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官舍正門前,鏤空鐵門開著,遠遠就聽後院傳來熱鬨的笑聲。
遊烈聞聲而去,見白赫站在草坪中央,褲腿卷起來,赤著腳,把澆草坪用的水管衝天舉起,水柱迎風灑落無數細小水滴,遠遠看去,一道彩虹出現在風裡。
遊烈感受著迎麵而來的清涼,恍惚想起,他和藺滄結婚那天,馬車經過獨立廣場前,他也在噴泉裡看到一道彩虹。
那時還是深秋,現在已是暮春了。
轉眼已過六個月的時光,遊烈忽覺時間飛逝,他和藺滄結婚以來經過的點滴幻燈片一樣在眼前閃現。
藺滄似是知他所想,握住他的手,“快要夏天了。”
遊烈“嗯”了一聲,聽到藺滄說,“半周年紀念快樂,送給你的。”
他把禮盒放進遊烈手裡。
白赫看到他們,大喊,“過來玩啊!”一邊把水管朝向他們的方向轉。
藺滄護著遊烈穿過水幕,大步邁進玻璃搭建的陽光花房裡。
遊烈像小狗一樣甩掉頭上的水,對著白赫大罵幾句,被藺滄拽上樓。
書房門口,遊烈才想起來,這明明是為了調查曾臨北才買的,還說是送我的禮物,哼!
“等你們一上午,終於回來了。雖然在停職期間,但白日宣淫也太過分了啊。”戚湛山把轉椅轉了半圈,揚揚下巴,“喏,身份卡。”
“謝了。”藺滄拿起卡片看了看,戚湛山說,“放心吧,用的是我手裡線人的真實身份,這兩個人在盧伊斯郡活動了許多年,背景和資曆都有據可查,不是空白卡。”
藺滄點頭,把他們收進抽屜裡。
“買什麼了?”
“曾臨北的那枚胸針。”藺滄把西裝外套隨意搭在椅背上,隻穿一件襯衣走過來,把手放在遊烈後頸上揉幾下,看他拆禮盒。
白赫帶來的胸針就放在桌上,兩枚擺在一起,一模一樣的騎士佩劍造型,藍寶石在黑色玻璃書桌上投射出一圈寧靜神秘的光。
“打算什麼時候走?”
“我父親後天去西北軍視察布防,我們坐他的專機走,不會留下痕跡。”
“也好,那就祝你們一切順利吧。”戚湛山站起來。
“有句話要跟你說,”藺滄想了想,有些躊躇。
“怎麼了?”
“我也不確定,你做事時,小心些首相。”
“狄才良?”戚湛山很驚訝,“不會吧,前幾天周楚翰煽動那群高中生到處遊行抗議,彆人礙於他嶽丈,不想管閒事,還是他出來替你澄清。”
“我知道,”藺滄也說不上來到底是為什麼,隻是心裡隱隱有一種直覺,“那晚在甲板,他是第一個被我用槍指著下底艙的人,大概是……”
他搖搖頭,實在抓不住那飄忽即逝的感覺,“總之,你多注意些。”
“行,我知道。”戚湛山拍拍他的肩,“到時候就不來送你們了,一路順風。”
門一拉開,白赫站在外麵,戚湛山詫異道,“怎麼不進去?”
白赫說,“怕你們在商討機密嘛。”
他往戚湛山身後看,“吃飯了啊!”
藺滄抬手摸遊烈的腦袋,“先吃飯吧。”
遊烈一直趴在桌上,黑眼珠在兩枚胸針上轉來轉去。
“烈烈?”
“我好像發現了點什麼。”遊烈不確定地抬頭,“這顆鑽石的亮度好像和其他的不一樣。”
白赫聽到這話,眼睛一亮,“真的嗎?給我看看。”
戚湛山也返回來,站在他身後看。
“你起來,擋光了!”白赫的聲音裡有急切,戚湛山和藺滄對視一眼,沒說話,默默讓到一邊。
白赫拿到這枚胸針後,沒刻意仔細觀察過。昨晚又是在餐廳暖黃色的燈光下,光線亮度不高。現在放在明亮的日光下,藺滄黑色的玻璃書桌是最易觀察的底色,他這才發現,在圍著藍寶石周邊鑲嵌的一圈鑽石裡,有一顆的淨度與周圍鑽石有些差異。
這差異太微小了,就算湊在眼前觀察,如果不是角度不對,也很難發現。
“有望遠鏡,呸,放大鏡嗎?”
“有。”藺滄從抽屜裡拿出一把鑲金的放大鏡。
白赫接在手裡,“上將官舍連放大鏡都是鑲金的,嘖嘖嘖。”
遊烈正想罵他,白赫又低下頭去,神情認真起來,遊烈隻好閉嘴。
過了一會兒,白赫抬起頭來,“這顆鑽石不是原鑲,是後天補上去的,跟原鑲鑽石出自不同的鑽石礦,淨度不如原鑲鑽高。而且,鑲嵌師沒注意到,它們的亭部朝向有差異。”
“你用放大鏡看,這裡,這種給寶石做輔助用的鑽石,一般采用梯形切割,有六個亭部切麵,同一鑲嵌師在鑲嵌時,會注意它們的亭部朝向,六個切麵的方向是一致的。但是這顆,歪了一些。”
遊烈拿著放大鏡看了許久,抬頭迷茫地問,“亭部是什麼?”
白赫從他手中奪下放大鏡,塞給藺滄,“連放大鏡都鑲金嵌玉的指揮官閣下,我猜你應該知道什麼是亭部。”
藺滄觀察片刻,看到了白赫所說的微小差異,“白赫說得不錯,的確是補鑲的。”
“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啊,掉鑽在珠寶裡是挺正常的事情吧。”遊烈說。
白赫搖頭,看著他,露出一臉“山豬吃不了細糠”的表情。
藺滄解釋道,“這種鑲嵌工藝是最牢固的,一般用在男士珠寶中。為女性設計的珠寶,大都使用更美觀的隱形鑽爪鑲嵌,因此增加了掉鑽的風險。但是這個,你看,”他彎腰,和遊烈離得很近,胸針舉在兩人眼前,藺滄旋轉著它的角度,“鑽爪幾乎把鑽石包進去二分之一,即便大力摔打,作為主石的藍寶石可能會掉,但這些做裝飾用的小鑽石是不會掉的。”
遊烈看明白了,眨眨眼,“但是它掉了。”
“嗯,隻有在一種情況下,”藺滄直起身子來,看著白赫,“鑲嵌師主動地,把它取了下來。你會取鑽嗎?”
“隻要你有珠寶鉗。”
藺滄說,“即便用鑲金放大鏡的指揮官,家裡也是沒有珠寶鉗的。”
“好吧,”白赫抽一張紙巾擦乾手心的汗液,“那給我一盒牙線。”
江馳辛苦做的午飯在正午的陽光中一點點變冷,幾人都圍在白赫身邊,看他一點點把牙線滑進去,慢慢地撬鬆鑽爪,然後一晃,鑽石滾下來。
戚湛山在一邊,看著白赫鼻尖上的汗珠若有所思。
白赫往轉椅裡一攤,對上戚湛山探究的眼神,衝他一笑,“乾嘛,沒做過偷鑽石的事,小時候偷我媽的首飾玩而已。”
發覺自己說得有點多,白赫四顧桌麵,抓起放大鏡觀察露出的鉑金底座。
看著看著,他的臉色凝重起來,“臥、槽、”他抬頭看藺滄,“這是微雕工藝啊。”
藺滄正和遊烈觀察掉下來的鑽石,聞言接過放大鏡。
果然,米粒大小的鑲嵌麵上,密密地刻了一串字符。
放大鏡的倍數不夠,無法看清寫了什麼。他立刻給程照華掛通訊,請他送過一台顯微鏡來。
等待的間隙,他們草草吃完冷透的午飯,又回到書房裡。
“用這種方式傳遞信息,也太奢侈了。”
“不對,”藺滄緩緩搖頭,“不是傳遞信息。如果隻是為了傳遞信息,有一百種更安全便利的方法。之所以這樣大費周章,應該是為了確認。”
他看向戚湛山,“我們的思路沒錯,這的確是聯絡信物。隻不過,要比你用的信物更複雜。”
“見麵的雙方,不止要看到這枚胸針,還要交換過來,互相查看胸針裡的隱藏信息,隻有都對上了,才證明環境安全。”
“難怪曾臨北要修補胸針,原來是要這些信息。”戚湛山皺眉,“看來那家珠寶店有問題,「月濃」……我記得是內伽的珠寶品牌吧,難怪,難怪。”
“我覺得不一定,至少,店裡那幾個銷售顧問沒問題,她們隻想賣出珠寶拿提成,根本不知道胸針的事,不然,也不會把它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藺滄讚同地點頭,“我也傾向於遊烈的看法,銷售顧問隻負責登記需要修補的珠寶信息,胸針是被送到總部修複的,雕刻下信息的,也是總部的人。”
戚湛山把拳頭攥得哢吧響,“曾臨北竟然真的跟內伽人有來往,他們在帝國境內建實驗室,到底目的是什麼?!”
藺滄說,“前幾天,我遇見曾澤玉,他告訴我,曾臨北現在已經是alpha了。”
“從金花村到031巡航艦,現在還牽扯到拉曼共和國,內伽搞出這麼大的動靜,我不信隻為一個轉換第二性彆的藥。”
“長官,”林襄輝的通訊切進來,“程醫生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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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照華提著行李箱,呼哧帶喘爬上二樓,一腳踢開門,“怎麼沒人去接我!”
藺滄趕忙去迎他,“抱歉抱歉,忘記了。”
戚湛山也上來接過箱子,“沒人看到你吧。”
“放心,家裡拿來的,沒去實驗室。”程照華看屋子裡圍著一圈人,“這麼熱鬨啊。”
“跟曾臨北有關。”藺滄隻說。
程照華立刻明白事情的重要性,打開箱子,把顯微鏡組裝好。
高倍數光學顯微鏡下,一行刻字清晰顯現——
「巴倫節第三天,八號牧場,黑頭發的沃侖爾族人」
“巴倫節?”白赫提高聲音。
“那是什麼?”遊烈問。
“沃邦族的節日,為期七天,不過,上個月就結束了。”
藺滄明白了,“這是他們上一次用的聯絡信物。內伽人和對方確認身份後,胸針就留了下來。後來遇到雪崩,才落到村民手裡。”
戚湛山說,“得想辦法把曾臨北的胸針拿到手。”
藺滄也點頭,“既然發現了這個信息,就不能後天跟父親的專機走了。”
“你有主意了?”
“你的人裡,有機場安檢員嗎?”
“還真沒有,不過,可以安排。”
“那就這樣,”藺滄看著那枚胸針,說,“這麼重要的東西,曾臨北一定隨身攜帶,或者,直接戴在胸前。你想辦法拖他一段時間,把他的胸針換過來。”
“行,這個不難。”
“曾臨北下了飛機,要換乘長途汽車才能到布埃爾鎮。盧伊斯郡和拉曼共和國的邊境線上,總共有四個邊防檢查站。”藺滄點開邊防地圖,說,“這事得告訴遊野,讓邊檢站配合我們。”
然後他看著遊烈,“我們利用這個時間差,和曾臨北約見的人見麵,對方是內伽的職業軍人,你把槍帶上。”
遊烈點頭。
他又轉向白赫,“我和烈烈對布埃爾鎮不熟,到了那邊,還要仰仗你幫忙。”
白赫說,“你放心,有我一口肉吃,就少不了你一口湯。”
藺滄:“……多謝。”
至此,算是粗略確定下來了行程計劃。
之後的三天,各方人馬都在秘密活動。戚湛山安排了兩路人,分彆監視曾臨北和珠寶店,自己親自帶隊部署機場的安檢環節。白赫和江馳先回了埃布爾鎮打點。藺滄提前設計出幾套不同的方案,用來應對可能出現的緊急情況。
到出發那天,佩爾南堡候機大廳裡人流如梭,遊烈站在二層玻璃欄杆外,俯視著行色匆匆的人群。
“他會來嗎?”
儘管做了萬全的準備,但若曾臨北改了主意……
一輛出租車停在臨時下客區,後座下來一個男人,提著黑色手提箱,酒紅色領帶在風中揚起,是灰蒙蒙的霧氣裡唯一的一抹紅。
“他來了。”藺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