以,等你去回訪的時候,他們大概也會覺得一換一就不算虧了,不是?”有她和吳主簿同時在,即便是對方完全憤怒失控,仍有希望救回來半數。可今天要是沒趁這個能對話的機會掰扯清楚,到時候那位清醒過來後——仇會記在誰身上?陳公公不想幫、她也不想幫,就是她相公心軟想幫著多解釋兩句。可這到底是在幫誰,這個武夫呆瓜怎就不懂呢?

回訪……回訪?

啊!他想起來閻王殿下說半年到一年之間要找個時機再接觸那邊一次,試探對方沒有失去這邊的記憶,或者直接抹消了作為契約鏈接的令牌……

如果對方沒失去記憶——那不就是記得今天他們忽悠他的過程了嗎!

“等等——到時候就我一個嗎?沒彆人了嗎!”完全記起來那邊世界的記憶之後的那家夥……那可是能夠吞噬空間的能力啊!被那玩意兒吞下去、靈魂都會直接消湮了吧!

狐狸夫人的表情寫著:那不然呢?定位到固定的位置再撕裂兩層世界空間有多麻煩,特征組的成員肯定知道得比她還清楚。

五大三粗的漢子抱著腦袋蹲下去了,邢勝海這才終於意識到——自己三百多年的鬼生,恐怕離畫上句號不遠了……

……不遠了?

或許是離他完全想起來不遠了,但冥殿之上的異空間中,被那團強大的異能力所包裹的靈魂,此時仍然還不知道真相。

「您隻要同意了、去到那邊之後自然就會獲得‘芥川龍之介’先前的所有記憶。包括他如何覺醒並操縱異能力的記憶。」

卡殼了半天就隻有乾巴巴的這句?穿著白襯衫的少年略略挑了一下眉毛,他在等著這顆球展現誠意。

畢竟現在是這家夥有求於自己,他完全可以坐地起價。

雪白的球體又降低了高度,幾乎落到了看不見的“地板”的高度,鏡頭在比放鬆靠在露營椅上的少年視平線還低一點點的位置上。

巨大燈泡一般的鏡頭直直地盯著:

「我已經發誓了,而現在再對您發誓一次——絕對不會再對您說任何謊言了。」

轉輪緩緩轉動著,機械球沒再嘗試用模擬的語氣去營造氛圍,而這沒有語調的機械音卻頭一次聽上去無比認真。

「有些實情,在我的推演中,並不適合現在就告訴您。但、我向您保證,在您同意與我同行回到那個世界之後,必定會將與您相關的一切消息都告訴給您,不做任何的隱瞞。」

少年收回了審視的眼神,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杯沿,似乎在考慮著什麼。隨著他細痩又蒼白的手指每劃過一圈,杯中的茶湯就轉變一次顏色。

深棕色的茶湯像是紅茶、金色的茶湯似是烏龍、澄清的黃綠色是花茶……最終,杯中的水變成了完全澄清透明的顏色,不冷也不熱的一杯、僅僅是水而已。

『首先,先說公事吧。』他抬起頭,平靜地看著圓球,『這邊地府丟了個魂,被你那個敵人置換過去的,所以他們希望我過去幫忙調查。』他要看到係統的誠意,但也不介意先展現一點自己的誠意,『你不去追蹤真正掠奪了那邊世界的敵人,反而來找替代品真的好嗎?』他先透露了無常們的情報,也是告誡這個球——他這邊並非一無所知。

「來不及追蹤那個強盜了。一整個世界的時間是很難被完全停止的,我的能量、那個世界的能量,很快會撐不住的。在那之前,必須要帶回能夠重新支撐住世界線的靈魂。如果缺失了能夠支撐‘命運’的重要角色,那個世界會直接崩壞的。」平平的機械音沒有故意用人類說話的語氣,但說話的內容卻也不像是個沒有情緒的機械體,「如果能有機會我可是非常想將那個強盜卡到信息流裡衝刷個三億遍再用掏出來壓成2的64次方折疊塊吞下去啊!」仿佛是發自肺腑、不、發自機械零件深處的沉重怨念。

忽略掉了最後一句,他思索著,支撐……有這麼重要嗎?或許還真的挺重要的。即便是他再不情願也得承認,那個禍犬確實是主角中島敦的對照角色,相似的命運、互補的能力、完全相反的配色……白鯨墜落和共噬裡的作用可大可小,但是天人五衰事件裡,如果沒有那家夥……敦真的會死啊!

……去他媽的命運!

世界如果崩壞了,那活在那個世界的人呢?

不、那隻是一本書,一個故事而已。他在心裡不停地對自己重複著,可卻又打心底地認為,即便是書,也能是一個活生生的世界。

該死的、理智告訴他必須要摸清楚這個東西的底細,但情感上他已經不希望再談崩了。

根本無法否認,那個世界對他的吸引力。

『那‘支撐住世界線’又需要做到什麼?先說好,傷害敦的事情我可下不去手,也做不到旁觀彆人下手。』這種偏離劇情的事情,總不會崩壞世界線吧?

「保證‘芥川龍之介’存在就行了,您隻需要存在,就足夠了。如果……」

『那家夥本來就活不到壽終正寢吧?』他皺著眉頭打斷了係統的話。說實話,他一點也不想再經曆一次死於肺病了,但是和肺癌發作不一樣,劇情裡那家夥好像是小時候落下的病根?早點篩查的話,也不知道能不能根治。從肺部開始糜爛,呼吸裡都是血腥和腐臭什麼的,竟然還要再來一次嗎……這才是地獄酷刑吧。

「我已經不會再對您說謊了。」白色的轉輪一層層緩緩旋轉著,「雖然並不希望您這樣做,但還是告訴您,實際上,隻需要‘芥川龍之介’不再缺失即可。哪怕隻是重新存在了一秒,有一個完整的人生存在過,也足夠了……」

他挑了挑眉,也就是即刻去死也行?會形成‘芥川龍之介死在劇情開始前’的世界線嗎?聽起來好像很有趣,但是敦要怎麼辦,世界意識會再給他配個搭檔去救他嗎?

「但無論如何並不希望您這樣做!」似乎是看到了他若有所思的表情,係統急急地說,「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幫忙保護中島敦吧!」拜托了、這總是他願意做的事情吧?

『哦?敦死了會怎麼樣?世界會崩壞嗎?』他故作冷漠地問。

「不……其實並不會。」係統的語速變慢了些許,似乎如同人說話在斟酌一般,「他隻是那個‘邊緣世界’的主角之一,並不是‘唯一主角’。隻是他畢竟是‘主角’,沒那麼容易死。‘芥川龍之介’如果完全沒有介入劇情的話,或許他隻是更加艱難一點,不一定會死……」

白衣的少年沒有說話,依舊用指尖輕撫著杯沿,略略感覺到了不悅。這顆球確實坦誠了很多,但他總有種對方想用敦來拿捏自己的感覺。

該死的、這還真的能威脅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