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夜斷的故事聽過吧?類似類似的,雖然大多數時候我們不這麼做,”鬼差頭子隨意地解釋道,“不過必要的時候還是可以招陽魂做兼職的啦!到時候就這樣……謔!”手腕一翻轉,出現了一條漆黑的鏈子,鏈子的另一頭懸空著、消隱在空中,仿佛隔空牽拉著。
看著那根鏈子那頭直指著自己的胸口,他挑了挑眉,隱約能覺察到有什麼東西的存在……剛才的令牌嗎?伸手按壓上去,自己的手卻無法穿過自己的胸口。看來死靈狀態也不能自己穿過自己,他無法直接摸到那塊令牌。試著想象了一下那個令牌的模樣,他在腦海裡浮現出包裹住、抓握住的感覺。
“等等、你彆拽!我拽不過你!”鬼差頭子難得露出了一點慌張,“就是給你演示一下,可以用這個方法把你暫時叫回來而已。”鬆手的瞬間,鏈子消失。
『這就是鬼氣嗎?』
輕微的拉扯感消失了,他低頭看著自己胸口完整的衣物,若有所思。這樣的黑鏈好像所有無常都能用,剛剛他見到過,當時……嗯?隱約有什麼念頭從他腦海裡一閃而過,讓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文士手中的簿子一眼,卻沒能想明白什麼。
“呃、不是。”武夫壯漢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憋屈,“這是你的精神力,悠著點,我在這裡可打不過你。”
原來這就是精神力嗎?他閉上眼睛,嘗試著去調動剛才那種感覺,總覺得可以控製令牌以外的東西……是什麼?
漆黑的、變化的、似乎就在……
他忽地睜開了眼睛,環顧四周,總覺得黑暗中似乎有什麼?
“——時辰到了!”突然的一聲,驚得所有魂一震。
這聲音來自一位總是仰著脖子發呆的無常,先前的表情仿佛一直在神遊,現在視線終於有了焦點,落在邢勝海身上。
“哎呀——這下沒辦法了。”鬼差頭子揮了揮手,“弟兄們!撤吧!”
武器是關刀的漢子第一時間拽住了身邊傻不愣登的實習生,化作一陣黑霧消散了。
嘉佑想說什麼,卻被不知何時到了他身旁的狐尾夫人按住了肩膀,一同消失了。
『等等、你們——』
“不著急、不著急,”周圍的無常逐個開始消失,邢勝海到時沒急著走,看上去仍舊放鬆地帶著幾分吊兒郎當,“即使你到了那邊我們也還會再聯絡上你的啦!”眨了眨眼睛,眼裡透露出了幾分與外貌不相稱的精明,“最後再交代你一句,特彆要注意收好那塊令牌,不要隨便讓那個球碰。”
『為何?』他下意識地反問,皺起了眉頭。
他仍有很多事情沒弄懂,甚至是毫無頭緒可言。不知道他這些未來同僚為何就這麼急匆匆地離開,還有其他追魂任務嗎?為什麼就這麼放心丟下他啊?崗前培訓或者簡單的入職培訓沒有嗎?他明明好不容易才摸到了點精神力感覺……
“穿過世界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你在這邊的記憶去到那邊之後極有可能會被壓製。而且它、”邢勝海仰起頭用下巴點了點大白球的方向,“那麼急匆匆想騙了你就走,應該是有手段讓你擁有那邊的記憶的。”說著,方正的臉上露了點得意的笑,“我要是它,肯定想直接抹消掉你這邊的記憶。”
不等這位即將離開這邊世界的少年說什麼,鬼差頭子又笑道:
“畢竟,你也——不想忘記更多的東西吧?”身形在逐漸變得模糊,“隻要你還沒忘記,我們就還會找上你的。”
眨眼間,漆黑的無常,全都化作黑霧消散了。
他站在似乎空曠無際、卻又仿佛觸手可及的黑暗中,麵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但眼神卻是堅定而認真的。
隻是除了白衣的他和那顆虛幻的白球,這片黑暗中還留下了一個暫未變模糊的身影。
“探花郎……”
這稱呼一出來,如同天雷貫耳一般震得他有點懵。意識到這個還沒走的、老氣橫秋的主簿是在叫自己的瞬間,剛下定的決心和做好的心理建設一時間都有些崩亂,他眨了好一會兒眼睛……謝謝您!並不想回憶起來自己高考不是省狀元這件事!原來“上輩子作惡、這輩子早課加晚課;上輩子作孽、這輩子寫不完作業”不是開玩笑啊,他腦子裡一時間思維亂竄,險些沒繃住正經的表情。
然而看清了那位吳主簿的神情,卻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青色長衫的文士像一棵竹子一樣站在那裡,臉上帶著有些複雜又有些焦急的神色,卻讓人生不起惡感。莫名就讓人有一種感覺——像是一位長輩一樣,似乎是打算對他提點些什麼。
“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孰為夢?孰為覺?”文士急急地說著,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緊迫感,然而身影卻不受控製似的在黑暗中逐漸淡化,聲音逐漸變得縹緲,“浮生既非覺,介時驚夢醒,莫忘昔景、莫懼行路,汝當——惜命!”
隱隱約約還有幾句什麼“一年為期”什麼的沒聽清楚,青色的身影消失了,空曠的黑暗變得靜悄悄的。
但他的內心一點也不靜悄悄——理科生的語文巔峰隻有高三一年啊!倒是說白話文啊!
他瞪著眼睛,但漆黑一片中又沒有其他焦點,隻好轉頭盯著那顆依舊存在的大白球,努力回憶剛才聽到的那幾句。
好像提到了《莊周夢蝶》的故事?什麼意思?什麼做夢不做夢的,是讓他把接下來的經曆當成夢嗎?但是為什麼最後特意說要惜命?讓他彆死?死了不是剛好回來入職嗎?一年之後會發生什麼?可是要找那個生魂不是還要等四年左右……啊、那確實要先保證自己不死呢。
對了,這玩意兒怎麼還是這樣半透明地定在這裡,他觀察著那個球,思考怎麼讓它重新動起來。
也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半透明的白色球體逐漸變得凝實起來了……
從半透明變成實心,再逐漸均勻地亮起來。
等到白球終於如同之前一樣轉動起來的時候:
「您——滋、滋——這什麼滋——滋啊啊啊?」險些它又停轉了。
白衣的少年坐在一張露營椅上,一副悠閒的模樣,似乎等了好一會兒似的,手裡還捧著一杯熱茶。
『這個?』他舉起茶杯,抿了一口,『試著用精神力做了個建模。』他甚至能嗅到茶香。
他也不確定在這個空間裡用精神力這麼做有什麼影響,所以隻小小嘗試了兩次。
現在這個狀態既不會累也不會渴,他隻是故意做出這樣無所謂的姿態,以期讓接下來的談判更加有利一點。一般有關於係統小說劇情裡不是經常會出現一些可以兌換的特殊道具嗎?如果必要的話他想試探出有沒有類似於複活或者假死功能的道具。雖然,他也不確定這個看上去有些傻兮兮的係統球究竟會不會因此產生一些心理上的緊迫感。
話說,它有心理嗎?
很明顯,它其實是會有緊迫感:
「您、您身上那、那個……」大白球的高度降下來了,但它現在不敢湊得更近了,鏡頭直直地鎖定在了他的胸口附近。
『哦?看得見這個啊。』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凝實的身體,卻是完全看不見那個令牌在自己胸腔裡具體哪裡,『剛過麵試,拿到的地府offer,』他回憶著他弟剛畢業的表情,故意露出一副初入職場、剛過麵試很開心的樣子,笑了起來,『無常也算是公務員呢。』視線卻警惕著這玩意兒的動作。
「啊啊?啊啊啊啊啊滋——滋、滋——」
白球發出了一陣機械卡殼混合人聲崩潰的聲音。在它的認知裡,從他們在病房談崩,到他坐在這裡喝茶——不過是暫停了幾秒鐘罷了!怎麼就被什麼奸詐的鬼東西錨定了啊!
『好吵。』
係統一瞬間靜音,他才摩挲著杯沿,慢條斯理地說:『他們歡迎我隨時入職,但……』抬眼瞥向球體,『我還有點其他在意的東西,所以打算跟您再聊一聊。』
白球卡頓了一瞬間,在全速運轉的計算中,一瞬間找到了最關鍵的、救命的話語:
「您終於想通了願意去見他了嗎那位溫柔善良明明很膽小卻又願意為了救人而付出性命的帥氣又漂亮的橫濱英雄中島敦了嗎!」沒有加載虛擬語氣的機械音嘚嘚嘚地蹦得飛快,生怕說晚了就一切全完了!
他臉上那種虛假的笑容落下去了,微微眯眼,露出了係統更為熟悉的笑意,即刻端起茶杯遮掩了幾分。他心道,這玩意兒現在這不是很會說話嗎?
『那麼,試著誇一下芥川讓我聽聽?』他挑了挑眉,緊盯著那個大球,但表情稍有些冷漠。說實話,直到此時此刻,他仍然對“成為芥川龍之介”這個“任務”毫無實感。
然而出乎意料,那顆球非但什麼也沒誇,反而又一次地定住了,旋轉的轉輪一卡一卡的,沉默不語。
它的鏡頭緊緊鎖定著這張少年的臉龐,上麵所有的表情都在係統內部不斷地被反複計算著、推演著,得出了最大的一種可能性——那些奸猾的幽冥鬼差根本沒有坦白!
可究竟隻是沒說真話、還是直接說了假話——它根本無從得知!
沉默。也唯有沉默是安全的。
此時此刻,失去了信任的是它,被信任的是那些貪婪的鬼差!
這時候如果說出了實情,或許仍舊會被認為是假話……那絕對會變成糟糕的下場!
『誒?為什麼不誇?是因為被我的態度影響了?』他現在十分認同鬼差頭子剛才說的話——換成他處在這顆球的位置,他絕對要在第一時間消了“自己”的記憶。
敦以外的其他角色就算了,怎麼就偏偏是芥川龍之介啊……他在心裡數不清地第幾次這樣咂舌。這或許隻是一種偏見,但他控製不住自己不悅的情緒。
「那您是怎麼看待……看待芥川龍之介的呢?」
『就是不知道該怎麼看待才想先聽您誇一誇呢。』他露出了虛偽的笑容,但也不打算這樣把無聊問題踢來踢去了,便坦言道,『說實話,我仍然堅持先前的觀點——我可不覺得自己能扮演好那個禍犬。就算命格一樣,性格也完全不同吧?』
「命格……?」
機械音聽上去仍然一卡一卡的,聽得他直皺眉頭,總不會還以為他……
『我可不是芥川龍之介啊。』不假思索地說出的是否認,他把捧著杯子的手擱在膝蓋頭,表情頗有些冷漠,『先不說個性和演技的問題,我的精神力或許不錯,但也隻是個普普通通活了短短一生的正常人類而已。您怎麼確保我就能使用好那個異能力?』
白球轉輪全部停止了旋轉,傻呆呆地停滯在了那裡。
在他們的四周,黑暗依舊沉寂著。這片幾乎察覺不到時間流逝的空間是封閉的——被黑暗所封閉的。
四周那仿佛無邊無際又近在咫尺的黑暗,是層疊的、扭曲的、纏繞的,也是呼吸的、活動的、有意識的。
它們可以是堅固的壁壘、鋒利的刀刃、撕裂一切的爪牙……所有的可能性——隻要在其所有者的操控和命令下,就能化為真實。
是連空間都可以斬斷的能力啊!
「那個」異能力——一直都在「這裡」!
“咚——”
黑衣少年抱著槍杆直接砸在了地上,翻滾了兩圈,被兩個麵生的同僚扶起來。他爬起來第一件事是凝神感受了一下自身的狀態,然後報道:“無事!鬼氣耗了三成,不過這是我自己的問題。”
“還有倆。”一個穿著月白色長衫書生模樣的鬼差在一本簿子上勾畫記錄著,頭也不抬地說著,“就差老邢和老吳。”
這是一處古樸而又空曠的大殿之上。隻是這殿堂的頂上籠罩著一片詭異的空間斷層,仿若沒有屋頂似的,看起來更像是個祭壇。
而在那空間裂縫之外,銜接著一片虛無的空間,唯有一團漆黑、凝實的物體靜止在那裡。若仔細去看,它也並非完全靜止的——層疊的、蠕動的、泛著絲絲點點不祥的赤紅色光芒,更像是一團活物。
那是被異能力緊密保護著的靈魂。
想要接觸到那個靈魂,就必須要進入到那個異能力的範圍內。
即便是對方主動將他們放進去的,在那個距離內,彆說反抗了,對方隻要有一個念頭,就能輕易就把他們連魂帶魄一起撕成碎片。
主動進入那裡的二十八名無常,都是做好了殉職準備的。
那個靈魂,是他們即便犧牲自己靈魂作為代價,也必須要拿到手的——戰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