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貳暮很不高興。

長長的走廊好像沒有儘頭，周圍的一切詭異地扭曲在一起，他仿佛變成了愛德華·蒙克《呐喊》中捂著耳朵尖叫的怪異小人，想要大聲尖叫，讓叫聲刺破天幕，深入地心，讓所有人為之一振，讓所有人為他垂死的尖叫默哀。

這種感覺在他走進教室裡後更強烈了，薛昭被人群簇擁著，好像凱旋歸來的得勝將軍，大家都在熱烈歡迎他的回來。

這一幕有些刺眼，像沙子吹進他的眼睛裡，他有些憤憤不平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王惜書十分關心地問他：“你沒受傷吧？上課鈴都才響，你們就打起來了。你們男生打架好凶，嚇得我們都不敢過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誰知道呢，也許我說的某一句話，戳到了他的痛處，所以他就像發瘋的狗一樣想衝過來揍我，我不可能站著挨打，所以還手了。”林貳暮撇了撇嘴說。

“老班怎麼說，沒懲罰你們吧？”她問。

“請家長算不算？也可能得個處分吧。不清楚，得看老師怎麼想了。”他拿起筆在手上轉圈圈，看起來像一點也不擔心一樣。

“啊！”王惜書大為吃驚，“這麼嚴重嗎？不會是化學老師告你們黑狀吧？”

“你好像對化學老師挺有意見的。”林貳暮斜眼看她。

“所有老師中我最不喜歡她了，她對男生和女生的態度不一樣，男生找她問題，可有耐心了，還時不時調笑一句，女生找她問題，說不了兩句，她就不耐煩了。她上回推薦的那個書，她自己說自願，我沒買，她就找老班告我小狀，說我不配合她工作。真的，因為討厭她，我化學成績都不好了。”王惜書憤恨地說，對自己受到的差彆對待感到不滿。

林貳暮卻沒什麼反應：“那你能怎麼辦，總不能上去抽她兩耳光吧。”

王惜書：“……打架不是沒有原因的。”

過了一會，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林貳暮又有些彆扭地問她：“你說我跟蔡澤源差在什麼地方？”

又搞什麼飛機？王惜書從題海裡抬起頭，試探性地回答說：“他比你帥一丟丟，成績比你好一點點？”

林貳暮：“……”

顯然過於敷衍了，王惜書有些抓狂：“為什麼要跟他比呢，他很優秀，你也很好啊。”

“所以我討厭標準答案。”林貳暮說，“說出你的真實想法，不用擔心得罪我，我們現在是朋友了不是？你可以對我暢所欲言。”

“真的？”她看起來有些欣喜，“你說我們是朋友？”

“嗯哼，除非你介意和萬年老二林貳暮做朋友。”

“才沒有！我隻是很高興有人這麼跟我說。”她急忙反駁。

王惜書初中是在靠近市區的小鎮中學讀的，班上有一半畢業後都去讀了職高，他們瞧不上用功讀書的，所以她一直被排擠欺負。她拚命學習，隻為了考到市重點高中。中考後，她發揮出了奇跡，成為第一個從小鎮中學考到市重點高中的。結果到了高中才發現，她引以為傲的成績，在市一中都成了末遊。無論她怎麼努力學習，都超越不了這些市裡的學生。所以很自卑，不敢跟人交流，一直跟透明人一樣。

“那你得習慣，以後肯定會有很多人再次對你說這些話。”林貳暮安慰道，“現在可以說說了吧，我跟他的差距？”

“蔡澤源同學啊，他是我遇到過最聰明的人了吧，記憶力超級強，《琵琶行》那麼長，他看兩遍就記住了。真的很厲害，而且人超級好，我高一的時候，坐在過他後麵，每次找他問問題，他都跟我講的很透徹。最關鍵的是他長的帥啊，跟夢中情人似的，誰看見大帥哥不犯花癡啊！”

林貳暮微笑著，眼睛裡卻沒任何笑意。

“你嘛，也很聰明，每次都是年級第二……”

“我就知道！我在你們心裡就是一個老二形象！”林貳暮猛地變臉，因為生氣激動到差點跳起來。

“啊！對不起。”王惜書趕緊雙手合十道歉，“我說錯話了。”

林貳暮沒說話，心情一落千丈，他極度後悔，就不該問這麼一個自取其辱的問題。

見他被自己打擊而萎靡的樣子，王惜書愧疚極了，隨後想起來什麼，急忙找補說：“真的，我覺得你是這個學校穿搭最好看的男生了，連蔡澤源都沒你會穿。你的私服都超級有型，有氣質。就去年文化藝術節我就記住你啦，你當時穿了一件藍色襯衫，黑色針織馬甲，下麵好像是條卡其色的闊腿褲，鞋子我忘記了，但是我記了好久，真的很帥，整體氣質像貴族少爺一樣，印象真的很深刻。而且不隻這一次，你很多冬天的羽絨服也很好看。”

“我爸是時尚行業的，受他影響吧。”林貳暮彆過頭去解釋說。

王惜書卻驚奇地發現他的耳朵卻紅了。

下午自習課的時候，林貳暮的右眼皮一直在跳。

他有些不好的預感，前年去外公外婆家拜年的時候，他右眼皮也是一直在跳，之後給外公倒酒的時候，酒沒拿穩，一瓶幾萬塊的軒尼詩乾邑摔了。把他外公氣壞了，每次見到他都要陰陽怪氣一頓。

後來林壹晨知道了，花大價錢找他家裡有酒莊的朋友買了一瓶人頭馬路易十三黑珍水晶，以他的名義賠給了那老頭，那老頭才罷休。

林貳暮知道後，還和林壹晨吵了一架，怪他多管閒事。他恨死那老頭了，林壹晨還給他那麼一個大便宜，想想就氣不過。

他還想著下一次去老頭家的時候，要把那酒偷了，即使倒掉也不給他喝。

結果，還沒等到下一次，父母就離婚了，也就沒有了下一次。

這件事也讓他對右眼皮跳災這一說法深信不疑。

他捂著眼睛朝校門口走去，在教室裡多坐了一會。由於王惜書說蔡澤源人好的原因是給她講題，他難得一次開了金口，問她有沒有要問的。顯然，他的講題方法要比蔡澤源略勝一籌。自己隻給了一個小提示，她就笑著說會了。

放學高峰期人流已經過了，通往校門口的路上隻有幾個稀稀拉拉的人影，住宿生都去食堂吃飯了，他們還要上晚自習。

他還沒走出校門口，就被一個非常漂亮的女生攔住了。

女生好幾次來他們班找蔡澤源，他有點印象，是蔡澤源的女朋友，賽莉。

賽莉此刻正抱著手，仰頭看他。她的眼睛是下三白眼，看人的時候冷漠且凶狠，仿佛掠食性動物的眼睛。又因為她的臉蛋實在過分漂亮，張揚且極具攻擊性的美，搭配上這麼一雙眼睛，讓她看起來像西方傳說中美麗又危險的塞壬海妖。

蔡澤源有一個十分漂亮的女朋友！這一瞬間，說不清什麼感覺，他的心情直直跌落穀底，一股強烈而刺激的嫉妒占據了他的整個胸腔。

憑什麼蔡澤源什麼都有！他的內心嘶吼著。

“林貳暮，聊聊唄！”她說的漫不經心，卻給人一種威脅恐嚇的感覺。林貳暮卻覺得此刻的她，說不出的漂亮了。

沉默地與她對視了半晌，林貳暮看了看腕表，抬了抬下巴說：“沒空。”

“不花多長時間，還是說，你不敢跟我講話？”賽莉輕笑著說，黑色的眸子有股致命的吸引力。

林貳暮在她眼睛裡定住了幾秒，隨後彆過頭去說：“我現在要回家吃飯，要麼你跟我一起去我家，邊吃邊聊，要麼免談。或者說，你敢不敢來？”

賽莉說 ：“是我要找你聊一聊的，既然你同意了，我有什麼不敢的。”

林貳暮新家是市中心很有名的高檔小區，每一層都是精裝大平層，現代主義輕奢風格，充滿著藝術感和時尚感，配備了全自動智能家居係統。

智能管家打開綠琉璃色的遮光簾，落地窗外便是風景迤邐的中心公園。

賽莉環視了一圈，隻一眼，目光就黏在了落地窗邊擺放的斯坦威鋼琴上。

那件儒雅安靜的藝術品靜靜矗立在窗邊，如同一位美男子眺望著遠方的天際。

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輕輕地撫摸著它的身體，試圖與它精神交流。

“我搞不懂，你的物質條件已經超越了百分之七十的人，擁有太多普通人沒有的東西，卻對一個僅僅在某個方麵超越你的人展現出巨大的嫉妒心和報複欲，我想不出為什麼？”賽莉縮回手，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嘲諷地說。

“嫉妒心和報複欲？”林貳暮重重地咬著字，像是聽到了極其侮辱性的笑話，“我承認是有點羨慕他的那點天賦，但你們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他除了那點引以為傲的天賦，還有什麼？”

“你說是就是吧。”賽莉坐在了琴凳上，直視著他，“蔡澤源的成績不僅僅是天賦，還靠他自己的努力。”

林貳暮揚了揚眉毛，對她的話嗤之以鼻。

“你不知道，他以前過得很慘，雖然他不覺得自己慘。他八歲的時候，因為父母車禍去世，他大伯就成了他和他姐姐的監護人，但他大伯就是個人渣，不僅把他父母的賠償金和存款拿去賭博，還把他家的房子賣了。”

“總之，八歲到十二歲這四年，他和姐姐一直寄居在他大伯家。他大伯一家都不是什麼好人，以虐待他們，折磨他們為樂，所以活得很辛苦。但十二歲的時候，他把他大伯送進監獄了。一個八歲的孩子，四年裡，默默地收集了很多證據。他的那些證據，讓他大伯被判了七年。之後，他大伯母不僅拒不支付賠償金，還把他們姐弟兩人趕出了家。”

“我媽媽和他媽媽曾經是一個律所的律師，關係很好，所以，他收集好證據後，第一個來找的就是我媽。我媽幫他打贏了官司，後來聽說他們被趕出來了，就收留了他們一段時間，然後給他們找了房子住。儘管我媽說過，會一直資助他們到大學畢業，但他和他姐姐周末都會出去兼職掙錢，不想給我們家造成更多的負擔。他姐姐比他大六歲，大專畢業後不到兩個月，就不讓我媽再給他們錢，不僅如此，還每個月定期給我媽的卡裡打錢，我媽這才知道，她為他們花的每一筆錢都被記下來了，就等有能力了慢慢還。”

賽莉站起來越說越氣，眼神也變得凶神惡煞，仿佛他是十惡不赦的罪犯。

“你對他的行為真是太過分了，老天唯一給他的就是天賦，而你卻因為他唯一的東西，嫉妒他，針對他，仇視他！我今天跟你說這些事情，就是想讓你知道，蔡澤源的人生不像你這麼一帆風順，你有錢有地位，可以有很多選擇，但是他隻有一個選擇。他必須全力以赴的讓自己變得更優秀，才能回應彆人為他的付出和期待。”

“所以我警告你，希望今天的事情是最後一次。我不希望再聽到你針對蔡澤源的事情了。如果再有下一次，為他出頭的，可不隻有薛昭了。我有很多辦法讓你也不好過。”

林貳暮沉默了很久，她知道他肯定聽進去了。

良久，他才開口說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就好，我走了。”賽莉朝門口走去。

“不留下來吃飯嗎？阿姨也快做好了。”

“不了，我還要趕回家練琴。”

“我送你下去。”林貳暮說。

樓下花壇草叢裡窩著一隻極其肥胖的金漸層，脖子上還戴著一隻鑲了祖母綠寶石的鈴鐺。賽莉忍不住過去擼了兩把，林貳暮跟在她身後，與肥貓對視了一眼。

他記得這是小區某個跨國公司中華區總裁養的貓，據說是從國外某個皇室手裡買的。總裁經常去彆國出差不在家，雇傭了個人專門喂養，但人一走，它就偷跑出來。

與它形影不離，經常一同出現的，還有隻白色的野貓，估計是旁邊中心公園的。但現在居然沒看見那隻野貓，他有些驚訝，跟著蹲了下來。

手剛伸出手，還沒摸著，旁邊草叢裡伸出一隻爪子，狠狠地抓了他一下，然後又消失不見。

金漸層也跟著跑了。

林貳暮迅速縮回手，手背上出現三道深深的抓痕，還在流血。

“傷口這麼深，要打狂犬疫苗吧。”賽莉走過來看了一眼，迅速抽出幾張紙幫他止血。

林貳暮：“！！！”

他就知道，右眼跳絕對沒有好事發生！

賽莉陪他去了醫院，打完針後，小宋來接他，順便送賽莉回家。

林貳暮看著她的背影，突然喊住了她。

賽莉疑惑地回頭。

他說：“我可以追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