錨定?是這個東西把自己錨定到了異世界嗎?!
該死的雜碎!明明根本沒有答應它,卻連名字都能抹消!可惡的東西…….先前就無法觸碰,現在這種半透明的狀態,可以乾掉嗎?
少年臉上露出了猙獰。
而死死瞪著那個圓球的他沒有注意到,這個角度能看清他神色的鬼差都戒備了起來。
“鬼神的話,應該做得到吧?”他轉回身來,直白地朝鬼差的頭目問道,“擊殺這個玩意兒。”他努力繃住表情,但眼角周邊微微有些抽動,沒能克製住臉上的怒意。
“擊殺哈哈哈!彆說得這麼凶狠嘛!”中年男子麵容的無常爽朗地笑起來,誇張地伸開了雙臂,“雖然要解釋的東西還很多,但先冷靜一下,我來告訴你一個安心的消息——聽不到名字不是問題,等你入職之後就能記起來啦!”
還沒等少年反應過來說什麼,邢勝海繼續說道:“你不是能聽得到我們的名字嗎?我們是跳出生死、協管輪回的無常嘛。”明眼可見,少年表情鬆弛了不少,“還有個更直接一點的方式證明……”說著,兩隻手比劃起了數字。即便是由鬼差說出口,隔著世界線就會屏蔽掉言語上的信息,但肢體上傳遞的信息反能顯露出來。
那是他的出生日期和……死亡日期?
終究還是沒活到八月啊。最後的幾天日子裡因為身體狀態而渾渾噩噩的,他並不確定自己是具體哪一天病逝的,但他已經相信了對方的說辭。隻是——
『入職後是什麼意思?』他皺著眉頭問。
“呃啊、我沒說嗎?”
回應是所有的鬼差都在搖頭,吳主簿歎了口氣。
“啊哈哈、那現在說也不遲。”武人模樣的無常頭子撓了撓頭,人如其麵的粗獷,“就是覺得你能力啊各方麵的相當不錯,想招安、呸、招攬你啦!”表情大大咧咧的,但眼睛裡卻透露出了精明,“而且,你不剛好也有這個意願嗎?”
『那隻是個……』玩笑。
話沒說完,他愣住了。
住院第二周的時候,他看了一個葬禮上放錄音整活的視頻,於是趁著嗓音還正常也錄了一段並托付給了好友。大意就是他準備在陰間考公務員,但是考試周期加實習期很長,在他正式上崗前彆下來,如果不能親自來接他們,他會很傷心,雲雲。
他是個無神論者,錄下來這麼個玩笑,隻是希望親友們在想起自己的時候,能有個慰藉。
絕對不可能實現的話語,是玩笑;但如果能夠實現……那就是約定。
他的表情鬆弛下來,但眼神卻認真起來了。
就是這一瞬間,一道紅色的空間裂痕出現在了無常頭子的麵前,散發著十分威嚴的氣息,從裡麵落下來一塊漆黑的令牌懸停著,裂痕瞬間又消失了。
“怎麼就這麼心急呢!”沒等那令牌再次飛起來,邢勝海一把抓住,“啊啊、不是說殿下,而是說——你。”哼笑著看著白衣的少年,“就這麼決定了?”
『沒有什麼好猶豫的。』
“你生前去公司應聘不這麼隨便的吧?不問工作不問薪資不問假期?”無常頭子又哈哈笑起來了,但捏著那個令牌沒有鬆手。
『我能去接他們吧。』這不是一個問句,語氣裡還有一點威脅的意思,『那就足夠了。』
雖然他並不清楚自己的底氣是從哪裡來的,但如果陰曹地府敢欺騙自己,他絕對會燃儘靈魂的力量也要撕咬回去。反正他已經死了,沒有生死的畏懼,所有的事情都無所謂了。
“謔!不怕被奴役個千八百年不給你投胎啊?”
『無所謂。』
隻要能達成去接引他們的約定,什麼樣的代價他都可以付出。已經死去的他身無長物,那麼,即便代價是這個靈魂,那也請拿去吧!他從不信鬼神、也不求佛神,即便確認了地府的存在,輪回於他依舊如無物。投胎轉世不記得前生的人,還能算是他自己嗎?不算,他是這麼認為的。
更何況,隻要他入職——他就能重新記起來所有被抹消的名字了。
“哎呀,怎麼還是這種不顧後果的急性子。你就算不在意,我們也得先給你講清楚才行。”
聽起來似乎見過的是前世?然而沒等他細思,鬼差頭子一句話踩中了他的怒點:
“這樣吧……唉、三個字好拗口,先叫你芥川吧。”
『不是這個名字!』剛才壓下去的情緒又翻湧了起來。
“誒誒、彆生氣嘛!叫你■■、小■的,你也聽不見啊?”
然而,所有的抗拒都寫在他臉上了。
“沒差多少,行吧行吧,”邢勝海隨意地朝周圍的鬼差們擺了擺手,“老子一介俗人吐不出‘象牙’,都給咱們的未來同僚■■介紹幾句?”
活潑點的鬼差當下便笑了起來,七嘴八舌地說起來:
“安心!離職自由的啦!不過我才不想離職呢!”先前拿長槍的少年把手墊在腦後,站得歪歪扭扭地說著,“我還沒玩夠呢。我爹在底下當獄卒,不想再找搭檔了我就去陪他一起乾。”
“咳、當鬼差能多積點功德,乾夠了之後,下輩子想投胎做個家裡有礦的富二代。”先前拿板斧的青年這樣說。旁邊的夥伴震驚地看著,似乎第一次聽同僚的投胎計劃。
“一般做無常好像做五休二還是做六休一的可以自主隨意?”背著複合弓的小哥這樣說,“反正我覺得做鬼不累,一般有活就接,實在沒活就找朋友去遊泳。”他的弓好像不是黑氣變的武器,有點特殊,沒有收起來,但箭囊裡空空如也。
看上去文質彬彬的眼鏡男子摸著下巴說:“雖然我們無常這邊一直缺人,但辦理離職挺簡單的。想改行去枉死城做生意可能還多勸勸你,想投胎的沒人會卡你,這是基本權利。”
他旁邊剃了個閃電鬢角的青年樂道:“笑死,超快——上午離職,中午結算,下午就可以在醫生手裡哇哇哭了。開個玩笑!”
“找個合拍的搭檔,就不會想離職了。”黑色機車夾克的女子這樣說著,與白裙子的搭檔相視而笑。
“比起文職,無常這邊外勤偶爾會碰到棘手的,但總體來說不算太忙。”黑袍束發的女子說,“我之前是巡查那邊的,不討厭新挑戰。”
“新人老是招不夠,倒是也不敢讓我們忙。有段時間新人離職率太高,理由都是忙不過來。”看上去身形很是威武的中年男子接話道,“一殿督查那邊馬上重新規劃了輪值表,還從下麵抽人上來轉無常了。”
“稽查和巡查的比較忙吧,我們特征組還挺閒的?”這個聲音身後,但他沒有回頭去看。
“他也沒可能留我們這兒吧?”旁邊另一個聲音這樣小聲地說。
於是,話題隨著聊天逐漸偏移了,他們開始嘀嘀咕咕,擠眉弄眼。
“他會安排去哪邊?十殿那邊用不上吧?”“各個稽查司唄,最凶的基本都在那兒了。”“九殿的那位鐵麵判官估計最想要了。”“陸殿親自蓋的戳,不會願意放人吧?”“不是、我們招的不歸我們嗎?”“想得真美!就算實習歸我們,也留不住。”“就問誰不眼饞啊。”“血獄那邊不是……”“呸、他們獄卒才不缺人。”“我們缺,缺的很。”“再天降一個吧,求求了,這次想要溫柔的小姐姐。”
話題朝著陌生的方向偏離去了,他不再聽下去了,出聲問道:
『剛才就想問了,特征組是什麼?』閻羅居然真的有十個?
“特殊人才征辟組。”邢勝海懶洋洋地解釋道,“就是負責網羅擁有特殊能力的人才的專門機構。”然後指了指他,意思是他就是業績之一。
自己能有什麼特殊的?早逝的怨念?聽起來好像都認識他?前世嗎?好像在他們看來還挺優質的?他思索著,還不及問什麼,實習生旁邊那個先前用長刀的漢子就問道:
“邢哥,咱們不是叫‘特殊能力征辟組’嗎?”
“哎呀、一個意思一個意思,反正簡稱特征組。”不拘小節的無常頭子拍了拍手,一揮手臂,“我們的口號是!”
幾乎所有黑衣的鬼差異口同聲地高喊道:
“曙光已經出現了!搭檔會有的!異世界的美少女也會有——”
“停——停、停下!”邢入海一改剛才的懶散,大聲地喊停,“不是這個!”
狐仙夫人已經笑得不住後仰了,吳主簿也忍俊不禁。
……哈?什麼鬼。少年模樣的當事人、不、當事魂皺起眉頭,嗅到了一絲不靠譜的氣息。
“還有哪個啊?”“我入隊開始就是這個了。”“一天三遍,老熟了。”“啥時候改改,薇姐不是老說她不想要美少女。”“老娘想要毛絨絨的帥哥!”
“不是這個——是那個……那個……”組長本人竟然一時間沒能想起來。
“愛才之德,識才之能,用才之長。”先前一直沉默的黑襯衫小哥終於出聲了,但看上去一臉的愁苦,“尋四方九天珍寶,獵千世萬界英才——堅定做地府最出色的伯樂。”
“對對對、沒錯是這個!”五大三粗的無常頭子讚同道,一臉嘚瑟。
『……所以你們是地府的HR?』那這個地府公司看上去可不太行。
一陣清脆的少女笑聲,白色裙子的小姑娘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他們才不是呢!正常流程招無常根本不會經過特征組。他們就是一群愁搭檔愁到發瘋的黑鬼,急得想去彆的世界找。”
“誰急了,緣分到了遲早都有的。”武器是長槍的少年哼道,“我遲早能找到漂亮的異世界長耳族搭檔。”
“單身狗!”“你!”“狗!”兩人就突然開始鬥嘴起來。
邢勝海正小聲問吳主簿:“HR是啥?”文士低聲跟他解釋。
那邊,原本麵色清冷的黑夾克女子故意露出了點難過的表情:“阿繆,之前沒有你,我也是這麼熬過來的……”
白裙子馬上轉回去:“都怪我,是我生得太晚了……不對、”她突然叉起腰,“你喊過剛才那個口號嗎?你也想要異世界的美女嗎?”
“沒有沒有、那是我走了之後的新口號,原先口號就剛才那個什麼尋寶獵才的。”雖說這口號她也沒記住。
環視一圈,無常看熱鬨的看熱鬨,聊天的聊天。
白衣的少年皺著眉頭,暗中思索著,捋順自己的思路——搭檔,所以正常的無常還是黑白兩位一起行動的;異世界,這個特征組好像是專門對付異世界的;特殊能力、之前下意識的揮臂,以及“凶”的評價……
“哎呀哎呀、是也不是,”邢勝海終於回轉過來了,“正常流程是一殿那邊入殿過鏡後才看情況現場招人的。特征特征,不是特殊不歸我們征辟。”他咧嘴一笑,“你就夠特殊了,我們安排人蹲你病床邊守了一個多星期,這不你還差點被直接打包帶走咯。太搶手啦!”
少年模樣的死魂一時失語,不知道是這個蹲守的畫麵感、還是又提及了那個該死的係統,他的思路現在全斷開了。
“對了、你抱慣的那隻小老虎,你未來弟媳按你的遺囑帶走了。不過推去太平間前,不是要給你身體換衣服嘛。換好之後她往你襯衫口袋裡放了個小的,看上去像是自己新做的呢。露著腦袋超可愛,有機會給你也看看哈哈哈……”見他不搭話,才逐漸消停。而其他的鬼差仍在三兩個竊竊私語。
思索了好一會兒,他開口了:
『我猜,你們寄予厚望的,其實並不是我,而是我的前世。』
他慢條斯理地說著,直視著黑衣的鬼差頭子。
『對於我而言,那並不是我。我的人生的起始,是屬於我自己的這一段。』
雙方都沒有回避彼此的視線。
『你們似乎是有能力讓我想起前世?還是說可以把我變成前世?』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並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警惕。
“哈哈哈哈哈好!非常好!” 出乎意料地,邢勝海一下子就大笑了起來,十分的開心,“你突然敏銳得有些嚇人了。嗯……倒不是說以前的你不敏銳,隻是說更加仰仗自己的力量吧,所謂遇事不決先莽一波。”聳了聳肩,轉而有些惆悵地感慨著,“所以想起來了不好,沒想起來也不好,唉……”
白衣的他保持著沉默。
而表麵上看起來豪爽直率的無常頭子倒也沒讓他等太久,猛地一拍腦門對他道:“對、先告訴你我們的態度——完全把你變回以前‘那樣’,對於我們來說,絕對是最糟糕的情況呢。”朝側麵伸出胳膊,喊道,“阿青、阿繆,亮幡!”
被點名的兩位無常亮出了各自的幡旗:黑襯衫的少年手裡是一柄古代喪葬儀式的用的幡旗,隻不過顏色是黑色而非白色的,上書“溯三生”三個紅色的篆書大字;而白裙子女孩手裡的那柄看上去更像一把緞帶裝飾過度的陽傘。
“我們確實有追溯前世的能力。一般是白無常擅長‘溯三生’,阿青是比較少見的、擅長這個的黑無常。”略略停頓了一下,“但這次,我們也不打算追溯你的前世。”
寬臉濃眉、麵相沉穩的無常認真地直視著白衣少年的雙眼,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現在這個站在我麵前、願意跟我們溝通的‘你’,才是我們最最重要的目標。”然後勝券在握似的笑了起來,“而且,放著你不管的話,站在幽冥與現世的交界處,你自己也會慢慢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