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貳暮做了一個溺水的夢。

蔡澤源把他的頭摁在水裡，潛在水下的喻織黎把他往水裡拽，窒息感讓他無比恐慌，他越想張開嘴呼吸，水越往裡湧……

噩夢驚醒，驚厥餘悸。

他走到廁所，從鏡子後麵的暗格裡掏出了打火機和香煙，熟練地抽出一支煙點上，深深吸了一大口。

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刺激著他的大腦，緩解了他莫名的焦慮。

突然，外麵響起敲門聲，煙灰摔落在手背，燙起了一個朱砂痣般的紅點。

“林二，收拾好了嗎，我們要走了。”林俊霖敲著他的房門說道。

過了很久，林貳暮才慢吞吞地打開了房門。

林俊霖盯著他，讓他心裡毛毛的，心跳七上八下。

“又睡了個回籠覺嗎？”林俊霖和助理小宋走了進來。

小宋同他打過招呼，很自覺地去搬床邊的箱子。

林貳暮沒什麼精神地回答說：“搬家公司都搬好了，有點困，就睡了一會。”

林俊霖也沒多問，拿了點零碎物品下樓了。

彆墅被遠遠丟在身後，林貳暮看著後視鏡越來越小的點，心裡五味雜陳。

喻織黎不願再同林俊霖保持人前恩愛人後陌路的婚姻，年前正式離婚。

過氣的雙料影後喻織黎同進入百大排行榜的超模林俊霖和平分手的消息沒有激起什麼水花，但兩人的兒子新晉實力派歌手林壹晨是否會因此推遲新專輯演唱會，激發了全網熱烈的討論。

林貳暮對父母的離婚沒有任何感覺，反而鬆了一口氣。從小到大喻織黎都不喜歡他，無論他乾什麼都會受到她的冷嘲熱諷。林俊霖忙於工作，一回到家，因為一點小事就會和喻織黎激烈的爭吵，後來他開始躲避回家，在外麵一待待好幾個月。

他所有的關注都給了林壹晨，因為林壹晨十五歲就出道，現在正是事業的上升期，需要他幫助的地方有很多。如果不是林壹晨經常同他談起林貳暮，他都快忘記了還有這麼一個兒子。

因為要趕飛機去米蘭參加春夏時裝周，他們將林貳暮放在學校門口就走了。

走廊上還貼著上個學期的分班成績，林貳暮仍舊會停下腳步，快速掃過排行榜上第一名蔡澤源的每一科分數。

林貳暮討厭上學，也討厭無法超越的蔡澤源。

兩個人的名字在排名榜第一和第二的位置緊緊挨著，上下0.5厘米的距離，卻像一道鴻溝，橫亙在天賦和努力之間。

高一到高二，位置名次自始至終都是這樣，從未變過，大家背後都戲謔他為“萬年老二”。

就因為無法超越，所以想贏蔡澤源一次的念頭格外強烈。

他像個變態一樣窺視著蔡澤源的一切，悲哀的是，蔡澤源甚至都不認識他。

蔡澤源可以輕飄飄地說一句排名不重要，連排行榜都不屑一眼，他卻常常站在排行榜前佇立良久。

蔡澤源是學生時代偏於完美的校園明星一類，有著優異的成績，出眾的外表，不僅性格好，人緣也好，在學校很受歡迎。不管是學弟學妹，還是學長學姐，無一不知無一不曉。

剛上高一的時候，他天天被女生們堵在走廊告白。由於不懂得怎麼拒絕，常常手足無措又無可奈何地被人群圍觀，如同博物館裡被觀賞的文物。

高一沒過多久，他就和文藝班的賽莉交往了。

賽莉多才多藝，膚白貌美，同樣是學校的風雲人物。

兩人剛在一起的時候，賽莉做了一件轟動一時的舉動，在文藝晚會上彈奏貝多芬的《致愛麗絲》獻給蔡澤源，高調宣布自己正牌女友的身份……

如果說高二之前，是林貳暮一廂情願地窺視著蔡澤源，嫉妒他、厭他、恨他……而到高二分班後，卻是造化弄人，他從曆史班轉入了蔡澤源所在的物理班。

仇人見麵，隻有林貳暮一個人分外眼紅。

兩人不在一個班的時候，看見的次數少，激不起什麼波瀾。而現在，隻要他想，一轉頭就能看見蔡澤源。

越接近蔡澤源，越能感受到他的優秀以及無法超越，他對蔡澤源的恨意也在一點一點的加深。

林貳暮踏進教室的第一步，總是會望向蔡澤源的位置，不為什麼，隻是確認他有沒有在學習。

如往常一般，座位沒人，蔡澤源總是會比他晚來。

而他的同桌王惜書總是第一個到教室安靜學習的，她是某不知名小鎮初中唯一一個考上市一中的，笨拙地努力學習，每天起早貪黑，成績卻不如努力耀眼。

林貳暮對努力的笨蛋沒什麼好感，儘管他也是天賦平平依靠努力的人。

王惜書是他進入新班級的首個同桌，但兩人基本沒怎麼說過話。王惜書是原班生，但地位僅比新同學好了一點點。

一班三分之二的人都是原班生，他們早已形成了自己的小團體，新進來的融入不進去，隻能和轉進來的其他人一起抱團。林貳暮性格孤僻，不愛與人交流，獨來獨往，導致高二開學快兩周了，在這個班沒有一個熟悉的人。

“剛剛小組長下來催作業，我順便幫你一起交上去了。”王惜書抬起頭，試圖同他展示友好。

“我不喜歡彆人動我東西，下次彆再自作主張，我不需要。”林貳暮對她的友好嗤之以鼻，冷漠地說。

“隻是順便嘛，我們是同桌啊，不需要就算了。”王惜書低下頭羞憤地說了一句，筆尖在草稿紙上極速遊走。

對於同桌自作多情的行為，林貳暮也有些氣惱，但沒再計較。一日之計在於晨，他要抓緊時間學習。

正當他在大腦構建英語的學習思維空間時，蔡澤源吊兒郎當地抱著籃球走進他的視線裡。

那雙不笑時冷酷犀利的眼睛此刻彎成了月牙，與薛昭等人有說有笑地走進教室。

異常刺眼的笑容，他心裡突然冒出一股莫名地火氣。

沒經過大腦思考，鬼使神差般，他拿起水杯，往教室外麵走去，與蔡澤源擦肩而過時，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很幼稚的行為，林貳暮頓時冷靜下來，有些後悔。

蔡澤源突然被撞，一下子沒穩住身型，撞上了旁邊的桌子，手裡的籃球也滾了出去。

薛昭連忙伸手扶住蔡澤源，見林貳暮撞完人也不道歉，還準備大搖大擺地離開，一下子也火了，怒吼道：“林貳暮，你故意的吧，有什麼毛病？”

“故意？”林貳暮轉過來，扶了扶眼鏡，不甘示弱地回道，“走道就這麼小，你們這麼多人，還嬉戲打鬨，撞到了也是你們活該。”

“你說什麼？”薛昭氣笑了，鬆開蔡澤源，捏著拳頭，就要上去與他講道理。

“薛河豚，冷靜。”蔡澤源一把將他拉至身後，“沒必要，撞一下而已。”

林貳暮對上蔡澤源那雙冰冷沒有笑意的眸子，心裡竟產生了報複性的快感。

但蔡澤源像看穿了他的目的一樣，立馬又掛上了燦爛的笑容。“哎，擋你路了，對不起啊。”

林貳暮愣了一下，這幾乎是兩人距離最近的一次，連他臉上細微的絨毛都能看見。就像盛放在夜空的煙花，化為更為精致的火樹銀花在地上綻放，感觀無與倫比。

蔡澤源笑的時候跟不笑的時候差彆巨大，不笑時，臉部線條非常鋒利，給人感覺很涼薄，高高在上且疏離厭世；但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成非常漂亮的月牙型，柔化了他堅硬的線條，五官更加的溫柔，非常有親和力。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林貳暮在故意找茬，蔡澤源可是一班的班寶級人物，為他憤憤不平的聲音占據了整個教室。

林貳暮心神恍惚了一下，又被這些聲音吵得心煩意亂，冷哼了一聲，頭也不回的走了。

身後傳來易磐的聲音：“媽的，他有夠煩的，天天跟你過不去……”

易磐的聲音不算小，林貳暮自然是聽見了，他捏緊了保溫瓶，目視前方，自嘲似地勾起了嘴角。

下課鈴聲猶如催眠曲，才起了第一個音，立即倒下了一大片人伏桌而睡。

物理老師見狀，停下寫了一半的筆，轉身拿起教案，環視一圈，鎖定了目標說：“剩下的內容明天在講，作業是練習冊並預習下一章節，課代表下午自習課前收上來。另外，蔡澤源和林貳暮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林貳暮趕往辦公室的時候，蔡澤源已經在裡麵了，他頓時有些懊惱，就不應該抄完板書，連這也要落後一步，真讓人惱火。

“是這樣的，市裡物理競賽名額下來了，按照去年的物理成績全市排名劃分名額，我們學校得到了五個。學校打算分配給高二年級平均物理成績排名前五的物理班，也就是說，我們班有一個名額。由於是重新分班，我這裡隻有你們這次的分班成績，你們倆的物理成績是並列年級第一的，所以先問問你們的想法。這次競賽保送能加分，還是非常有意義的，我想問問你們倆，有沒有人不想參加這次競賽，自願放棄的？”

兩個人都沒說話，物理老師歎了口氣說：“沒人放棄的話，你們倆競爭一下？”

林貳暮積極爭取機會說：“我在常青藤國際中學讀的初中，初中三年參加過兩屆物理青訓營，拿過一次國家物理競賽銀獎，有豐富的經驗。我覺得我有優勢，而且也很珍惜這次機會，我會全力以赴地對待這次競賽，爭取拿獎，為學校增添一份榮譽，希望能把名額給我。”

這可能是贏蔡澤源的大好機會。

他的心跳愈來愈烈，世界都在加速運轉，他緊盯著老師的嘴唇，等著他的回答。

物理老師看了一眼蔡澤源，又看了一眼他，才開口道：“常青藤國際初中啊，很厲害的中學嘛，履曆也很精彩。但蔡澤源也很優秀，拿到過國家物理競賽金獎。依我看，兩位公平競爭怎麼樣，明天下午自習課來這裡，我找份競賽試卷給你們做，誰分高，誰去。你們同意嗎？”

蔡澤源笑道：“挺好的，我沒意見。”

“蔡澤源”、“金獎”幾個字仿佛當頭一棒，林貳暮聽不清老師在說什麼，極速跳動的心臟平靜下來，血液倒流，失望的情緒衝擊心臟，渾身每一根毛細血管都在發冷。

他想，他要怎麼才能贏過蔡澤源。

也許天賦早已注定一個人所能企及的高度，他隻是不甘心所有努力的成果在天賦麵前化為齏粉。

“好，都沒意見，回去上課吧。”物理老師拿教案拍了拍林貳暮，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林貳暮昏昏沉沉地跟在蔡澤源身後走出了辦公室。

蔡澤源又麵帶微笑，不是對林貳暮，而是對著每一個同他打招呼的同學，笑容輕鬆爽朗，好像天生沒什麼煩惱一樣。

林貳暮看著他高大的背影越走越遠，穿梭在藍白校服中間，如此遙遠又如此清晰，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實際中間隔著數不清的人。

再近一點，再近一點，終有一天，我會讓你仰望我的背影，如同我現在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