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少年被劇情逗笑了,“他就這樣加入了……這不就是被拐騙了嗎!”旁邊跟著他的節奏看到這一幕的少女早已笑得前俯後仰的。
不知不覺,這已經是第二話的結尾了,少年早已將最初刻薄的偏見拋到了腦後。
正義又傻氣的少年漫主角見多了,但中島敦這樣傻得又可憐又可愛的真是罕見——在前幾頁的劇情裡,這個封閉在孤兒院長大的少年因為沒有常識,輕易就相信了“用東西蓋住炸彈可以控製爆炸範圍”這樣的謊話,於是在千鈞一發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抱住了炸彈,用自己的身軀去覆蓋——幸好炸彈是假的,一切都隻是偵探社安排的一場考試。
在生死的選擇麵前,這個瘦小又狼狽的少年不假思索地選擇了行善道。在短短的兩集劇情裡,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人總是憧憬與崇拜能做到自己做不到事情的人,他也不例外。
少年溢滿笑意的眼睛被屏幕的光映照得閃閃發亮。旁觀者注視著記憶中的自己,罕見地露出來一個真正放鬆的笑意,轉瞬即逝。
“等等!你往回翻什麼?”少女急得心癢癢,“往下看啊、後麵很精彩!他又變老虎了!”馬上第三話就是她最喜歡的角色登場了,結果明明已經翻到了這一話的封麵,這家夥怎麼又往回看了,急得她想跺腳。
“剛才有幾頁沒認真看。”少年一本正經地回答。他已經完全被角色和劇情所征服,決定了要認真地把這個漫畫看下去。
這一次他從頭看起,包括跨頁彩圖和目錄頁上的中島敦他都仔細地看了幾眼。
少年看得細致,速度自然就慢下來了。月下化虎的場景他反複看了三遍,急得少女在旁邊抓耳撓腮的。少年終於看回到第二話,又在中島敦和老虎的封麵圖上停頓了好一會兒。
“你是真的好喜歡老虎啊。”少女幽幽地感歎道。
“我喜歡貓。”確切說是母親喜歡貓,所以他也喜歡貓,而老虎也是貓。
寒假走親戚期間實在無聊,他扯著弟弟出去買了半箱呲花。傻弟弟一個個放,他就在坐旁邊欄杆上刷手機看貓。大數據的推薦總會有一點點的偏移——先是給他推了老虎的視頻,而後在他看老虎的時候,推了一個直播的鏈接……
那天原來是情人節。
不過,他想:我現在更喜歡老虎,老虎多帥啊。他手機屏幕上的畫麵裡,大老虎正把腦袋擱在中島敦的膝蓋上,毛絨絨的,看上去手感真不錯。
然後少女絕望地看著少年又往回翻了幾頁回到了第一話靠後的位置,異能者們登場的那一幕。
“太宰治好像聽說過,江戶川亂步的《紅房間》我讀過。所以偵探社的角色都是有曆史原型的?是日本的推理小說作家?”難怪叫“文豪”野犬,不過為什麼是野狗,不是野虎?他不喜歡狗。
“是呀!啊、不是!不全是推理作家,但是都是日本有名的作者。他們的異能基本都是跟作品有關的。”少女急急地說著,催促著,“你快往下看吧,之後還有亂步的推理秀!”
然後她就眼睜睜地看見少年——就這麼切出了漫畫APP,點開了閱讀APP。
“中島敦的作品就叫月下獸?”
還沒能在搜索框裡打出中島敦幾個字,少年就被狂躁的少女抓住了肩膀狠狠地搖晃:
“不讀原型作者的作品不影響你看漫畫啊你這個書呆子給我繼續往下看第三話啊啊啊!”
“我就是想看看合不合適用來做閱讀筆記。”他指的是暑假的語文作業之一。
“彆唬我!我知道你已經把《神秘島》筆記做了一大半了!”放假才一周,某學霸快把作業做完的事情,聒噪的男生們早就嚷嚷得人儘皆知了。
“嘖、又沒說不看了。我現在繼續看,行了吧?”少年終於搶回了他的手機。
兩人又湊到一起安靜地看起了漫畫。此時,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天台的門邊多了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不屬於這個時空的旁觀者望過去,發現是兩個他早已忘記了的女生。一個留著整齊的短發,發梢帶著水汽;另一個長發團成了包包頭,看上去應該沒洗頭。兩人各抱著一盆衣物,看來是加訓的隊員們陸續回來洗澡洗衣服了。
兩個女生站得遠遠地,一邊掛衣服一邊咬耳朵,還時不時看向長凳這邊。身形是少年但心理是青年的旁觀者毫不避諱地湊過去了看了一眼,果然兩個女生就隻掛起了運動服衣褲,也就某個神經粗大的假小子會把內衣拿上來晾。
少年終於看到了第三話。少女欣慰地笑了起來,隱約聽到了樓梯間裡有動靜,抬頭才注意到天台的那一邊,兩個舍友假裝還在掛衣服,朝她這邊比劃著莫名其妙的打氣動作。
而還沒等她說什麼,防火門後麵又有人出來了。
五個男生一邊爭論著什麼“臭腳氣”還是“臭皮靴”的,先後走上了天台。排頭的高個子手裡拎著一個紅水桶,桶裡是他們所有人的衣服。
“■爺!你在這兒啊,找半天了。”最後一個上來的矮個子男孩朝這邊打了個招呼,然後他們就全往這邊過來了。跟少女同班的那個男孩,還朝著因為再次中斷漫畫閱讀而一臉不爽的少女打了個招呼:“●哥也在啊,你們在看啥?”
旁觀者壓了壓嘴角的笑意——就像當初的他一樣,男生沒一個把這個假小子當正常女孩子看待。
“漫畫,”隨意答話的是記憶中的他,“她說有個角色很像我。”但他隨手往後翻了三四頁也沒看到那個角色登場,隻好又翻回來了。
“誰啊?再像也比不過天草流。”“沒錯■爺就是天草流本尊。”
“咦?你們全都知道天草流的嗎?”某個假小子的聲音混在男生裡麵一點也不突兀,而她此時也特彆羨慕男生,她也想進男生宿舍——聽八卦!
“■爺賬號名和頭像唄。”“‘母上大人’最喜歡的角色嘛。”“我也最喜歡天草流了。”“噫惹、馬屁精。”“其實天草有點娘誒……嘶——哇!彆踩我!”“傻×,你手上那件是我的。”“其實我一直覺得■爺像KID。”“放屁,■爺是Black Star,對吧,■爺?”“彆拍馬屁了!跑前三才可以打一局,你今天在老子後麵!”
男生們笑笑鬨鬨地,在旁邊的繩上掛起了衣服。少女瞪大了眼睛,她有好多想問的,但就是有點插不上嘴。而少年則沉默地皺起了眉頭,這幫家夥吵得他看不進漫畫對白了。
這時,戴黑框眼鏡的那個對個子最高的那個說著:“好兄弟,幫我也順便晾了唄。”轉頭過來略有些諂媚地湊回來,“■爺,跟‘母上大人’打完電話啦?”
“沒,他們今晚看電影去了,我晚點再打。”不然他哪會無聊到在天台吹風,“喏,給你。”他乾脆地退出了漫畫APP,把手機遞給了眼鏡男孩,然後轉頭對其他男生說,“打電話的先用,打遊戲的相互監督一下,十點半之前還給我。”說著就從長凳上站起來。
“等等——”少女急急地就想上手去抓少年的衣服,“你不看了嗎?”
“睡前再看。”等全宿舍都靜悄悄睡著了他再慢慢看,少年想,反正他一向少眠,時間充裕得很。
“■爺等等、我一起下去。”個子最高的男生把多餘的夾子往桶裡一丟,拎起桶就湊過來,無意識地把站起身的少女擋了一下。
少年剛走了兩步,突然回頭對少女說道:“對了,謝謝你。”臉上少有地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線下溫柔得讓近旁的夥伴們都愣了一下,“你說得對,我確實很喜歡。”
少女瞪大了眼睛,一絲隱隱約約的緋紅正在向她臉上攀爬。她下意識地問:“那是有多喜歡?”
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吵吵嚷嚷爭論誰先打遊戲的男孩子們都安靜了,視線不約而同地聚焦在他們的大學霸臉上。鑒於他們之中有個正急著給青梅竹馬打電話的家夥做示範,所有原本遲鈍的男生們都在此刻警覺了起來——眼前這個跟■爺一起坐在長凳上獨處半天的家夥是個女生來著!
“或許能超越Black Star成為我最喜歡的角色。”少年笑道。
然後男生們的嗨聲一瞬間爆發出來:
“哈——?”“咦——?”“臥——槽!”“等等、誰?”“哪個漫畫?誰?”“還有能超越Black Star帥度的角色嗎!”“■爺!我也要看!”……這消息可比學霸談戀愛還勁爆。
有點吵,少年笑容收起來了,皺著眉頭抬起了手,吵鬨的男生們下意識地就安靜了。然後他露出了一個有點壞壞的笑容:“我先看。”然後擺了擺手,“你們隨意。”
幾個男生異口同聲地說:“先看完的、絕不劇透!”然後大笑著,亂七八糟地說著“好的”“遵命”“沒問題”什麼的。
旁觀者冷漠地注視記憶中的自己走下樓梯的背影。
期待嗎?超期待呢,甚至為了能安靜地慢慢看而選擇忍到睡覺前,明明已經迫不及待了。畢竟,她說那個和自己很像的家夥是主角中島敦的“搭檔”呢……嗬嗬。
反正他還記得第二天的自己心情特彆糟糕都是拜她所賜——居然覺得他像一個中二病還打女人的殺人狂!當晚看完了她極力推薦的第三話和第四話,氣得他半夜沒睡著,第二天一早就找隊醫老師要了兩個發卡把鬢角頭發彆到耳朵後麵去了。
見麵就咬斷中島敦一條腿的反派,他像?像個鬼!
“說起來為啥你們都叫■爺的媽媽‘母上大人’?”少女問那個跟她同班的男生,她也隨大流地這樣稱呼起了學霸。
“這是對偉大的夫人的尊稱,尊稱、懂嗎?”男生拽拽地說。
另一個比少女還矮了小半個頭的男生故意壓低聲音說:“沒有偉大的‘母上大人’,我們哪能蹭得上手機。”
聽到好友們對話聲音的旁觀者愣了一下,用眼角餘光注視著係統——記憶裡的自己已經回宿舍了,為什麼它還不打算停止?接下來這些可不屬於他自己的“記憶”。順著這個角度思考下去,如果這不是他的記憶,總不可能是這個自稱係統的東西的記憶吧,那還真是可怕呢。
他斜眼看過去,那個巨大的球體無聲地懸浮在漆黑的天幕下,慘白又突兀。
少年少女們嘻嘻哈哈了一會兒,少女看見兩個夥伴在防火門旁邊朝自己鬼鬼祟祟地招手,於是離開等著打遊戲的男孩們,朝女孩們走去。旁觀者麵無表情地跟了上去,表現得好似更好奇自己年輕的好友接下來會說什麼一樣,直勾勾地盯著她,實際則警惕著那個漂浮在他側後方的圓球。
短發的女生抱著盆子湊近了,微微晃腰撞了撞他好友的胯:“噯、剛剛你跟‘男神’,啥進展?”包包頭的女孩也從另一邊湊過來,十分好奇。
“進展啊、那是特——彆大!”樓梯間的燈光映照下,她的臉頰紅紅的,“我……我和他拜把子了!”她眼珠子一轉,這麼說道。
假的!她單方麵的。旁觀者心裡這樣想著,卻故意露出了溫和的笑意。他轉了個身,繞到少女的正麵,像是在看她的表情,確保白球完整地處在自己的視野範圍內。
“真的假的啊,話說那幫男生怎麼有……”短發大概想問手機怎麼來的,就被興致衝衝的某人打斷了。
“我剛剛推薦他看《文豪野犬》了!”假小子把盆毫不客氣地疊在短發女生的盆上,攬過了兩個女生的脖子,壓低了聲音,“他看了!而且他超——喜歡主角的!”不僅臉紅撲撲的,她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天呐、他居然願意看!不是、他們手機哪裡來……”短發女孩下意識抬頭看向那幫男生,但她話還沒問出來,又被打斷了。
“誒誒誒!真的嗎!那他看到你那個誰了嗎?你說他發型很像那個?”包包頭的女孩急急地問。
“他還沒看到,”少女少有地露出了一點羞澀的表情,然後放下了胳膊,“他剛剛說睡覺前看。”她翻了一下手腕,點亮了運動手環的屏幕。窄窄小小的屏幕上,時鐘背景正是《文豪野犬》裡的角色——芥川龍之介。
旁觀者瞥見了手環的屏幕,沒忍住翻了個白眼。用這種隻有兩種顏色的家夥做背景跟古早黑白屏似的,有種科技退步的美感,唯一好處可能是點亮屏幕時候相對省電。
“等等、那手機到底誰…”
“咿呀!”包包頭的女孩興奮地再次打斷了朋友的話,“那你跟他說了這是你最喜歡的角色了嗎?”
少女頓了頓,然後努力壓著嘴角、用力點了點頭:“嗯。他知道的。”然後又忍不住笑起來,手指敲著手環的外框,“我最喜歡芥川龍之介了!”
風停止住了,空氣中洗衣粉和肥皂的氣味消失了。
三個少女定格在了這裡,各有各的表情。
原來如此,必須要聽到的是這一句。他麵無表情但心下已經了然,這玩意兒是看出來自己對“芥川龍之介”的抵觸,所以要從其他方麵來動搖自己嗎?
真奇怪,如果是單純的“穿越係統”,為什麼角色一定要限定是那個禍犬。
不過、無所謂,他直視著散發著白光的圓球。
來吧,魔鬼總喜歡用塞滿了詭計的陷阱繞著圈子誘惑人。讓他聽聽,這次它又想說什麼。不會要說是他這位“損友”許願讓他去異世界重生吧?
「真的太讓人惋惜了。」白球來到了他麵前兩米左右的位置,「明明您對她初見鐘情,青梅竹馬了這麼久,卻直到最後才互通心意。」機械音比先前低沉了幾度,仿佛真的在感到悲傷。
大白球說出了完全出乎意料的話語。他一言不發,很好地控製住了表情,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如果您能在那個世界,以她最喜歡的角色身份活下去,她也會非常高興吧?」忽略掉那非人的音色質感,這輕柔的語調,有點憂傷卻又還帶著希望。
『是她對你許願了嗎?』他控製好了聲音,語氣平靜地問。如果這玩意兒肯定的回答,他心裡盤算著,就即刻掀了它的棋盤。要不是動不了記憶裡的任何東西,他更想試試直接的物理攻擊對這個球有沒有效果,而不是在這裡用語言來周旋。
「不是的。」出乎意料地,機械球否定了這個更可能動搖他的說法,「雖然確實有許願係統的存在,但我並不是靠願力運作的係統。找到您隻是想邀請您去最喜歡的作品世界而已。」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確認這東西是真的不打算主動解釋動機——如果僅僅是一個邀請,為什麼要將身份限定在“芥川龍之介”。
它不想解釋什麼。但他卻要澄清點什麼。
逐漸放鬆了表情,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係統:
『鐘情?』他用舌尖玩弄著這個詞,儘力維持住了正常的語氣,『請說說看吧,我和她的關係您又知道了多少?』
「您二位……或許還沒來得及交往。但是,既然已經互通心意,那也可以稱為戀人了呢!」
他算是完全明白了,這個缺心眼子的巨型水煮蛋可能真的有一部分是傻的。
『抱歉,是鄙人失禮了,剛才忘記介紹了。』他用拇指指著記憶裡還是少女的好友,『這位美國留學的MBA(工商管理碩士),工資是舍弟兩倍、年終獎是舍弟三倍。』
他抬起頭,說著禮貌的謙辭與敬辭,卻對著高高在上的機械球露出了混雜著嘲諷和敵意的笑容。
『所謂傻人有傻福,這樣了不起的女士,是鄙人那貨真價實‘抱金磚’的——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