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貳暮有些抗拒這場談話。
還有什麼比自己的父親跟自己出櫃更恐怖的呢！從來隻聽說兒子向父親出櫃的，他又不能像一個父親一樣抽出皮帶，狠狠打他們一頓，並堅決反對他們在一起。
這是違背倫理綱常的。
顯然，他即將麵臨一個他無法解決且不想理解的問題。
林俊霖還穿著參加時裝周的那套高定西裝，精心打理過的頭發有幾縷掉了下來，麵骨雖然瘦削，卻像山峰般堅毅深沉。
年輕時超模的工作經曆已經隨時間沉澱為一種無法言說的特質。
雖然已經步入中年，但渾身依然由內到外地散發著如古希臘雕塑般高貴典雅的氣質。舉手投足間，皆是翩翩風度。
林貳暮在他父親對麵的沙發上坐下，捧著一杯熱牛奶，手指不停地敲著杯子，等著對麵開口說話。
父子倆都有些緊張，視線相接的瞬間又立即錯開，尷尬的氣氛彌漫整個客廳。
“宋晉安，”林俊霖微笑著看向宋晉安，“過來。”
宋晉安站在收藏牆前，與客廳保持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一個適合暗中觀察又不會讓人覺得冒犯的位置。
“你們父子倆先溝通一下比較好。”宋晉安笑著說。
林俊霖沒說話，遞給他一個眼神。
宋晉安立即聽話地走過來，坐在他旁邊，下意識地想牽他的手，但意識到還有小朋友在，又縮了回去。
林貳暮：“……”
兩個魅力十足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塊，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彼此，又因為顧及他的存在，努力壓抑著彼此深沉的情緒。
眼前一幕，一言難儘。
他忍不住開口說：“我想去睡覺了，以後再聊，行嗎？”
“不行。”兩人看著他異口同聲道。
林俊霖說：“事情已然發生，回避是沒有用的。我希望我們能敞開心扉聊一聊，如果不能敞開心扉，解釋清楚還是有必要的。”
可怕的。
林貳暮歎了一口氣，看著他們：“好吧。”
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他想。
醞釀了一會，林俊霖才開口說：“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我是個同性戀，他算是我的前男友。很多年前，沒記錯是我大三的時候，在兼職模特，他是時裝屋的實習設計師，我們因此認識和相愛。畢業後一起去了法國闖蕩，由他設計的第一場秀驚豔了巴黎，從此聲名鵲起。那時候的我感情不夠成熟，也比較任性，經常因為捕風捉影的事情同他吵架。到後麵，我們之間的感情破裂，彼此都不信任，對這段感情感到絕望。最後，他忍受不了我的情緒和壞脾氣，同我提了分手，我們也就斷了所有聯係。他留在巴黎發展，我回國和你陳叔叔合夥開了現在的公司。”
“我離開的第二年，聽說他辭去設計師的工作，也回國了，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朝雲集團宋氏家族的三公子。再後來他來求我的原諒，想和我重新在一起，不過，那時候我已經和你媽結婚了，我們算是徹底結束了。”
“我跟你媽很早就在米蘭時裝周認識的，知道我跟他的事。那時候，我剛回國，她被自己的經紀公司雪藏，提出跟我協議結婚。我當時也想安定下來，再加上她懷了你哥哥，我們就結婚了。她知道我的性向，也知道我的底細，還願意當我的妻子，給了我一個家，我很感謝她，儘管現在發生了這麼多事 。”
提到喻織黎，林貳暮表情有些微妙的變化，對於這個不愛自己的母親，他渴望她的關注、讚揚和愛，同時又恨她的冷漠、自私和偏心。
小的時候，經常目睹兩人的爭吵畫麵，他想，原來媽媽除了不愛我，也不愛爸爸，會對林俊霖產生同病相憐的感覺。現在才明白，喻織黎所有的無能狂怒，來源於林俊霖不愛。
在他們選擇以利益組建家庭的時候，他們的結局早已注定，不知不覺中形同陌路，最後名存實亡的婚姻徹底宣告死亡。
林俊霖說話的時候，親切且包容地看著林貳暮，而他旁邊的宋晉安也在溫柔而深情地注視著他。
林貳暮想，林俊霖於他而言，肯定是失而複得的極其重要的珍寶。從他的眼睛裡，能看出那穿越時間而厚積薄發的愛意。
一個人眼睛裡的情緒是做不得假的。
“因為不想讓彆人知道我們以前的那些破事，所以一直裝作不認識。一直到我和你媽離婚，他幾乎是立刻就來找我了。”
“他一直沒結婚，在等我回心轉意。如今我們都有了引以為豪的事業，更加成熟的思想。我也比以前的自己更加能坦然接受真實的自我。雖然很蠢，但我曾經那樣真摯、不顧一切地愛過他，即使到現在也依舊保留著那份愛。我打算給他一個機會，也不是給他，而是給曾經無數次後悔分開的自己一個彌補遺憾的機會。”
“顯然，今天發生的事情，可能推翻我在你心裡的形象，但我不希望你受到傷害。你是我的兒子，我們血脈相連，你對我比他對我要重要的多，我對你說這些也不是強迫你接受我們，我尊重你對我們的想法，但我希望你能讓我了解你的感受和所思所想。”
林貳暮很認真地聽完他的話，隨後靠在沙發上思索了一會，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麼，隻好站了起來道：“那是你們的事，你們怎麼選擇是你們的事。我現在腦子有些混亂，需要時間消化。困了，你們繼續聊，我要去睡覺了。”
回到房間，他再也忍不了了，衝進廁所，抱著馬桶乾嘔了幾聲。緩了一會後，他掏出私藏的煙，吞雲吐霧了一會。
在床上躺了沒多久，他一躍而起，抱著蘋果筆記本打開了瀏覽器。
……
第二天，林貳暮特意起了個大早，錯開他們的上班時間，自己打車去了學校。
大腦正在神遊之際，正是對外界感知遲鈍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差點撞到了人。
“你好些了嗎？”
蔡澤源那低沉充滿磁性的聲音響起，幾乎是條件反射般，他的表情立即陰沉了下來。
“暫時活著。”林貳暮冷笑說，“假如沒有看見你，想必心情會比現在要好一些。”
蔡澤源笑著說：“啊，那真是太不幸了。友情提醒一下，你家大門沒關，黑色內褲露出來了。”
林貳暮心一驚，趕忙低頭一看，才發現校服褲子根本沒有拉鏈。
低劣的玩笑！
他惱羞成怒，想要找罪魁禍首算賬，一抬頭，人早就憋著笑走遠了。
他追上去，把人懟牆上，怒道：“你偷窺我？”
蔡澤源好笑道：“沒有啊，就開一個玩笑。冒犯到你了嗎？對不起啊，我道歉。”
“那你怎麼知道我穿的什麼顏色？”
“真是黑色啊？”蔡澤源驚訝道，“我猜的。”
林貳暮沒說話。
蔡澤源拍了拍他的手，無奈地說：“能放開我了嗎？或者，我要去廁所，你要跟著一起嗎？路上你也可以猜我的內褲顏色。”
“無聊。”林貳暮無語至極，轉身就走。
他的桌子上有一遝很整齊的試卷，按科目疊在一起的，不用猜都知道是誰幫忙疊的。
隻有王惜書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
“這些都是你沒來，老師發的作業。”王惜書正在奮筆疾書，餘光瞟到了他，立即停筆說，“下周要月考，大致範圍是開學到現在所學的，好好複習。”
林貳暮沒說話，看著桌子上的卷子隻覺得煩，乾脆全塞進了課桌裡。
“對了，化學實驗課分組你沒在，老師把你分到蔡澤源那組了。”王惜書有些忐忑地通知他。
沒想到，林貳暮一臉平淡地回了個“嗯”。
林貳暮和蔡澤源的關係那可是全校皆知，分到一個組，注定腥風血雨，不少人都等著看好戲呢。沒想到當事人反應平平，完全出乎意料。
王惜書有些不淡定了，震驚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反應有些不對勁啊。”
林貳暮揉了揉眉間，他現在煩得很。乾脆忽略她的問題，反而轉身問了一個不相乾的：“你對同性戀怎麼看？”
“啊咧？”王惜書表情有些難以理解，把手裡的筆放下，托著臉說，“沒了解過哎，不過大家都在傳，體育班的許智雅和藝術班的安茹是一對，有人看到過她們親嘴。我每次從她們旁邊走過去，都不敢看她們。”
“……那兩個男人呢，你持什麼看法？”林貳暮追問。
“呃，老實說，我覺得一點惡心吧，兩個男人，會傳染艾滋病什麼的……”王惜書有些為難道，“反正，持大眾意見，不反對也不支持吧。”
林貳暮沉默半響，稍後，他平靜地說：“今天這些話，要是傳出去了，我就把你從窗戶丟出去。”
王惜書嚇了一跳，抿著嘴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保證絕對不會傳出去。
昨天晚上，他查了一夜的相關內容，卻依然無法理解為什麼同性會喜歡同性，但據說同性戀基因也會遺傳，罕見地，他感受到一絲害怕，這份恐懼隨著對一個團體的越了解，越發的根深蒂固。
而且他昨晚還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夢見自己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在做羞恥的事，被嚇醒後，發現自己夢遺了。
糟糕透了！
這也是早上他為什麼逃避林俊霖他們的原因。一種陌生且難以言喻的感覺拉扯著他，一想到昨晚撞見林俊霖和宋晉安親吻的畫麵，他就直犯惡心。
陰雲密布的世界正在分崩離析，他偏偏除了害怕，什麼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