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 62 章(1 / 1)

坐在欄杆後邊的賬房先生瞧了她一眼, 將掛在胸前的那副水晶眼鏡戴上了。

他慢條斯理的打開那個油紙包,露出裡邊烏黑的劍鞘。

賬房先生臉上薄薄的顯露出一點詫異,又瞟了對麵喬翎一眼,繼而握住劍柄, 拔劍出鞘——

那劍身如劍鞘一般黑沉沉的, 顯露鋒芒之後, 但覺一股拙樸厚重的威儀撲麵而來,宛若山嶽。

賬房先生稍顯驚奇的笑了起來, 將劍身整個抽出, 往前一送,示意喬翎看劍身上連綿的山脈紋路。

喬翎雖然早就已經看過了,但這會兒也很認真的再看了一遍, 繼而道:“這把劍很怪!”

她咋舌道:“不僅劍身上的紋路怪, 本身的氣息也很怪……”

賬房先生笑著歸劍入鞘,繼而告訴她:“這把劍的名字, 喚作斷山, 乃是無極天爐七寶之一。據說,仙人曾經用這把劍斬過一座連綿數千裡的妖山,又將山神的一半精魄封印其中, 此後劍身上才有了山脈連綿的紋路。”

喬翎聽得瞪大了眼睛:“這原來是無極的東西?”

她明白過來:“難怪那群人要去綁架柳相公的母親,用以要挾朝廷,前天夜裡,他們的人被抓了好些呢!”

又問:“什麼是天爐?”

賬房先生重新用油紙包仔細的將斷山劍包裹起來, 同時道:“無極的首領,被尊稱為道主,僅次於道主的人,就是天女和天狼, 而無極裡的人,又可以簡單的分為天爐和地爐兩脈。天爐便是天脈,地爐便是地脈。天脈地位更高,地爐在下。天脈與道主共同掌控著無極的七件寶物,也就是所謂的天爐七寶。”

喬翎忍不住撇了撇嘴:“可是我覺得這所謂的天爐七寶,也不怎麼厲害啊!”

賬房先生臉上便多了幾分唏噓之色:“因為用劍的人無法發揮出斷山劍的全部力量,甚至於連百分之一都發揮不出來。如果你能夠真正的驅使它,隻需要一劍,便可以擊垮神都的城牆!”

“用劍的人不能發揮出它的全部力量?”

喬翎聽了趕忙把頭往前鑽一鑽,迫不及待道:“這又是為什麼?”

賬房先生笑眯眯的看著她:“這個問題的答案,你得自己去找,我今天告訴你的夠多了!”

喬翎於是又悻悻的撇了撇嘴,撇完忽的想起另一事來,不由得很感興趣的問:“哎~你說斷山劍裡封印著山神的一半精魄——”

對於這個問題,賬房先生倒是給她解答了:“據說——隻是據說——先古時候,越是巍峨遼闊、香火鼎盛的山脈,便越容易誕生山神,有人途經,為求平安,亦或者為求生計,便在山間建造起山神廟來,這也會極大的助長山神的修為。”

“隻是人分善惡,神又何嘗不是如此?有些山神為求修為,便走了邪路,獵殺所有途徑掌控範圍之內的過路之人和鳥獸,這就是所謂的邪山了……”

喬翎忍不住問:“山也會死嗎?”

賬房先生道:“很難。”

他說:“要想徹底的殺死一尊山神,需要殺光山脈所屬地域裡所有的生靈,人,鳥獸魚鱉,山中草木,甚至於連土壤都要被烈火灼燒一遍,最後將山脈挖倒,山中水域填平……”

喬翎為之咋舌:“這要耗費多大的人力物力?難怪隻是鎖了那山神一半的精魄!”

賬房先生笑道:“比那還要再難一些。有山必定有水,能孕育出山神的奇山,水中多半有龍,真要是大張旗鼓的去徹底殺死一位山神,必然也是要同那位龍王打一打交道的。”

喬翎聽得新奇極了,眼睛瞪大:“還有龍王?!”

賬房先生糾正她:“從前有過。”

不過他也說:“作惡的其實隻是山中生出來的精魄,而不是山脈本身,精魄被摧毀之後,山脈經過很多很多年,會在孕育出新的山神,誕生之初,就像剛落地的嬰兒一樣純粹,這就需要一個向善的人去教導它走向正道了……”

賬房先生短暫的緘默了幾瞬,似乎是在斟酌該不該說,轉而看喬翎眼巴巴的盯著自己,不由得為之失笑。

他示意喬翎靠近一點,悄悄告訴她:“據說,高皇帝曾經遇到過一位剛出生的山神,還陰差陽錯撫養過它——我是聽彆人說的,不知道是真是假——自從高皇帝封聖之後,有太多神異到似是而非的故事了。”

喬翎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不由得道:“那時候可真有意思啊!”

有意思嗎?

賬房先生但笑不語。

因為他們的談話始終聚集在那些閃閃發光的頂尖人物身上吧。

他們講滅掉邪山的正義劍士,講呼風喚雨的龍王,講建功立業的高皇帝,這都是響當當的人物,充斥著奇妙又玄幻的瑰麗色彩,所以才覺得有意思啊!

可如同高皇帝一般彪炳青史的,又有幾個?

更多的還是在苦難與風雨之中艱難掙紮的底層人。

他鄭重的告訴喬翎:“再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候了。”

喬翎臉色一肅,認真的應了:“是,我知道了!”

賬房先生抬頭看了看對麵上達屋頂的櫃子,說:“我倒也不是要強行給你灌輸什麼,隻是能有如今,是很多很多人流過血才換來的……”

最終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而是重又把斷山劍遞還給喬翎。

喬翎奇道:“這不值錢嗎?”

賬房先生看著她,意味深長的說:“當世之中,或許隻有你能夠讓這把劍發揮出全部的力量。”

喬翎微覺錯愕,將那油紙包接到手裡,少見的有些猶豫:“可是我幾乎沒有用過那種力量……”

賬房先生道:“阿翎,你跟我們不一樣。我們遇到的人或事,都是隨機的,而你所遇到的所有人和事,都是命運推動的結果。‘它’需要你在最快的時間內成長起來。你得到了斷山劍,或許也說明你終有一日會用到它,拿著吧。”

喬翎有些迷惘:“我,我這一時半會的也用不上啊……”

說完她眼睛倏然一亮:“認識這把劍的人多不多啊,我能拿著招搖過市嗎?”

賬房先生摘下鼻梁上的水晶眼鏡擦了擦,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這把劍,不過就隻是知道這把劍的名字罷了,真正能夠認出這把劍,並且將其同無極對應起來的,除了無極內部的高層,幾乎屈指可數。”

喬翎心下愈發癢了起來。

她靠在櫃台上問:“你說無極的人平日裡都是怎麼聯係的啊……”

……

是日天朗氣清。

包大娘子使人去知會母親一聲,隻帶了一個久伴自己的侍女,往書局去了。

國子學那邊入學考試的卷子,她從前都是做過的,不敢說是獨占鼇頭,也算是出類拔萃,她並不擔心考不上。

隻是幾年前她成婚出嫁,那之後的卷子便沒有接觸過了。

雖覺得十拿九穩,但包大娘子覺得最好還是研究一下這兩年的出題方向,否則馬失前蹄落了選,倒是要不大不小的丟一回人。

因著她來得早,書局裡倒是還沒多少人。

包大娘子循著書架的導引尋到了去年的卷子,伸手去抽,冷不防旁邊伸過來一隻手——

她怔了一下,對麵那來人也怔住了。

循著那隻手去瞧,卻是極美麗的紫衣小娘子,杏眼桃腮,下巴上嬌俏的一點小痣,隻是神色看起來有些冷漠。

包大娘子朝她微微一笑,將手收回,抽了旁邊的另一份到手裡。

那紫衣小娘子略略一頓,朝她點一下頭,取了原本一人看中的那一份到手裡。

兩人又一處去櫃台那兒結賬。

那收賬的夥計也機靈,瞧了眼一人手裡的卷子,就曉得是預備著要考國子學的,當下熱情的推薦起來:“我們店裡有很多相關的書籍呢,還有算學大家的解析版本,對於考試很有幫助,需要我這邊幫一位推薦幾本嗎?”

包大娘子想了想,問:“有硬筆沒有?我在這兒做一做算數那部分的卷子,如果趁手的話,就無需再買彆的了,如若不趁手,就再買幾本對症下藥的解說書。”

這話才說完,夥計便遞了一支炭筆過去:“娘子裡邊請,隨便尋個地方坐就成了。”

包大娘子向他稱謝。

那紫衣小娘子遲疑了一下,說:“也給我一支筆吧。”

夥計笑著將筆遞上。

先前一處買卷子的兩個人,重又坐到了一起。

包大娘子天資不俗,底子打的也堅實,這兩年雖說沒再進學,可也管著自家房裡大大小小的事情,翻到數算那一頁略略打量幾眼,便有了思路。

她做的很快。

一份卷子做完,不禁微微有些自得——手還沒有生嘛!

轉而去瞧身邊那位紫衣小娘子,不由得暗暗心驚,當下再沒有半分得意之心。

包大娘子以為自己的速度就夠快了,沒想到那位紫衣小娘子竟早就停了筆,神態自若,姿態隨意的坐在旁邊,儼然是成竹在胸。

她心說,果然是一山還有一山高呢!

包大娘子決定還是買幾本解說書回去,臨走之前,又笑著同那紫衣小娘子道彆。

那位紫衣小娘子雖看起來冷冰冰的,基本的禮貌倒是並不缺少,也客氣的點一下頭,道一句有緣再會。

包大娘子走了,店內書案前便隻留下那紫衣小娘子一個人。

她攥著手裡的那支炭筆,目光呆滯的落在數算部分的第一道題上,滿心恍惚。

為什麼最後算出來,馬車裡還有四分之三個人啊……

這種水平真的能混進國子學嗎?

感覺綁架出題官,亦或者去偷考試原題都比自己考試來的簡單啊……

……

再從當鋪裡出來的時候,喬翎仍舊懷抱著那個油紙包,活像是一隻偷到了燈油的快活老鼠。

梁氏夫人都有些納悶兒:“怎麼這麼高興?”

有著昨夜一起毀屍滅跡的情誼,喬翎倒不瞞她,如實道:“我想出一個法子,來探尋我的身世了!”

梁氏夫人聽得暗暗一驚:“你居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喬翎說:“我阿娘生下我沒多久就去世了,我對她沒有什麼印象,至於爹爹,就更不曉得了。”

梁氏夫人聽著,不禁有些心疼,不好繼續再行追問,最後隻悶聲道了句:“噢,這樣。”

喬翎自己看起來倒是並不十分感傷:“我阿娘要是在,肯定不希望我傷心呀,沒什麼不能提的!從小到大,老師們待我都特彆好,師姐師弟們也好!”

她語氣輕快,顯然是個快活的姑娘。

梁氏夫人見她似乎能看得開,不由得嘟囔了句:“原來你真不是聖上的女兒?”

喬翎險些給閃到腰:“到底是在外邊說我是他的女兒啊,真是夠了!”

梁氏夫人說都說了,索性直接問了出來:“那為什麼你能在宗正寺報賬啊,這不是很奇怪嗎?”

喬翎“哎”了一聲:“這就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啦……”

梁氏夫人道:“那你慢慢說,我有空聽。”

喬翎堵了半晌,終於憋出來一句:“婆婆,誰都有不想告訴彆人的事情的,你之前不是這麼說的嗎?”

梁氏夫人有點不高興,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

喬翎見狀也有點不高興了——婆婆你先前用這話來堵我,我可不是像你這樣表現的!

她從鼻子裡邊重重哼了一聲!

兩個人牽著馬,並肩走在街上,誰也不理誰。

甚至於都忘了那匹傷馬留在了白應處,這會兒可以騎馬了。

直到後邊有人大喊出聲:“前邊的人,快些讓開!休要擋住貴人的路!”

婆媳倆楞了一下,倒沒糾纏,各自往路邊躲了躲,錯開到道路的兩邊。

喬翎見狀,又板著臉,氣鼓鼓的牽著馬溜到了梁氏夫人那邊去。

梁氏夫人輕咳一聲,瞟一眼身後連綿的車駕與膘肥體壯的那些駿馬,低聲道:“一公主回京了。”

喬翎心知她主動開口,便是委婉的示和,倒不糾纏,隻說:“沒見過一公主呢。”

梁氏夫人道:“先前她離京去給太後娘娘祈福了。”

繼而又說:“一公主行事肆意,是個風流人物,如若不去招惹她的話,倒也不算是囂張跋扈之人。”

喬翎一聽便知道:“想來是有人招惹過她了?”

梁氏夫人暗歎口氣:“也是曾家的人自己嘴上沒個把門的……”

喬翎摸到了一點門兒:“這個曾家,是潁川侯曾氏嗎?”

“不錯,”梁氏夫人道:“他們家也是開國侯爵之一,潁川侯的外孫曾元直在神都年輕一代裡,也是很出挑的後起之秀。”

喬翎不由得“哎”了一下:“外孫,卻又姓曾?”

“對,”梁氏夫人道:“潁川侯的原配妻室生了世子,繼妻唐氏生了長女和後邊幾個孩子,曾元直跟英國公府的那位世孫夫人都是唐氏夫人的後代。唐氏夫人是個很強硬的人,她的姨母唐紅曾經是天後時期的宰相,彼時權勢滔天——劉四郎之妻太叔氏的母親唐氏夫人,就是這位宰相的親生女兒,她們是表姐妹。”

“說遠了,”短暫的停頓之後,梁氏夫人繼續道:“潁川侯府的世子之位給了原配所生的長子,但是唐氏夫人也不願叫女兒出嫁,而是給她娶了一房丈夫,後來有了孩子,當然也是隨從潁川侯府的姓氏了,所以曾元直血脈上是外孫,實際上是孫兒,他從母姓曾。”

喬翎明白了,但是又糊塗了:“那潁川侯府又是怎麼同一公主扯上乾係的?”

梁氏夫人不由得歎一口氣:“因為前幾年聖上為一公主選婿,潁川侯府的世孫也在序列之中,世子夫人說了句很不中聽的話,叫一公主聽見了——她說一公主不過是宮人所生,怎麼心氣還這樣高,幾乎把滿神都的青年俊彥都叫過來選了。”

喬翎不由得“啊”了一聲,繼而道:“這話可真說不上是聰明。”

梁氏夫人也頷首道:“誰說不是?”

朱皇後早逝,並沒有誕育皇嗣,是以實際上當今所有的兒女,均非嫡出。

指摘一公主的生母隻是一個宮人,接下來是不是還要繼續指摘其餘皇嗣的生母也不過是妃子,所有皇子公主都是庶出?

在某個層麵上,當今所有的兒女,都是同氣連枝的。

梁氏夫人道:“這話極大的觸怒了一公主。”

越國公府沒有合適的駙馬人選,薑邁雖然年歲上比較合適,但是身體太弱了。

隻是公主選夫乃是宮廷盛事,作為皇親,她也去看個熱鬨,添了些人氣,不曾想倒是趕上了另一場熱鬨。

梁氏夫人說:“一公主當場就發作了,說‘我帝女也,你身為臣下之妻,怎麼敢如此居高臨下的指摘我的出身?曾氏有何倚仗,居然敢品評皇女!’這話傳到前朝去,彆說是世子夫人,潁川侯和德慶侯也不得不入宮請罪——世子夫人是德慶侯的女兒。”

喬翎聽得入神,當即追問道:“後來呢?”

梁氏夫人的神色複雜起來:“聖上向來和煦,當然沒有降罪,隻是革掉了世子夫人的誥命,作為懲戒,在那之後,又順從一公主的請求,準允她迎娶潁川侯世孫——到底還是偏愛自家骨肉的。”

喬翎著實吃了一驚:“這!”

梁氏夫人道:“本朝對於開國所立的公府和侯府,一直都是比較寬厚的,若有公主出降公候之家的襲爵後嗣,雖然也會另設公主府,但總歸還算是‘嫁’,以此確保爵位與開國功臣們的姓氏綁定,但一公主沒有嫁給潁川侯世孫,而是娶了世孫。”

她稍顯嚴肅的告訴喬翎:“這也就意味著,世孫不能夠承繼爵位了。因為一公主若有子嗣,是要隨從母親姓的,又因為駙馬無論娶帝女還是嫁帝女,都須得嚴守貞潔,不得納妾,就相當於世孫被剝奪了繼承爵位的可能。”

喬翎難免要問一句:“世子夫人還有彆的孩子嗎?”

梁氏夫人輕輕搖頭:“她隻有這一個兒子。”

又說:“成婚之後,公主辱駙馬尤甚。”

喬翎默然良久,最後也隻得說:“世子夫人一定很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麼要說那句是非……”

梁氏夫人則說:“世上哪有後悔藥呢。”

兩人牽著馬走在路邊,官道正中是連綿如長龍的車隊,途經之地芳香撲鼻,侍從宮人簪珥鮮明。

喬翎忽的想起來另一事:“潁川侯世孫做了一公主的駙馬,那這潁川侯的爵位,又該當如何處置?世子有沒有彆的兒子?”

“潁川侯的爵位啊……”

梁氏夫人的語氣有些微妙:“最後隻怕會落到曾元直身上。”

喬翎微吃一驚:“潁川侯世子沒有彆的孩子了嗎?”

“世子有彆的孩子,但是老侯爺還在呢。”

梁氏夫人說:“世孫出嫁之後,潁川侯遲遲沒有再上表請立世孫,世子著急,但是也沒辦法。依照潁川侯府第三代子弟們的齒序,世孫居長,曾元直居次,三郎倒是世子的兒子,但他是庶出,孫輩中的排名也不如曾元直靠前。”

“如若老侯爺過世,世子成了潁川侯,那曾三郎即便是庶子,也能承爵,可這會兒老侯爺還在呢,雖說正常操作之下爵位該屬於長房一脈,但倘若他老人家就是要依從第三代嫡孫的齒序,指摘一下曾三郎的出身,那世子也沒有辦法……”

喬翎忍不住問了出來:“那太常寺不管嗎?這應該是他們的職權範圍啊!”

“所謂的秩序和法統,原本就是統治階層製定出來的,最終解釋的權力,當然也是歸屬於他們的了。”

梁氏夫人說:“曾元直是潁川侯府第三代當中最出色的孩子,他的母親如今在地方上為一州刺史,妹妹如若不出差錯,終有一日也會成為英國公夫人,外祖母唐紅更是門生遍及天下,這一房的才乾和人脈,是世子及長房所不具備的,老侯爺都看在眼裡。”

“最最要緊的是,聖上很喜歡曾元直——我,乃至於很多人都覺得,聖上之所以準允一公主娶潁川侯世孫,不僅僅是因為偏頗公主,也是為了叫世孫給曾元直騰位置。”

喬翎稍覺驚奇的“哎——”了一聲。

梁氏夫人看著她,點點頭,道:“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當今很喜歡破格提拔年輕人,於樸是這樣,曾元直也是這樣,他才一十出頭,就做了從四品的大理寺少卿,雖說也有他個人的確才乾出眾的原因,但聖上的賞識和偏愛,也是必不可少的。”

喬翎對當今的觀感稍稍好了一些:“我以為他隻知道包庇那些臭魚爛蝦一樣的親戚呢!”

梁氏夫人聽得心驚肉跳,下意識想要製止,再一想自己旁邊這是個癲人,便也就作罷了,隻道:“不要在大街上說他壞話,要到僻靜地方去說!”

喬翎胡亂應了:“哦,好的好的!”

……

婆媳倆亂七八糟的說著話,一路牽著馬回到了越國公府。

喬翎沒急著回正房,而是跟梁氏夫人一起去了她的院子,進屋之後也不需要人招呼,就像隻慵懶的肥貓一樣嫻熟的往美人靠上一歪,繼而開始搖人:“我愛吃的那種醃果子還有沒有?再拿一些來!有酒的話也拿一些來!看看貓在不在門外,在的話也給我抱過來!”

侍從們趕忙應了,轉而去準備上。

梁氏夫人在屏風後更換家居的衣衫,聽著都有些懷疑起自我來了——難道這其實是癲人的家,而我實際上是一個客人?

稍有些不自在的換了衣裳,還沒來得及出門去同那隻鳩占鵲巢的肥貓說句什麼,外頭陪房匆忙前來傳話:“夫人,太太,外邊金吾衛長史來訪。”

喬翎警惕的從美人靠上支起身來,朝梁氏夫人處張望。

梁氏夫人不動聲色的走上前去,低聲道:“金吾衛負責掌徼巡京師,同府上無甚交際,好端端的,到這兒來做什麼?”

喬翎掩著口,小聲道:“難道是昨夜的事情發了?”

梁氏夫人納悶兒道:“可我們也沒乾什麼呀!”

喬翎也有些茫然:“可能是因為殺了人吧……”

梁霸天憤憤不平道:“我隻是殺了一個莫名其妙上門來敲詐勒索的小人,倒惹得金吾衛上門了?!”

這麼一說,喬霸天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坐直身體,小心的掩著口說:“我殺的要多一些!”

梁氏夫人戰術後仰,神情嚴肅的盯著她。

喬翎很肯定的點了點頭。

梁氏夫人便叫她稍後到屏風後邊去暫避一下:“我來打發他們。”

喬翎感激不已:“婆婆,你真好!”

趕忙往屏風後邊藏了起來。

梁氏夫人往正廳去見來客,侍從一路領著進來,她才發覺可能是自家人誤會了什麼。

那金吾衛長史年過四旬,姓趙名橋,臉上帶笑,言辭和煦,使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他身後的幾個隨從均捧著蓋有紅綢的托盤,進門之後環顧左右,有些詫異:“不知越國公夫人何在?某是聽聞夫人在此,才求見太夫人的。”

梁氏夫人還沒說話,屏風後邊已經傳過來一道聲音:“叫我太太!”

梁氏夫人:“……”

金吾衛長史趙橋:“……”

【非靜止畫麵.jpg】

終於還是趙橋見多識廣,哈哈一笑之後,道出了來意:“朝廷安插在無極當中的探子遞來消息,道是那群妖人為了救出關押在金吾獄中的同黨,意圖綁架柳相公的母親,以此要挾朝廷退讓……”

梁氏夫人聽到此處,不由得神色微變——柳直的生母不是彆人,正是安國公的胞妹、她嫡親的姑母。

她心有所悟,不由得扭頭去看那道屏風。

那邊趙橋已經繼續說了下去:“金吾衛得知消息,中郎將庾言便匆忙帶人趕往老夫人所在的道觀,不曾想卻在半路發現了無極妖人們的屍首,彼時還當老夫人已經遭了不測,再趕到山上去,才覺原來是虛驚一場,老夫人處風平浪靜,這才意會到大抵是有義士遇到那群妖人,將其斬殺在路。”

“金吾衛核查了彼處的巡防部隊,幾經取證,才尋到了義士蹤跡,中郎將須得去審訊那些妖人,徹查此事,是以衛所便先令我略備薄禮,來向喬太太致謝,正式的朝廷褒揚文書會在明日下達……”

梁氏夫人微覺愕然,這也太過於……

她忍不住向那屏風後道:“原來你昨夜不僅僅帶回了自己的馬,還順道拔刀相助,當了回義士?”

喬翎的聲音中氣十足的從屏風後傳出,她邁著四方步,挺胸抬頭,手裡搖著一把梁氏夫人的孔雀羽扇,氣定神閒:“不錯,正是在下做的!”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緊盯著她那張臉,心說你這家夥什麼時候畫了眉毛,還塗了口脂?!

她欲言又止,腦內CPU狂轉,一時無言。

趙橋卻已經上前去深深一躬,繼而掀開了自己帶來的幾個托盤上的紅綢:“這是金吾衛所的私署酬謝,金一百兩!”

“這是金吾衛所的榮耀勳章,喬太太若有年歲上合適的朋友亦或者後輩,初試合格,便可以憑借它入仕金吾衛!”

最後一個托盤上擱著的,卻是一份文書,趙橋取了雙手遞交過去:“這是十六衛聯名的蓋章公文,您日後行走天下,若有困窘之處,可以憑借它來尋求天下諸衛所的幫助……”

這幾樣東西過於豐厚,喬翎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其實也是趕得巧了,不算什麼大事的。”

趙橋聽後神色不由得稍稍嚴肅了幾分:“喬太太熟讀詩書,一定該知道子貢贖人的典故了?見義勇為的人,就應該得到褒讚,如若不然,何以告慰義士的善行?這也是高皇帝留下的法令之一,您必須收下!”

他說:“如若不是您拔刀相助,叫妖人劫走了柳相公的母親,一則有損我朝顏麵,一來也會令神都臣民心中惶惶,三則會助長奸人氣焰,這是您應得的,怎麼能在不該謙讓的時候謙讓呢!”

喬翎向他行了一禮,衷心道:“受教了,趙長史說的很是。”

趙橋輕輕道了句“不敢當”,略微一頓,又遲疑著道:“其實還有一事……”

喬翎道:“什麼?”

趙橋猶豫著開了口:“喬太太的行徑,是值得大肆褒讚的,隻是無極畢竟是個根基深厚的淫/祀團體,行事狂悖,一旦此事廣而傳之,或許會給喬太太帶來危險也說不定。”

“原本您該有一塊牌匾的,隻是為了您的安全考慮,如果您不欲張揚,我們就悄悄地使人送來,朝廷那邊呢,也就隻是私下褒揚,並不廣而宣之了……”

喬翎隻聽到了一件事:“什麼,還有牌匾?!”

趙橋被她感興趣的點給震了一下,愣了愣,才點頭道:“有的,金底黑字的檀木牌匾,上書‘邪惡克星’四個字。”

“哇哦!”

喬翎聽得兩眼放光:“這也太酷了吧!我要!!!”

趙橋:“……”

梁氏夫人:“……”

趙橋轉而豎起了大拇指,欽佩不已道:“不愧是葬愛老祖!”

喬翎臉上的笑意因而消失了幾個瞬間。

梁氏夫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趙橋最後一次同喬翎確認:“喬太太確定要把此事公布出去嗎?”

喬翎很認真很確定的點頭:“要的要的要的!!!”

趙橋便應了聲:“那之後叫金吾衛多在這邊巡查幾回也便是了。”

喬翎笑著用那塊紅綢子將那一百兩金包裹起來,遞還到趙橋手上:“長史有心了,請大家喝酒!”

趙橋臉色一肅,便要推脫,喬翎卻道:“有功受祿,沒道理叫人家白乾呀!”

趙橋心下感念,便不再勸了。

金吾衛事忙,他又說了幾句,便起身告辭,同時道:“牌匾大概會跟三省的公文一起下來,喬太太隻管靜候佳音便是。”

喬翎笑著送他到廳外去,再折返回來,神氣十足的朝梁氏夫人眨巴一下眼!

梁氏夫人白了她一眼:“把扇子還我!”

喬翎大叫一聲:“現在是我的了!”扭頭就跑了。

梁氏夫人又好氣又好笑:“難怪人家都叫她癲人呢!”

……

因為喬翎沒有隱瞞的打算,是以趙橋也無謂遮掩,這本就是一樁新鮮事,在越國公府裡邊傳得簡直就像風一樣快。

喬翎回到正院,受到了眾人的一致歡迎。

張玉映倒是知道她昨夜為什麼出去,還惦記著梁氏夫人的事情,悄悄遞了個詢問的眼神過去,見娘子很肯定的朝自己點了點頭,心裡便有數了。

她指了指內室:“國公今日精神看起來好一些。”

喬翎“哦”了聲,放輕腳步進了門,便見薑邁穿著家居的深青色外袍,正靠在軟枕上,慢條斯理的剝橘子。

他並不很喜歡吃橘子,隻是喜歡橘子被剝開時散發出的近乎凜冽的清爽氣味。

喬翎背著手,慢慢挪動過去。

薑邁便掀起眼簾看了看她,將手裡剝完的那個橘子遞給她:“呀,聽說老祖昨晚又霸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