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在病房 一個命不久矣的人……(1 / 1)

這東西又卡住了呢。他內心毫無慈悲地想,慢慢收斂了表情。

也多虧這個自稱係統的東西那漏洞百出的邏輯,不然,若真是好友許願讓自己去異世界重生,他或許就相信了。向不明物體許願,聽起來非常很像是她會乾出來的事。

但是真奇怪,既然它能夠帶他穿梭在一些並不完全屬於他自己的記憶中,為什麼還會誤會他跟好友的關係?或許,這東西對自己的掌控力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大。他猜測著,環著手臂,手指在手肘處輕輕敲打著。

好一會兒,停頓的大白球突然又開始轉動起來,但同時也冒出了仿若強行啟動的摩擦聲與電流聲,白光忽強忽弱地閃爍了幾下。

「滋——不——不是——不可能——滋——檢索到——你們兩人——告白過——不久前——」

檢索?不久前?告白?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後想起了什麼,忽然笑了起來。

聽到了他沒有壓抑的笑聲,係統發出了更加頻繁的「滋——滋——」聲,懸浮的鏡頭湊得更近了,直直地鎖定。

「滋、滋——」這樣的表情不該出現在這張臉上。

沒有偽裝的笑意、沒有故作的溫和、也更沒有殘忍的破壞欲,一個純粹的笑容,自然地出現在了的少年般的臉龐上。

他,單純地覺得好笑,於是笑了起來,看上去輕鬆又愉快。

『那可不是告白,最多算是相互坦白吧。』

他嘴角的笑意沒有褪去,但眼裡的笑意在漸漸消散,直勾勾地盯著機械球。

『您不是可以定位我的記憶嗎?一起去看看?』

這是一個邀請,更是一個試探。破局的陷阱已經埋好了,而他決定再陪這個東西玩一會兒——如果它能溯回到那一天,他想再看一看某些錯過的細節。

不過,還沒等這個所謂的穿越係統有所動作,在他身側的防火門出現了變化——那不再是一扇塗層鏽蝕的厚重鐵門了,而是一扇病房的門,有著淺木色的紋路,和一塊透著淡淡光芒的視窗。

他敏銳地察覺到,大白球上的環狀結構停頓了一瞬才又繼續轉動著。

這次不是係統操作定位後出現的?

真奇怪。但這可是個重要發現。

他毫不猶豫地握上了門把手,率先推開病房的門,把係統甩在了身後。

雙人的病房,但靠近走廊的這張床空著。兩床之間放了一張陪護椅,一個大個子的青年正坐在那裡剝橘子,是他弟弟。

靠窗的那張病床被搖起來了,靠著枕頭戴著麵罩一邊做霧化治療一邊看書的,正是記憶中的他自己。身形非常的消瘦,鬆垮的病號服穿在身上更顯得空蕩蕩。這次不用走上去對比手臂他就知道,身體狀態絕對不一樣。

還真是到達了這一天。而“這個時候”,倒是離“現在”不太遠呢。

在他踏進病房的瞬間,手上握著的門把手連著門一起消失了,身後緊閉的是記憶裡真正的病房門。而那個詭異的大白球,沉默地懸浮在了空病床上方,輪環緩緩轉動著,已經沒有滋滋的摩擦聲了。

嗅著空氣中淡淡的藥液氣味,他走到了自己病床的床尾。這個角度能清楚地看見記憶中的他們,和那個突兀的大球。

正巧,就看見他的傻弟弟正艱難地嘗試一口一個拳頭那麼大的橘子……啊啊、真的傻,傻得讓人看不下去。

病床上的他也覺得弟弟傻,但是沒表露出半分,正神情淡然地看著書。然後在弟弟艱難地咽下嘴裡的果肉和汁水後,十分自然地從果籃裡摸了四個小橘子,遞過去。

高高壯壯的青年瞪大了眼睛,略帶哀求:“哥!說好的四個我已經吃完了!”

“這個小,不占地方,再努力一下。”病床上消瘦的青年冷酷得眉毛都不抬一下,聲音在麵罩下有些發悶。

垂頭喪氣的弟弟,隻好默默地開始剝小橘子。他剝得很慢,仿佛老太太繡花一樣仔細,臉上寫滿了抗拒,艱難地又吃了一個小橘子,打了個嗝。

幸運的是,幾乎陷入橘子地獄的人馬上就被幾聲敲門聲拯救了。

“Hello~我進來咯?”並不是來查房的醫生護士,門外那熟悉的女聲這樣輕快地說,同時推開了病房的門。

旁觀者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家弟弟騰地一下就站起身來,急急地轉身看向門口,表情有一點的慌亂。

“哦呀,今天不用上班?這麼有空。”記憶裡的他問道。

“下午調休了唄。”穿著休閒西裝配牛仔褲的好友背著雙肩電腦包進來了,罕見地沒化濃妝還紮了個普普通通的馬尾辮,看上去一下小了好幾歲,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專門過來探望一下某位了不起的‘重症英雄’啊。”她故意痞裡痞氣地調侃。

病床上的他笑著輕咳了一下,問弟弟:“我吸了多久了?”

剛抽出紙巾的青年趕緊翻過手腕看了一眼表:“二十、呃、二十二分鐘。”

“停了吧,已經不咳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插上書簽,然後摘下了麵罩。

急急擦了一下手,大個子的青年隨手把剩下的三個小橘子揣到口袋裡,就去卸麵罩和氧氣泵的連接管。看他笨拙地去擰藥液瓶,還忘記先關氣流,背包都還沒放下的女子湊過去,沒說話直接就上手去關閥門。她的指尖就這麼與某個純真的大塊頭的手背相觸,瞬間驚得他下意識縮了一下手。她這時才笑著開口:“我來關這個,去幫你哥倒杯溫水漱口。”

『嘖嘖。』旁觀者露出吃了酸橘子的表情。

壞女人,明明還沒正麵回應他傻弟弟的表白,反而率先動手動腳起來。他心裡這樣想,但嘴角已經控製不住幾乎要往上翹了。什麼嘛,明明就是相互都很有好感的,還在這裡來回試探的。

雖然很可惜,最終也沒能見證他們正式在一起,但是,這兩人一定會長長久久地一起走下去的,他這樣堅信著。

真好啊……他的眼神稍稍溫柔了一些,視線來回在好友和弟弟的臉上逡巡著,沒再錯過一絲的細節。

大個子的青年從床尾經過,期期艾艾地說:“那個、你們先聊,我……我剛好有事去找一下護長。”說著,拿著從她手裡接過來的藥液瓶和吸氧麵罩就頭也不回地出病房了。而她收拾起水盆和杯子,背過身隱藏自己狡黠的笑容,往洗手間去了。

“嘖、逃跑了。”穿病號服的青年用手邊的毛巾擦了擦嘴角,完全沒有察覺到好友和弟弟之間湧動的暗潮,而是看了一眼依舊裝著不少橘子的果籃,還以為弟弟是被嚇跑了。回來的好友在他弟弟原本坐著的位置上坐下了。

然而,真正到兩人獨處的時候,反而沉默了好一會兒,誰也沒開口。

向來無話不談的好友之間倒也不是有了隔閡,隻是她今天過來是必須要跟他好好談談某件事的。嚴肅,不能太嚴肅;不想談,但也必須要談的事情。

而她,很明顯並沒有想好要怎麼起頭。

記憶裡的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左邊的袖子,分明猜到她想聊的是什麼。隻是,他也沒想好要怎麼開始這個話題,隻是等待著。

這時,她的視線落在了窗台下麵的另一個床頭櫃上,終於是找到了話頭:“謔、還專門多給你了個床頭櫃來放這個啊!”故意有些誇張地感慨著。

兩大捧鮮花前麵,立著一個漂亮的“見義勇為”獎牌。

“要不是病房床頭不能掛東西,他們大概能把錦旗牌匾都整出來。”一臉無奈,他想拒絕來著,但是拗不過整個科室乃至整個住院部的醫務人員的熱情。

她臉上的表情不再緊繃著了,像以往一樣調侃著:“上熱搜的感覺如何啊?”

“咳咳、”他輕咳了兩聲,“最近都不敢下樓散步了,憋死了。”

話是這麼說,他隨口把黑鍋扣在了記者和報道上。實際這幾天他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光是走到走廊這幾步的距離都讓他咳喘不停。醫生也是建議不要走動、專心靜養為好。

就仿佛那天的全力一擊,真的用儘了他身體裡最後的生命力一樣。

“校友群全在說‘折椅戰神’重出江湖,現在是‘吊瓶戰神’了。”她語氣輕鬆地調侃著,“順便說一下,我現在跟你的聊天背景是這個。”她把手機屏幕亮給好友看,上麵是他把玻璃吊瓶砸在惡徒後腦勺瞬間的截圖,表情模糊又猙獰。單看這張圖,誰能說得出究竟誰更惡徒一點。

他翻了個白眼,真是交友不慎。

“不過,既然都看了新聞,那我現在的情況,大家都知道了吧?”他平靜地問。

“是啊……”好友低頭稍稍收斂了一下情緒,“班裡還說要組隊過來探望你,我說你要靜養,幫你拒了。”

“太好了,住院還要應酬交際,我可受不了。”他輕鬆地笑起來了。好友還給他們倆的聊天界麵換背景,但他其實從一個月前就開始慢慢斷聯所有的社交賬號了。

原本計劃得好好的,一個順理成章的“安靜謝幕”,就因為突然受到矚目,都變得麻煩起來了。

他那天也沒做什麼大事,隻是事件發生的時候,剛好坐在不遠的地方掛吊針。發現誰都沒注意他這個弱不禁風的病號,就拔了針頭,找準時機掄起吊瓶、狠狠砸了劫持人質的那家夥的後腦勺。不過是因為被人拍到他當場咳血跪倒在地,才讓整個後續脫軌了。一個“命不久矣的英雄”標簽,迅速引發熱議,至於那個醫鬨的家夥被他砸成了腦震蕩轉院治療什麼的,早就沒人在意了。

旁觀者聽著記憶裡兩人的對話,視線則在他弟弟離開病房後就一直鎖定在白色的球體上。

正義感?英雄?不、他自始至終就沒認為自己有多麼品德高尚,但這是在這個法治社會而言。如果是放在那個異能世界,他可不覺得自己能扮演好一個隻知道殺戮的狂徒。

啊……不對。

他忽然意識到,《文豪野犬》作品本身就有平行世界的概念,而這個大白球確實也沒說過是具體的哪一個劇情的世界。如果是那個反轉立場的IF線世界,芥川龍之介確實不是個恐怖分子。想起那個讓中島敦身處黑暗的世界,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頸……哈、糟糕,差點就自己胡亂動搖起來了,他收斂了思緒在心裡告誡自己,依舊警惕著那個無聲懸浮的東西。

這個對他充滿了誤解的奇怪係統,到底為什麼找上了自己?他仍舊沒想明白,這玩意兒連哄帶騙地到底想圖謀什麼……

“哎!差點忘了,”好友站起來,回身打開了椅背上的雙肩包,“公司樓下也沒啥好帶的,我路過水果店隨便整了點。”也不知道是真的突然想起來,還是想換個話題。

“哈?水果?”他語氣有點惡狠狠地說道,“放、回、去。”

“呃、”她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視線落在了床頭櫃上的果籃裡,攢緊了背包的邊沿,少見地有點緊張、有點無措,語氣忽然變得有些小心翼翼,“你現在水果不能吃了嗎?”她突然想起來剛進門的時候,在努力消滅水果的可不是病床上的這位。

任誰在麵對重病的好友時,都會變得敏感且謹小慎微。

雖然,病人他本人根本不在意。

“肯定又是橘子吧!我已經不想再見到橘子了。”遲鈍的他瞪著眼睛,指了指旁邊的果籃,“潤肺潤肺、我肺都快run out了還潤。天天水果不是蘋果就是橘子,簡直了。護長還要每天蒸一個橘子拿過來。”有些好意根本沒辦法拒絕。

她鬆了一口氣,哼道:“什麼嘛,早說你吃膩了嘛。”她把跟橘子裝在一個袋子裡的塑料盒拿出來,“這個應該可以吧?”

“我本來就不喜歡柑橘類的水果,糖水煮橘子就算了,自己剝還會滿手的橘皮油。”他嘟囔著接過了好友遞過來的水果,要不是來探病的都是一番好意,能拒絕的他都拒絕了還剩下這麼多橘子,“哦?第一次見新鮮的呢。”是一盒無花果。

“你沒吃過嗎?我第一次買,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她表情露出了一點赧然,“就、就感覺蠻少見的,反正突然看見了就順手買了。”囉裡囉嗦地還帶著點不打自招的心虛感。旁觀者瞥了她一眼,至今他仍不知道她哪個推喜歡無花果。這種心血來潮就要來“我推同款”的女人,什麼聯名或不聯名的零食奶茶小點心的,他和他弟弟以前沒少幫她消滅。

“新鮮的確實沒吃過,屬於那種在水果店見到也不會主動去買的吧。”畢竟算不是熟悉的水果,“果乾煲湯的嘛,果脯倒是經常吃到……洗過了嗎?”

“讓水果店洗好的啦!”然後擺擺手拒絕了遞給她的那一個。

他把手裡的那個撕成了兩半,再次朝她遞過去了半個,結果好友還是噘著嘴搖頭。

“你不喜歡啊,”他故意露出了一點失落的表情,然後忽然促狹道,“還是說你猜到了我想說什麼?”

“呃、啥?”關注著好友表情的她被這忽然轉折的玩笑語氣弄懵了一瞬。

“無花果和榕小蜂啊?”他用手指扒開了果子的中心,淡定地跟好友解釋,“無花果的授粉是需要榕小蜂鑽進去的,所以中心會有蟲子屍體是正常……”沒說完的科普被打斷了。

“啊————”青年女子發出了少女一樣的慘叫,往後仰,“閉嘴閉嘴閉嘴!”

“蛋白質而已……”他閉嘴了,把貝爺的名言咽下去了,嗅了嗅手裡果子的清香。

她緊緊捂著耳朵,表情猙獰,瞪著眼睛看著病床上可惡的損友,而他正無所謂地咬了果子一口。

“騙你的啦!”看她把胳膊放下來,他笑起來,“市麵上賣的大部分是不需要蟲子授粉的品種。”新鮮的無花果很熟了,他吮吸了一口,很甜。舌尖被柔軟的甜味包圍的同時,籽在牙齒間爆開有一種破壞的暢快感。他急急地嚼碎了咽下去,隻可惜舌根的苦澀沒有那麼容易壓下去。

“噫——不許說了!特討厭!”她嗔道,狠狠搓著自己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什麼嘛,又說第一次吃,聽起來這麼了解……等等、”她忽然想起來,“你剛做完霧化好像是不能吃東西才對!”

“你不說出去就沒關係。”他無所謂地說,漱口了三遍,但藥液的苦澀仍在殘留在喉嚨裡可難受了。

“都這種時候了怎麼還這麼任性。”她埋怨道,在思考要不要起身去找護士。

“都這種時候了,我還不該任性嗎?”他一臉隨意地反問。

她張了張嘴,表情微微抽動了一下,但什麼也沒做,隻是轉移話題地說著:“你……真的假的不喜歡橘子啊,感覺沒少見你吃啊。”

“如果你有一個喜歡按箱買橘子的父親,和一個剝開橘子一定要四等分的母親,就是再討厭也沒辦法少吃吧。真是這輩子都不想再吃了呢。”這麼說著,他突然愣了一下,笑了起來,“一般人發誓這輩子都不想怎麼樣的時候,都很容易打破。但是,我竟然可以做到哈……”

“彆說了!”出乎意料地,被好友板著臉打斷了。

他沒心沒肺地笑著:“抱歉抱歉,想著多說幾次你們就不在意了。這叫什麼,脫敏訓練?”

“這樣子的笑話……即使現在笑得出來,等你走了之後,回想起來隻會更痛苦吧。”她微微彎腰,用手捂著臉,終究還沒沒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啊……”他收起了笑容,“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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