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轉啦性轉啦！都說虎妹是情人節限定的同人企劃啦！”

泄氣的少年麵無表情地坐在長凳上，看著少女搜索出來圖片然後遞過來的手機屏幕。他已經放棄維持溫和待人的好學生形象了，皺起眉頭露出略帶嫌棄的表情。

“這個漫畫很好看的！虎妹的性格就是完全照搬原作的敦，你絕對會喜歡的！”少女極力推薦著，“你看這張，表情是不是一模一樣！”

絕對不可能一模一樣，少年冷漠著臉並不打算細看。就好像鳴人用忍術變成超級大美女那本質也還是男人啊，誰能對著鳴妹有衝動誰是變態。

“然後你看這個！”少女又搜索了什麼圖片，把手機屏幕都快按到少年的鼻梁上了，“旁邊這是他的搭檔！是我最喜歡的角色！不覺得跟你很像嗎！去年報到那天我就覺得你超像！”但很可惜，等開學典禮那天作為新生代表上台致辭時就變成標準短發了，“你是一放假就會剪成這種發型嗎？”準確來說應該是期中考試之後，仗著自己成績好、老師管得鬆，他就開始不剪頭發了。然後期末一考完，就剪成這種鬢角頭發很長的非主流發型。

少年沒說話，皺著眉頭抓住手機推遠了一點，順手奪回來。瞥眼一看，果然，這也是個留長了鬢角的角色。但他的視線又不由自主地劃到了旁邊那個白發的角色上，無聲地哼了一下——騙人，這不沒有老虎耳朵嗎？虎爪也不可愛……看上去夠強夠鋒利倒是蠻酷的，但他絕對不會承認。

少女倒是完全憋不住，倒豆子一樣接連不斷地問著：“對了對了、我聽校醫老師說，你這個發型是你媽媽最喜歡的角色！是這樣嗎？”坐車來集訓地的時候她剛好坐在副領隊和隨隊校醫後一排。兩個年輕的女老師坐在一起聊了一路的各種職場八卦，正巧最後幾排的男生正喊著學霸的名字在起哄著什麼，話題就轉到這位“校園男神”身上。她們幾個坐在附近的女生豎起耳朵聽了個爽，而她更是心癢癢——

“你媽媽也看《文豪野犬》嗎？！”這個問題她憋了好久了！終於可以問出口了！

“這是《偵探學園Q》天草流的發型。”少年挎著臉，在手機上快速點著，很快就從母親的朋友圈找到了那一條，把屏幕遞給少女看。

是一幅畫風古早的漫畫彩圖，畫麵上是一位淡紫色頭發的少年，體態纖細、身姿優雅，表情溫和又帶著一點點的憂傷，鬢角的長發隨風而飄……

阿姨好品味……不是、這根本不像啦！少女的表情這樣寫著。

少年翻個不優雅的白眼。

沒辦法，他這個發質就是容易翹起來，看起來完全沒有天草流的頭發柔順飄逸。平時完全不敢用吹風筒，不然短的部分發梢就會支棱得更嚴重，隻能等自然乾。平時在家，頭發乾之前還會噴點摩斯梳順，增加垂直感。不過現在封閉集訓，母親看不見，所以也無所謂了。

他的手指往前劃了一下，切換到了他自己的照片——跟剛才彩圖裡完全一模一樣的表情、一模一樣的服飾，以及一模一樣的發型發色。

“臥——槽！牛×、兄弟！”假小子發出了一點也不淑女的感慨，伸手討要手機，接過來細細看。

“這是去年暑假拍的。”少年微微揚起下巴，臉上浮現了一點點得意的神色，“今年要不是比賽還會再染一次頭發。”寒假因為過年要走親戚，解釋起來很麻煩所以沒染發。

“這是誰？好可愛！”她往後滑了兩張，是兩個少年背靠背的合影。

“舍弟，角色是《偵探學園Q》的主角小Q。”

“嗚哇！原來你還有弟弟，好可愛嗚嗚好羨慕啊啊啊……”少女怪叫著，翻看起其他照片，不住地感慨，“這是你媽媽的朋友圈嗎？難怪老師們都知道，嗚嗚嗚嗚好棒啊……”看起來每天都發了很多條，一家人去旅遊期間的照片特彆多，基本都是兩兄弟，翻都翻不完。

“嗯……其實主任他們來家訪的時候我就是這個造型。”中考結束第二天他就去漂染頭發了，一直維持到高一入學報到前一周才染回黑色。說實在話，中考出成績那天母親都沒有他染發回家那天那麼的快樂。

要不是父親很期待這次的比賽，他今年也想看母親驚喜到蹦跳起來的樣子。

“誒！這又是在哪裡？這是你爸爸嗎？”少女咋咋呼呼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指著照片中父子三人穿著鎧甲的樣子問道，“話說回來，怎麼你家還有家訪……啊、臥槽我忘了你他喵的是中考狀元。”

“暑假漫展，《火影忍者》裡的先代宇智波一家。”這裡的黑色刺蝟頭反而用的是假發。他父親最喜歡的角色是宇智波斑，前幾年追更新還被劇情裡斑的下場創傷到喝酒買醉，然後抱著母親痛哭……這就不要細說了。

“啊啊啊啊……嗚嗚嗚你家可真好嗚嗚嗚……”一時間少女的心裡充滿了各種的羨慕——羨慕成績好可以為所欲為、羨慕有愛看漫畫的爸爸媽媽、羨慕這樣的家庭氛圍……也羨慕他媽媽能這樣玩兒子們！

少年矜持地點了點頭，他也覺得他家真好。

不過說起來，天草流也好、宇智波斑也好，都是少年天才型角色。

但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個天才，每次都要拚儘全力才能霸占住第一的位置。用玩的時間去預習、用睡覺的時間去複習，花更多的時間去做真正天才隨便就能做到的事情，不過是咬牙硬走過來罷了。他偶爾疲憊的時候也會忍不住希望父母喜歡的是一些不用動腦筋的笨蛋角色就好了——他們最近好像又在追《神探夏洛克》了，他覺得這次是真的光靠努力也沒辦法達成了。

雖然父母從來沒有對自己強求過什麼，但是他真的很喜歡看他們驚喜的樣子、誇獎自己的樣子。

少女的眼睛被屏幕照得亮晶晶，仿佛能發光一樣，嘴裡正一刻不停地嘟嘟囔囔，一臉喜色。她完全沒能注意到身旁，黑暗中少年平靜的表情裡有著沒有掩飾好的冷淡和落寞。

而再旁邊，被虛幻的白光照亮的旁觀者，臉上有著跟少年一模一樣的神色。

如果他早知道一切會結束得這麼早，或許當一個壞孩子、成為一個惡徒才是更好的選擇。比起讓他深愛的人們因自己的離去而痛苦哭泣，他倒寧可他們開懷大笑、擊掌相慶。

做了個好人，反而注定會惹人傷心、被惦記一生……

“再說一次這是什麼角色？等比賽完我要回去補番！”記憶裡的少女興奮地嚷嚷著，把手機還給少年。

“《偵探學園Q》，跟《金田一事件簿》同一個作者，都是推理漫畫。”少年扯了扯自己的鬢角，“這個發型模仿的是天草流，算是男二吧。”

“天草流……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少女嘟囔著，突然瞪大了眼睛，“啊——！”她猛地轉頭發出了一聲長嘯。

聊得好好的，為什麼黑猩猩又出現了，少年下意識地後仰。

然而少女馬上逼近上來：“讓我看看你的×站賬號！快！”上手就搶走了他沒握緊的手機。

果然，點進APP個人中心那頁，賬號名赫然寫著：天草★流。

“居然真的是你！你這個罪魁禍首！啊啊啊啊啊啊……”少女發瘋地搖晃著少年的肩膀，“都是你！都是你！就是你這個莫名其妙的路人突然刷禮物！”

“我怎麼了？”少年皺緊了眉頭，表情也變得不耐煩起來，抓緊了少女的手腕，阻止她繼續搖晃。他沒有克製力道，甚至在逐漸加重。

“虎妹情人節直播啊！就是這個賬號名！突然刷了三艘飛船！三艘！”然後還有各種禮物特效亂飛，當場就把原定的劇本全打亂了。後來她們群裡複盤時候發現這個誤入的土豪路人除了開場直接上榜的王炸，還把所有跟食物相關禮物都刷了三遍。

少年愣了一下，鬆開了少女的手腕，表情裡罕見的帶出了一點赧然：“我是不知道她是什麼角色，但是又沒限定不準刷禮物。”覺得主播可憐，他想投喂一下怎麼了。

“不對、等等！這真是你的賬號？青少年保護模式下你怎麼刷怎麼多禮物的！”正義感十足的少女發現了盲點，瞪大了眼睛直視少年的雙眼。

少年微微揚起下巴，冷漠地說道：“這我自己的賬號啊，暫時綁了母親的副卡實名認證而已。花的也是我自己的零花錢。”

“不是、你爸媽能同意你打賞主播？”毛毛糙糙的假小子不敢相信，蠢蠢欲動的爪子又想搭上少年的肩膀，被無情地揮開。

“我可是年級第一，而且零花錢用來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天經地義，”少年伸手拿回了自己的手機，睥睨著一臉難以置信的少女，傲慢地說，“我賣我喜歡的女孩欣然一笑，怎麼了？”

少女呆滯地看著，看著這位女生中公認的“最佳男友”。而她可比其他女生更多了一些隱晦的小心思——他還特彆像她最喜歡的二次元角色，明明應該是雙倍的快樂。

溫柔暖男？她手腕在隱隱作痛。冷靜寡言？沒少聽他講話啊。矜持貴公子？這個說話又拽又油的家夥是誰啊！除了成績是實打實的好，其他的“加分項”全都是虛的！顏值還忽高忽低的——他現在表情凶得嚇人！

這一晚，少女心目中最完美的校園男神形象已經完全碎成渣渣了。

“嗝……”

少年愣住了。他清晰地聽見了某個假小子的喉嚨裡發出了一聲打嗝似的抽噎，直到此時他仿佛才意識到坐在他旁邊的是個真姑娘——那種很容易從眼睛裡流出生理鹽水的麻煩生物。作為溫文爾雅的年級第一，他不應該在婉拒表白以外的場合弄哭女孩子才對。麻煩了，少年心裡思考著，罕見地有一點點慌張。

少女就是突然之間委屈極了，雙倍的快樂沒有了，現在是雙倍的悲傷。

發現最喜歡的校園男神表裡不一就算了，今晚還勾起她幾個月前的慘痛回憶——她最喜歡的同好群就因為那次直播企劃而分崩離析，原本無話不談的群友們從此分道揚鑣，最喜歡的畫手太太直接退圈了。現在，她竟然陰差陽錯找到罪魁禍首本人了，可這也不能算是他的錯，畢竟他也是喜歡著……咦？

少女呆滯地望向少年。仔細想想，其實剛才他凶巴巴的表情也挺帥的。他鬢角垂落的頭發還濕噠噠的，但短發的部分已經被天台的風吹得差不多乾了，發梢微微翹起來了，劉海要是再短一點就好了，這不完全就是……

“啪”的一下，她反手抓住了少年的手腕。

“拜托了……我隻有一個請求，”少女吸了吸鼻子，用帶著一點鼻音的聲音小聲地說著，“我求你看看原著漫畫，拜托了……看看吧……”

少年覺得自己什麼也沒做錯，但看著少女的神色又莫名有些心虛，畢竟她看上去快哭出來了。

他不再細思，總之先應下來：“我現在就看，行了吧。×站漫畫有嗎？”一本漫畫而已，反正他現在閒著又剛好也有一點好奇……嗯、不多，就一點。

少女可憐巴巴地點了點頭，又吸了吸鼻子。

“什麼文豪？”少年點開了app的搜索欄。

“《文豪野犬》。”少女忙不迭地回答，伸著脖子看向屏幕。

旁觀者心情複雜地看著記憶裡的好友。雖然以旁觀的角度回看記憶，能夠發現很多當初自己完全沒有注意到的細節，但是，也不是所有細節他都想知道——少女在光線昏暗處大力掐著大腿，用疼痛把差點勾起來的嘴角壓下去了，眼角還有點濕潤——腐女為了代餐一口能做到什麼程度，他一點也不想知道。

說到這個——自認為冷靜的旁觀者強忍著不讓視線直接落在某個漂浮的大白球上，內心逐漸有些暴躁——到底多少人或者怪異生命體覺得自己很像那個欺負敦的討厭角色啊！除了發型到底哪裡像了？再說發型其實也不完全像啊！

記憶裡的少年找到了漫畫，點進來的第一時間先關掉了紛紛亂亂的彈幕，映入眼簾的就是主角——第一冊的封麵上有很多人物，居中的白發少年正對著鏡頭微笑。

這真的是少年漫？這纖細的畫風，一看就是女作者。

然後一翻頁——白發的少年主角衣衫襤褸地倒在河邊的草地上，幻想著一碗茶泡飯，快要餓死了……不是、原型人物怎麼還更慘一點？少年皺起了眉頭。

跳過跨頁彩圖和目錄，在而後的劇情裡，這個被孤兒院驅逐後四處流浪正瀕臨餓死的少年主角做出了決定——為了活下去有飯吃，他要搶劫下一個路過的人。

切，人性不過如此，少年冷漠地想。在死亡與作惡之間選擇的話，離死亡尚且遙遠的人總會自認為高尚地說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就像四處流浪時不願偷竊的少年主角。可真正瀕臨死亡困境的時候，拋去了善惡觀選項又是多麼的清晰明了——生還是死，無關道德，本能的求生欲會做出選擇。

然而，再翻一頁後的劇情讓他瞪大了眼睛——主角遇到的第一個人，是從橋上掉進了河裡的人，白發的少年幾乎沒有猶豫地，跳進河裡救人。一時間，他竟然不知道如何評價這種赤誠又魯莽的行為，急急地往下看下去。

結果，落水的是個想要投河自殺的人，反過頭來還埋怨主角多管閒事……這都什麼劇情！

看到這裡，少年終於沒忍住出聲了：“倒是請他吃飯啊！”這樣說著，瞪著眼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救命之恩好歹請頓飯啊！想死也行，把衣服扒下來給主角換錢再去死啊！

“哈哈哈哈……你是見不得人餓肚子是嗎？漫畫可沒辦法打賞角色哈哈！”旁邊忍耐已久的少女不再裝可憐，暢快地大笑了起來，“莫名其妙就刷禮物然後叫人家主播去點外賣什麼的，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臉上的表情消失了，他愣了一下。

家境優渥的他可從來沒有挨過餓，但好像真就莫名其妙看不慣有人餓肚子。當初他能發現堂叔賭博欠債還虐待親子，就是因為麵黃肌瘦的小堂弟眼巴巴地看著他手裡的巧克力的樣子實在是太……不、已經沒事了，那孩子現在已經是他親弟弟了，反正不會再餓肚子挨打了。

他努力收回思緒，視線略有些放空地翻頁著電子漫畫。

他完全沒印象自己當時是什麼表情了，隻記得自己把一切揭發出來的時候，母親用力地環抱著自己不住地說“已經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好久之後，他才從變開朗的弟弟嘴裡得到了“哥哥那時候好凶好凶、但是好帥”的評價。

他自認為不是什麼善良的人，隻有他家傻弟弟才會對街邊的拾荒者感到難過，他可從來沒有這樣泛濫的同情心……所以真奇怪，自己竟然“見不得有人挨餓”嗎？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夜風吹起了掛在鐵絲上的衣服。笑夠了的少女正認真地注視著少年的表情變化，而少年正隨著一頁一頁地翻過，已經完全沉浸在漫畫的劇情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