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貳暮疑慮重重，自習課走了好幾次神。

諷刺蔡澤源沒有父母的話，並不是出自他的本意，怒氣上頭，難免會口不擇言。

他隻是沒想到蔡澤源看起來那樣受傷，一如半年前林壹晨的表情。

但他似乎從來沒有展現過他的脆弱，所以林貳暮一直以為他堅不可摧，雖然，他曾那樣強烈地希望撕碎他輕鬆而陽光的笑容，看到他的失意、彷徨、憂傷、憤怒、痛苦、掙紮……所有負麵的情緒在蔡澤源臉上一遍遍變換，他的心情才能得到慰藉。

賽莉的話對他還是有些輕微的影響，每每想到蔡澤源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他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去再次惡意意淫他。

他想自己也不算是個好人，他大可以借機羞辱他一番，把他的自尊踩在腳下，總有跟他一樣的小人會抓這一痛點，大做文章。不喜歡蔡澤源的男生多的是，他隻要遞上這一把刀，陰暗角落裡的人就會群起而攻之……

明明自己說了實話，所以他憑什麼生氣！林貳暮胡思亂想，手裡的筆轉得飛快，時不時掉落，他又撿起來繼續轉。

每個人家裡不都有點屁事，他父母最近還離婚了，雖然沒有他父母雙亡的慘。但過去那麼多年，他應該不是很在意才對，所以他要說些什麼，才能彌補心中那點愧疚。

不，他才沒有愧疚，是看蔡澤源可憐，施舍一點同情心給他……

“那個，”王惜書受不了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消停會嘛，你打擾到我了。”

“明明是你的專注力不行，太容易受影響了。”林貳暮評價說，“我家旁邊商場裡有家漢堡王，每天都有很多人坐在裡麵學習，不管旁邊有多吵，他們都不會受到影響。你真該學學他們的定力。”

“拜托，他們都是生活所迫，我還沒到那階段。等我像他們一樣大學畢業，麵臨生存問題時，自然而然就有這些定力了。”王惜書說，“現在，我隻是個缺乏專注力的高中生，能不能請你安靜點，我要為一個光明而燦爛的未來而奮鬥了。”

林貳暮撇了撇嘴，將筆放下了。

沒過一會，王惜書忍無可忍地說：“夠了，你這個無病呻吟的高中生！發生了什麼，讓你不停地歎氣，再怎麼下去，我會得神經衰弱的。”

“好吧，敢說出去你就死定了。”林貳暮掙紮了一會，妥協說，“聽好了啊，假如你說錯了一句話，惹怒了一個小氣鬼，但是你立即道歉了，他還是不依不饒。問，小氣鬼為什麼生氣，你該不該道歉？”

“因為他是小氣鬼，”王惜書麵無表情地說。

林貳暮：“……”

王惜書說：“好吧好吧，認真點回答就是，去道歉。你在猶豫，說明你想，既然想，那就去，你道歉了，原不原諒那就是他的事，你問心無愧就行了。”

林貳暮：“我已經道歉了！我為什麼還要去道一次，這對我來說是不公平的，我表達了愧疚之情，他卻不肯換位思考原諒我。”

“那你問個球啊！”王惜書抓狂說。

林貳暮也有些煩躁說：“我不知道啊！”

突然，前麵的人暴躁地轉過來，怒目而視：“這是自習課，你們能不能安靜點，你們不學習，彆人也不學了是吧？”

“抱歉抱歉，我們不說了。”王惜書雙手合十道歉說。

而林貳暮靠著後桌抱著手，同前桌互瞪了一眼，那人翻著白眼轉過去了。

後桌見狀，默默地把桌子又往後挪了10厘米，遠離修羅場。

自習課之後，開始每天的正式行課。而今天老師都去開會了，前兩節課改為自習課，課代表上去布置了兩節課的作業，就安靜的坐在了上麵維持紀律。

然而，第一節課剛上課，教室門口突然出現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環視教室一圈，氣吞山河地吼道：“是誰打我兒子的，給我滾出來！”

整個教室都被他的威猛定住了，隻見薛昭急急忙忙地跳出去，對著門口的男人喊道：“爸，你怎麼來了？”

“你還想讓你媽來啊！她那麼忙，能不能讓她鬆口氣。臭小子，被欺負了也不跟你爸說，看你爹給你找場子。”男人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隨後又看著教室說，“敢做不敢當是吧，還是不是男人，有種給我出來，我們好好說道說道，憑什麼欺負我兒子！”

林貳暮眼皮跳了跳，教室有不少人都看向了他，他開始擔心小宋那個文弱書生樣，不知道能不能扛過這個大胖子的威壓。

眼看大胖子也看了過來，林貳暮正準備豁出去站起來同他對峙，被一直低著頭的王惜書一把拉住了。

“爸，哪的話，媽給你誇大其詞了，我沒有被欺負，你彆在教室門口吼，打擾彆人學習。”薛昭趕緊去推他爸，被他爸一把揮開。

薛昭站在原地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蔡澤源隻好出去幫忙，笑著對男人說：“薛叔叔好啊。”

“小蔡啊，你給叔指指是那個同學，這麼沒種！”男人怒氣衝衝的臉露出一絲友善的笑容說。

“唉，薛叔叔，事情真沒您想的那麼嚴重。就是一點小摩擦，”蔡澤源順勢將男人迎到走廊上，“老師都去開會了，不如咱們去老師辦公室等著吧，對方家長應該也快到了。順道讓薛昭跟您說說情況也好，等他家長來了，你們大人之間再好好交流唄。”

說完給旁邊的薛昭使了個眼色，薛昭也反應過來，邊安撫他的父上大人，一邊把人拉走了。

男人一走，教室開始嘈雜起來。

王惜書氣憤填膺地說：“你剛剛乾嘛站起來了啊，他就是看你家長不在，先跟你立威。他那麼有本事，怎麼不找你家長，就知道以大欺小，搞霸權主義。”

林貳暮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蔡澤源，直到他走到座位後，才轉過來看著王惜書。

“嗯？剛剛謝了。”

“不客氣，話說，”王惜書看透了似地微笑說，“你說惹生氣的是蔡澤源？”

林貳暮：“……不是。”

“得了吧，自習課你們倆就一前一後地進來，平時也感覺不太對勁。”王惜書突然壓低聲音問，“你們倆在一起了嗎？”

林貳暮的眼神嫌棄到了極點，“你為什麼要拿蔡澤源羞辱我？”

“啊，你不是啊。還不是你上次莫名其妙地問我同性戀啥的，我以為你是……所以，乾嘛老是問一些誤導人的問題。”

“我誤導你？”林貳暮怒道，“你腦瓜子能不能不要一天天的東想西想，有心思想這些，不如放……”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誰他媽再吵記名字了！”課代表在講台上咆哮，怒不可遏地拍著桌子。

底下瞬間鴉雀無聲。

不到半節課時間，林貳暮就做完了所有，他又不太想學其他的，百無聊賴間，不知道神遊到什麼地方去了。

突然，教室開始騷動起來，不少人跟長頸鹿似的伸長了脖子往外麵看，女生們難以抑製激動顫抖之心，捂著嘴尖叫，跟看見了大明星一樣。

課代表一邊喊著安靜，一邊也忍不住往外麵看。

林貳暮被嘈雜的一幕所吸引，看了一眼窗外，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林俊霖正風度翩翩地站在窗戶外邊，漫不經心地打量著教室裡麵。他穿著灰色闊肩西裝，梳著性感的大背頭，氣質矜貴而優雅，仿佛小說裡走出來的禁欲係貴公子。

兩人不小心對視上，林俊霖直接走到教室門口，對講台上的課代表說：“你好，我找一下林貳暮。”

林貳暮回頭看了看後門，心裡測算著從後門逃走的路線。

“林貳暮，找你。”

課代表看著他，林俊霖看著他，教室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

林貳暮隻得出去，麵對林俊霖的目光，他躲閃著問：“您怎麼來了？”

林俊霖笑了一下，開玩笑似地說：“我怎麼不知道小宋有一個你這麼大的兒子了。”

這個叛徒！

林貳暮有些生氣，但想想小宋本來就是林俊霖的人，自己也沒給彆人發工資，被賣了很正常。

他一邊憋屈地將林俊霖帶去辦公室，一邊為自己辯解，“小宋說你最近太忙，我以為你可能來不了，所以才讓他幫忙。”

“太忙還跑來跟我說，讓我親自來一趟？”林俊霖反問，為他蹩腳的理由感到好笑。“以後他都不會來接你了。”

林貳暮震驚道：“你把他開除了？”

“他升職了。”林俊霖說，“以後小李來接你。”

“小李是宋叔的助理吧，她就沒有自己的事做嗎？”

“小李是他的生活助理，這都是她的職責。”林俊霖說。

林貳暮接受不了，歎氣說：“誰都不用來了，我坐地鐵回。”

課代表又使勁敲了三下桌子，教室才安靜一點，可還是有不少竊竊私語的聲音。

“那個男人也太有味道了吧，就像從書裡走出來的貴公子，氣質、身材，天呐，一絕。我也好想有一個這麼帥的家長啊！”白丹激動說，“而且他好熟悉，我肯定在哪裡見過他。”

“可惜，是林貳暮的家長。”範思晴遺憾道，“應該是他爸爸吧，兩個人氣質挺像，不過他爸可比他有禮貌多了。”

“我肯定在哪裡見過，啊！想不起來了！”白丹揉著頭發說，“這麼帥的臉，我是在哪裡看的呢！”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浪費時間。”範思晴轉過去找蔡澤源要了作業，邊抄邊說。

“我一定想得起來！”白丹固執地說。

安靜了一會，她突然恍然大悟地說：“噢！噢！我想起來了！他好像是一個超模來著，90年代可有名了，還被列入了世界百大超模榜。”

範思晴說：“超模啊，怪不得這麼有魅力。”

“更炸裂的來了，我看過一篇報道，是寫他的，天才設計師和他的繆斯男神，他好像叫什麼路易，對，就是路易！”

“這有什麼炸裂的？所以林貳暮他媽是設計師吧？怪不得衣品挺好的。”

“不是！”白丹說，“那個設計師是男的！我在男同網站看到的八卦文。下麵就配了好多他的照片，帥我一臉，所以就記住了。但後來網站找不到了。”

“你說林貳暮的那位家長是同性戀？”範思晴作業也不寫了，被勾起了好奇心。

“文是那麼寫的，結尾就是路易回國，設計師因為失去繆斯，傷心欲絕，辭去工作，不知道去哪裡了。”白丹一臉悲情地說。

“嗯哼。”範思晴以為她看小說上頭了，轉頭又去抄作業了。

白丹努了努嘴，從桌位裡麵掏出手機，壓在書下，裝作看書的樣子。

沒過一會，她激動地說：“靠！猜猜我搜到了什麼？”

“什麼？”

“你知道林貳暮他媽是誰嗎？”

“誰？”範思晴追問。

白丹輕輕吐出一個名字：“喻織黎。”

辦公室裡隻有薛昭父子在，薛爸坐在班主任的椅子上，看到他們進來，立即站起來。

氣氛焦灼且尷尬。

林貳暮跟在林俊霖後麵，和薛昭對視一眼，同時挪開了。

林俊霖走過去同他握手，率先開口說：“你好，我是林貳暮的父親，聽說我家貳暮同你家小朋友鬨了點不愉快，真抱歉，不知道小朋友有沒有受傷呢？”

薛爸有些受寵若驚，對方看上去身份尊貴而且很有風度，他不想自己也落了下風，於是回握了一下，爽朗地笑道：“受傷不至於，都是些小矛盾，年輕人嘛，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磕磕碰碰難免的。”

成年人就是這樣，某一方表現得大度，另一方就會表現得更大度，相反地，一方表現得越盛氣淩人，另一方會表現得更加盛氣淩人。

這就是成年人的攀比欲。

“不好意思啊，叔叔剛才沒了解情況，脾氣上頭，就吼了那幾句。”薛爸看著林貳暮說，“都怪我愛人說的太嚴重了，沒嚇到你吧？”

林貳暮搖搖頭，轉到一邊沒說話了。

林俊霖和薛爸聊了起來，天南海北地侃侃而談，直到班主任姍姍來遲。

“兩位家長來了，已經認識了嗎？”班主任笑微笑著同他們打招呼，隨後對林貳暮和薛昭他們倆說，“你們去外麵待著，我叫你們進來，你們在進來。”

兩人出去後，林貳暮跟柱子似地站在走廊上，眺望著遠方，神情倨傲，仿佛對眼前的一切都不屑一顧。薛昭在他旁邊的柱子邊，起初是趴在欄杆上，後來又不斷調換姿勢，欄杆讓他不舒服了一樣。

兩人各站一邊，分庭抗禮。

“喂，”薛昭終於受不了了，不情不願地喊他，“我向你道歉，那天我不該罵你，還有，今天我爸也是，他不是故意的，我以前被欺負過，所以他有些應激反應。總之，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林貳暮看了他好一會，才發出了一點聲音。

“呃，”薛昭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冷淡，有些始料不及。“好吧，幸虧我知道你是什麼人。”

林貳暮回了他一個沉默。

薛昭不甘心地說：“林貳暮，你以後能不能彆老找蔡澤源麻煩了，如果你想贏他，那就堂堂正正地用成績說話。用實力說話，蔡澤源雖然脾氣很好，但是從來都是有仇必報的性子。但他對你很寬容，我問過他，你知道他說什麼嗎？他說你曾經幫過他，他一直記得你的恩情。”

“嗬嗬！”林貳暮冷笑說，“高二之前，他甚至都不認識我，哪裡來的幫助，撒謊！”

“那你得問他去了。”薛昭聳聳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