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夫人沒搭理大喬。
她麵無表情的從衣袖裡取出那瓶火油, 倒在那死人的頭臉、乃至於身上其餘地方,最後吹亮了火折子,將其丟了下去。
然後她氣勢洶洶的問喬翎:“誰叫你跟著我的?!”
喬翎:“……”
喬翎立時就把伸著的脖子縮了回去。
梁氏夫人又氣勢洶洶道:“你在監視我是不是?!”
喬翎於是就把脖子再往下縮了縮。
梁氏夫人還說:“你知不知道,誰都有不想叫人知道的事情, 就像你不想告訴我你的來處一樣?!”
喬翎簡直要鑽到地下去了。
梁氏夫人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 冷哼一聲, 眼見著火焰在那死人身上升騰起來,終於動了動嘴唇, 心下五味俱全的說了句:“謝謝你。”
喬翎反倒有些茫然了:“啊?”
梁氏夫人低著頭去牽了馬, 說:“走吧。”
又問喬翎:“你的馬呢?”
喬翎縮著脖子,甕聲甕氣道:“……在城外。”
梁氏夫人為之默然幾瞬,轉而動作敏捷的上了馬, 又伸手拉她到自己身後同乘。
久久無言。
終於, 喬翎忍不住開了口:“那個人……當初,是不是小姨母她……”
梁氏夫人聲音有些黯然:“不要問了。”
她重又說了一次:“不要問了。”
喬翎坐在她身後, 隻能聽見梁氏夫人的聲音, 卻看不見她的麵容,可即便如此,也能夠感知到她身上仿佛凝成實質的傷懷。
“對不起啊, ”她小聲說:“我不是故意想去窺探你的秘密,我隻是有些擔心,怕你遇上什麼解決不了的麻煩,也怕那個人背後會不會還有彆的什麼人……”
喬翎歉然的撓了撓頭, “唉”了一聲,有些不自在的道:“我也知道,我是有點愛管閒事。”
梁氏夫人硬梆梆的說:“你知道就好!”
喬翎不由得叫了一聲:“婆婆!”
梁氏夫人輕哼一聲,二人騎乘的那匹駿馬穩步向前, 帶起的夜風吹動了她的帷帽,叫那輕紗撫在喬翎臉上。
她聲音壓低,如同此時山間的輕風:“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喬翎聽她開口致謝,反倒不自在起來,扭捏的應了聲,再沒說話。
梁氏夫人也沒再言語。
二人緘默著折返回官道上,梁氏夫人勒住韁繩,放慢速度,帶喬翎去尋她的那匹坐騎,不曾想卻遇上了一個意外。
“沒了?沒了是什麼意思?!”
喬翎有點不高興了,同那店家說:“我給了你們保管費的,結果就這麼短的功夫,連一個時辰都沒有?你們跟我說馬沒了?!”
店家苦著臉說:“娘子容稟——您走後約莫半個時辰,又來了一夥人,裡頭有條漢子,道是來時傷了馬,急著尋一匹來替換,趕巧您那匹馬在外邊吃草,他一眼就相中了!”
喬翎怒道:“那可是我的馬,他憑什麼去相?!”
店家繼續告饒:“我們也是這麼說的呀,一匹馬可不便宜,我們如何也擔待不起這樣的乾係,那漢子便將他自己的那匹傷馬留下,另給了些買馬錢……”
說著,雙手遞了錢袋過去。
店裡的夥計牽著一匹傷了腿的馬躬在一邊兒,蜷縮著腦袋,直往這邊張望。
那匹馬也在看她,大概也知道自己傷得厲害,損了身價,一雙眼睛裡透著淒惶和懼怕。
喬翎的態度很堅決:“說破大天去,也沒道理不問自取的牽走了我的馬!”
她問店家:“那夥人往哪邊兒去了?我找他們去!”
店家自覺好聲好氣的說了半天,見這娘子油鹽不進,終於惱怒起來,冷了臉色:“人家都給了錢了,娘子再去買一匹來,又會如何?且人家還多饒了一匹傷馬在這兒——過段時日這匹馬修養好了,也是能賣出價錢來的!就算是殺了吃肉,也能宰出來百餘斤!”
他打個眼色,那牽馬的店夥計便上了前,店家接過韁繩胡亂往喬翎手裡一塞,擺擺手趕她離開:“快走吧,我這兒還要做生意呢,你堵在門口,算怎麼回事?快走,快走!”
“少給我裝糊塗!”
喬翎勃然大怒:“我花錢辦事,把馬委托給你,你卻搞丟了,憑什麼三言兩語就要打發我走?!”
“那群不知所謂的王八蛋,我一個都不認識,憑什麼一句話都不同我說,便牽走我的馬?!”
“你無非就是得了他們的賞錢,又覺得我一個人勢單力薄,即便心有不滿,也不敢同你們鬨起來,所以才欺負我罷了!至於那群搶走我的馬的王八蛋——他們怎麼不去官家驛館搶馬,偏要到這茶肆來搶?無非也就是柿子撿軟的捏,欺軟怕硬罷了!”
店家原本是覺得一個小娘子好糊弄,也好打發,才偷偷賣掉了她的馬,順帶著扣了一些油水,不曾想卻遇上了個難纏的,口齒犀利,關鍵是還得理不饒人!
不就是一匹馬嗎!
又不是沒給她錢,怎麼這樣糾纏不休!
東風壓倒西風,他隻得按捺住心內不忿,強笑著捧了一杯茶出來:“這事兒是我們辦的不妥,在此給娘子賠罪了……”
喬翎才不吃這一套,當即便道:“那夥人到底往哪兒去了?說!”
店家實在不想給自己招惹麻煩——這潑辣的小娘子畢竟隻有一個同伴,那群半搶半買奪馬的人可有一群呢!
這要是給說出去,他們再來找麻煩,豈不還得自己擔待著?
店家眼珠一轉,便待胡亂說個反向來糊弄過去,不曾想喬翎先一步冷笑起來:“城門已經關閉,我不信他們有本事敲開,一行人離開的時間又不算太久,總能尋到蹤跡的,要是找不到,我回來砸了你的攤子!”
店家聽得麵露怨憤,正欲開口,卻聽有道聲音斜插了進來:“哎呀,真是好大的威風!神都的貴人是多,張口就要砸人家攤子,隻是貴人怎麼也給攔在城門外了?看起來也不怎麼貴啊!”
緊接著,便聽一陣哄笑聲傳來。
梁氏夫人牽著馬在茶肆外等待,聞言不由得冷冷看了過去。
卻見打頭是個穿天青色圓領袍的年輕郎君,腳踏黑靴,腰束玉帶,端是風流俊雅。
身後侍從替他牽著馬,再之後,卻是幾個身量剽悍的勁裝扈從。
臉很生。
對於梁氏夫人來說,臉很生的意味就是,這不是個要緊人家的子弟,否則她總該識得的。
隻是此時此刻,憑著她跟大喬一起毀屍滅跡的交情,就算是個臉熟的人,也沒由頭與他客氣的!
隻是梁氏夫人還沒來得及言語,那店家已經長歎了口氣,蔫眉耷眼,一臉尋到了知己和訴苦途徑的委屈:“這位郎君說的真是公道話!我們本就是小本買賣,賺幾個辛苦錢罷了,怎麼跟人糾纏的起呢……”
那邊喬翎卻已經哭了起來,衝那郎君道:“你憑什麼這麼說我!”
她掀起帷帽,用手背胡亂擦了下臉,哽咽起來:“那匹馬,那匹馬是我阿耶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啊,現在卻被我搞丟了……”
她放聲大哭,委屈至極!
店家愣在當場。
那年輕郎君也愣住了:“這……”
於是他轉而又去責備那店家:“不怪人家要砸你的店,你把人家那麼寶貴的馬給弄丟了……”
這話都沒說完,喬翎已經叉起腰來,往他臉上啐了一口!
“什麼前因後果都不知道,聽人顛三倒四說幾句話就趕忙調轉船頭,腦子不好使,就找個沒人的地方自己流口水去,在這兒丟人現眼、裝什麼青天大老爺?!”
年輕郎君猝不及防,呆在當場。
喬翎已經叉著腰,麻利的又朝他啐了一口:“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砸他的攤子嗎?清楚誰對誰錯嗎?莫名其妙就衝過來主持公道,喲吼,可把你給厲害壞了吧?你可真是正義凜然、斷案如神呐!”
又冷笑道:“隻可惜這裡不是大理寺,也沒有戲台子,不然你塗個花臉唱上幾段,姑奶奶聽高興了,說不定真賞你幾個錢呢!”
那年輕郎君勉強回過神來,終於意會到自己被耍了,不由得麵露慍色,惱怒不已:“你這刁鑽的潑婦……”
他往前一伸脖子,姿勢也好,角度也好,俱都是卡得剛剛好。
喬翎極順手的賞了他一記耳光,“啪”的一聲脆響!
“壞了!”剛打完她就後悔了,趕忙開始搖人:“婆婆!你帶水了沒有?我剛啐過他,我不小心給忘了!”
梁氏夫人稍覺無語的看著她:“你不知道我是出門來做什麼的嗎?你覺得我會帶水?”
誰家好人出來殺人滅口的時候還隨身帶個水壺啊!
那年輕郎君吃了一記耳光——這回是真的動怒了:“把這刁婦給我抓起來打!”
不隻是他,他身後的幾個隨從一窩蜂湧了上來,擼袖子的擼袖子,叫罵的叫罵!
反倒是那幾個身量剽悍的扈從快步上前,攔住那幾名侍從,強行穩住了局麵。
原因很簡單——這可是神都!
一塊磚頭砸過去,不定對方是什麼人!
這娘子這樣潑辣,詞鋒又如此尖刻,至今都能活蹦亂跳的出現在他們麵前,那她一定就該有些值得一看的倚仗!
領頭的扈從還算客氣的抱拳行禮:“常言說不打不相識,在此遇見娘子,也是緣分。”
那年輕郎君怒道:“你有什麼好怕的?放眼神都,還有人敢不給二公主麵子?把這賤人給我抓起來!”
二公主?
梁氏夫人聽得眉頭微動,倒是沒說什麼。
喬翎的反應反而很強烈,她當場“哦吼”一聲大叫,嘖嘖稱奇:“哇哦!好厲害!原來是二公主的人!得罪了二公主,那我豈不是完蛋了?這可如何是好?!”
說完她冷下臉來,奪梁氏夫人手裡的馬鞭,毫不猶豫的再狠賞了他幾下:“當然是趕緊再打幾下啦!二公主的人哎,限量款的!過了這個村之後,想打都找不到!”
打完之後,她就跟忽然間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去看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很淡然的說:“沒事兒,打吧,兜得住!”
“誰問兜不兜得住了啊,”喬翎麻利的擺一下頭,示意道:“婆婆你要不要也來幾下?有一說一,很爽的!!!”
梁氏夫人很嫌棄:“你是不是忘了你剛啐過他?”
喬翎不好意思的反應過來:“噢噢噢!”
領頭的扈從原本是想探一探這年輕娘子的根底,不曾想豬隊友二話不說,就把自家的底給抖出去了。
更糟糕的是,即便抖出去了,對方也毫無顧忌——這哪兒是毫無顧忌,簡直是愈發肆無忌憚了!
連二公主都渾不在意,到底是真的無知者無謂,還是……
事發突然,他沒法細想,更要緊的是作為二公主的人,此時既然與對方對上,也徹底的撕破了臉,再毫無表示,依二公主的脾氣,知曉之後必然要叫他難看!
那年輕郎君連挨了數下馬鞭,一張臉都漲成了青紫色,毫無先前仗義執言的瀟灑風姿,當下氣急敗壞道:“你愣著乾什麼?打啊!”
喬翎還沒反應,梁氏夫人已經拔刀出鞘,那扈從頭領見狀一驚,下意識拔刀防衛。
店家往外賣馬的時候,如何也料想不到事情居然會發展成這樣!
他沒料到那娘子居然如此潑辣,一點虧都不肯吃,更沒料到二公主的人會突然殺出來替他主持公道,尤其沒料到兩方居然都如此強勢,分毫不讓,竟鬨到了要見血傷命的地步!
店家一張胖臉白的像紙,毫無血色,真心實意的顫聲勸說:“彆打了,你們不要打了啦……”
這架到底是沒打起來。
因為動靜太大,驚動了神都城外的巡防部隊。
領頭的扈從暗鬆口氣,歸刀入鞘,眼等著那領頭的校尉過來之後,才沉聲報了來路:“某乃是二公主府上典軍宋威,這位乃是延州刺史的從子淳於皓。因為大公主壽辰在即,殿下使某先行返京,公主車駕明日方才回返。”
那校尉隻專注的聽了前邊幾句——對他來說,也就是前幾句才有用。
二公主的風流肆意,在神都之中,幾乎可以與魯王的張狂跋扈並駕齊驅。
至於後邊那個淳於皓……
什麼延州刺史的從子,就算是延州刺史親自來了,入京之後也得矮上一頭,更何況是一個子侄輩的從子!
他又去問起爭執的另一方是何來路。
梁氏夫人懶得出聲,喬翎則將帷帽上的輕紗往後彆住,昂起頭來,鏗鏘有力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越國公夫人喬翎是也!”
那校尉領頭,身後諸多士卒緊跟著,眾人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恐怖如斯!!!
繼而肅然起敬:“原來是越國公夫人!”
淳於皓眼見那校尉並不十分看得起自己,心下已經存了三分邪火,再聽了對麵那潑婦身份,更覺輕蔑——什麼越國公夫人,這能有二公主大嗎?!
再見到那校尉等人的反應,他難免愈發不忿,又一次搬出了後台來:“我們可是二公主的人!”
校尉瞥了他一眼,心說你懂個屁!
站在你麵前的,可是名滿神都的癲人、聲名如雷震耳的葬愛老祖!
說打魯王臉,就打魯王臉,半點都不含糊!
新婚之夜說發飆就發飆,寧肯蹲監獄,也不叫自己受一點委屈!
承恩公跟她還算是無仇無怨呢,老祖心血來潮,都要大發神威,過去抽人一耳光,搞砸葬禮的同時,順帶著把人搞得家都給整散了!
前兩天剛當眾打臉完大皇子妃……
這還不算英國公府的血債呢!
你怎麼敢奢望她會給你臉?
至於二公主……
校尉想著前些天甚囂塵上的傳聞,心說,這位未必不是一位公主呢!
甚至於含金量說不定要比二公主還高!
至少皇室願意替她付五十萬兩的賬,二公主有這個氣魄和本領嗎?!
他懶得同一個鄉下來的小子分說,瞥了淳於皓一眼,按部就班的問起事情的原委來。
喬翎先說了馬的事情。
校尉由是大吃一驚,同那店家道:“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敢薅神都第一癲人的羊毛!!!
店家已經傻了。
他哪兒知道這麼個裝扮平平的小娘子,居然會有這麼大的來頭?
喬翎又說起同淳於皓的糾葛來:“這廝自己找打!不知前因後果,不明是非黑白,竟敢到我麵前來裝大頭蒜!”
校尉明白了——淳於皓以為是在主持公道,行俠仗義,以為那是團棉花,沒成想踢到狼牙棒上了!
狼牙棒上還淬了見血封喉的毒……
他清楚了事情原委,遂問二公主府上的典軍宋威:“既然是一場誤會,那兩府之間的糾葛便就此作罷,典軍以為如何?”
宋威不知道神都城內什麼時候多了一位越國公夫人。
他隨從二公主離京前,並沒有聽聞越國公要娶妻的消息。
但是他會察言觀色,眼見著校尉一行人對於越國公夫人如此反應,便知道此女必定有些極了不得的地方。
反正也隻是二公主的一個男寵,無謂為了他鬨出太大的風波來。
宋威頷首道:“如校尉所言,就此作罷吧。”說完,主動朝喬翎拱了拱手。
喬翎還了個禮,算是默許了此事。
那校尉轉而又去找那店家晦氣——說到底,今次的事情,還是因為他的貪心招惹出來的。
店家叫冤:“那群人凶神惡煞的,我哪兒敢反抗?我是收了保管費,但為了這一點錢,就叫我送命,也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他連連告饒,說:“諸位都是大人物,何苦為難我這小人呢!”
喬翎兩手交抱在胸前,嗤笑道:“我先前就說了,他們不敢太過於惹人注意,否則就去官家驛所搶馬了,豈會到你這茶肆來?”
“其次,我同二公主的男寵爭執了不到一刻鐘,戍守神都的士卒便有所察覺,迅速趕來,那群人豈敢在這裡生事?”
淳於皓因為那句“男寵”,而暗地裡立起眉頭,難掩怨憤的瞪著她。
喬翎則繼續同那店家道:“你收了他們的好處,因而賣掉了我的馬?不,比這還過分,是你主動向他們推薦了我的馬——你的馬廄在茶肆後邊,你不說,他們怎麼可能看見?先前那匹馬還是我自己牽過去的,你當我的腦子是漏勺,不存東西是不是?!”
店家滿頭大汗,連聲求饒,終於捧了自己私吞的那部分賣馬錢出來,哀求道:“小人一時糊塗,一時糊塗……”
喬翎接了那賣馬錢,又問:“現在能告訴我了吧,他們往哪兒去了?還有——那個低賤的男寵,你要是再敢繼續瞪著我,我就把你眼珠摳出來當泡踩,你信不信?!”
淳於皓馬上收回視線,低下了頭。
這叫好漢不吃眼前虧!
那店家瑟縮著指了個方向,沒敢再說什麼。
喬翎劈手給了他一鞭子充作教訓,轉而又將那匹傷馬的韁繩丟了過去。
店家顯而易見的一怔。
就聽喬翎說:“照顧好我的馬!”
她憐惜的摸了摸那匹傷馬的鬢毛。
梁氏夫人微微有些蹙眉:“這匹馬腿傷得厲害,怕不好醫治,你真打算要?”
喬翎歎口氣,說:“好歹是條性命呢。”
那匹傷馬眼睛裡好像聽懂了似的,含著一層悲傷的水霧,低下頭,稍顯眷戀的蹭了蹭她。
店家從怔楞與疼痛當中回過神來,一疊聲的答應了:“是是是!”
喬翎又從那校尉處借了匹馬騎上,冷笑道:“我的馬是誰都能搶的嗎!”
轉而同梁氏夫人道:“婆婆,你先回去,我辦點事,去去便來!”
梁氏夫人情知她本領不俗,倒是沒勸,隻是也沒答應回去:“我就在這兒等你,捎帶著照看著你的馬。”
那校尉倒是送了個順水人情:“我派幾個人與夫人同去……”
“心領了,”喬翎朝他抱拳行禮:“隻是不必勞煩了。”
校尉見狀,也不強求。
一行人目送著喬翎催馬離開,循著店家指的方向而去。
……
神都城內,江邊。
懸掛在不遠處望江樓簷外的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曳,也在江邊投下了一前一後,兩道細長的幽邃陰影。
離江水更近的人更從容些,聲音裡帶了幾分笑:“我告訴你,那是個可造之材,叫你去留人,你為什麼沒有照做呢?”
離江水更遠的人為之默然,沒有做聲。
那人便回過神來,對上了身後之人低垂著眼睫的臉孔,語氣輕不可聞:“因為你的心動搖了。你覺得那是個可憐人,你在對方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是不是?”
離江水更遠的人依舊沒有做聲。
背對江麵而立的那人沒再說話,隻是用一種饒有興味的眼神注視著對麵之人,如是過去很久之後,她終於開口了。
“你,想做第二個淮安侯夫人,是嗎?”
……
神都城外。
夜色正濃,一群人催馬走在山道上。
當中一人冷笑道:“素日裡好事沒我們的份,壞事倒總能落到我們頭上!天爐的人把事情辦砸了,卻叫我們地爐的人來收尾,憑什麼!”
身邊的人嗤了一聲:“誰叫人家是天脈,而我們隻是地脈呢。”
說著,也不滿起來,憤憤的緊了一下韁繩:“作死的潑皮,一匹馬而已,敢敲我那麼多錢!也就是因為差事還沒辦完,等折返回去,非給他點顏色看看!”
身下那匹駿馬憤慨的嘶叫起來,惹得他又踢了那不安生的畜生幾腳。
領頭的黑袍人道:“都給我閉嘴!”
四下裡為之一寂。
過了會兒,才有人小聲說:“大哥,不怪兄弟們氣不過,這回的差事,實在是不好做!天爐的人落到了朝廷手裡,卻叫我們地爐來人來救——我們要是能從神都城裡救走那些人,那還用得著東躲西藏,被朝廷指為淫祀嗎?不說是那些神鬼莫測的中朝學士,單單羽林衛和金吾衛,就極難纏!”
另有人小聲說:“這回要真是綁了柳直的老娘和家眷,一定會觸怒朝廷的,他們會不會答應交換天爐的人出來還在其次,就算是一切順利,也會追殺我們到死的……”
黑袍人環視一周,暗歎口氣,情知人心已經亂了,遂搬了一塊鎮山石出來:“這回的事情,我們隻是協同,真正全權負責的,則是道主身邊最有希望承繼衣缽的一位天女……”
他加重聲音:“這位天女,掌控著天爐七寶中的斷山劍,有著不遜色於紫衣學士的本領!”
眾人為之驚悚,繼而果然如黑袍人所願那般振奮起來。
“斷山劍——據說那是仙人遺留下來的寶物啊!”
“那可是一位天女!”
“既然如此,想來此行必定順遂了!”
一行人低聲議論著,往柳直之母所在靜修的道觀而去。
相隔幾裡之外,靜靜立在樹上的灰衣女子無喜無悲,正注視著天際的那輪圓月。
倏然之間,她眉頭動了一下。
……
梁氏夫人在茶肆外等了約莫一個時辰,就聽見了達達的馬蹄聲。
起初她還沒注意——因為官道上騎馬趕路的人太多了。
反倒是一直在擦桌子的店家先發現了,叫嚷起來:“喬太太回來了!”
梁氏夫人霍然起身,便見喬翎騎一匹馬,牽一匹馬,胳膊肘下還夾著一個長條形狀的油紙包,意氣風發往這邊來了。
她不由得笑了起來:“找到了?”
喬翎跳下馬來,將借的那匹還給那校尉留守在此的士卒,同時語氣輕快道:“找到啦!”
彼時東方天際已經隱隱的透出了一線淺紅,用不了多久,就該是開城門的時候了。
道路上已經有了挑著籮筐準備進城的百姓,間雜有送水送貨的車馬,還有人帶了熱氣騰騰的吃食,準備進城去賣。
那匹傷馬走的極慢,一瘸一拐,喬翎本也不急,索性沒有騎馬,隻牽著它們慢慢走。
梁氏夫人見狀,便也就牽了馬,並肩與她同行。
那校尉大概是得了消息,專程送了個人情,親自領她們進城,見喬翎居然還牽著那匹傷馬,倒是一怔。
喬翎說:“我認得一個不錯的大夫,或許能治好它呢。”
校尉作為軍人,對朝夕相處的坐騎是很有感情的,見狀便在原先程序化的情狀之外,多添了幾分柔和:“喬太太有心了。”
婆媳二人並肩進了城,喬翎便摸著肚子,盤算著去找點熱乎的東西吃——進城的時候聞了一路,早就餓了!
梁氏夫人很嫌棄:“也不知道乾不乾淨……”
喬翎哈哈笑著,半拉半拽的帶她找了家臨街的鋪子吃長魚麵。
梁氏夫人從沒有來過這種地方,狐疑的打量一圈周遭,再看著碗裡邊的鱔魚,猶豫著該不該動筷子。
轉而一扭頭,那邊喬翎已經同那店主人說起了南邊的方言。
他鄉遇故人,店主人專程送了一盤條頭糕給她們:“來吃吃看,很好吃的!”
喬翎要了滾水來燙筷子,燙完之後遞到對麵,很熱情的招呼梁氏夫人:“婆婆,你嘗嘗呀,很好吃的!”
梁氏夫人遲疑著夾了一筷子麵,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幾下,咽了下去。
喬翎緊盯著她,問:“好不好吃!”
太陽初升,帶一點橘黃,一點淺紅,照在她臉上,亮晶晶的。
梁氏夫人鬼使神差的想起了昨晚那驚心動魄又光怪陸離的一夜。
好像很久很久沒有這麼鮮活過了。
她低下眼簾,輕輕點了下頭,說:“好吃。”
……
太陽漸漸升得高了,兩人卻沒急著回去。
喬翎先往白應的醫館去走了一遭,將那匹傷馬委托給他:“這能不能治呀?”
白應起初一怔,再見她手裡邊牽著兩匹馬,便明白了,很溫和的看她一看,說:“能治的。”
喬翎便放下錢,放心的準備離開了。
白應叫住她,把錢還了回去:“不要錢。”
喬翎也不推脫,將錢收了起來,朝他擺擺手,大步走了出去。
梁氏夫人若有所思:“那就是叫你跟大皇子妃杠上的那個大夫?”
喬翎道:“不錯。做人做事,都得講個‘理’字啊。”
又到了西市最大的那家當鋪去。
梁氏夫人看她站在凳子上,保持著跟內裡櫃台一樣高的高度,鬼鬼祟祟的打量四遭之後,興衝衝將她一直夾著的那個油紙包遞過去了。
“快給我看看,這把怪劍能值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