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滄在宮裡和穆灃談了一個多小時,順便幫陸嶠寫了份事故報告,等回到官舍時,已經是黃昏了。
玄關處亮著一盞燈,遊烈抱著貓,從沙發裡露出頭來,“怎麼這麼晚啊,不是說不忙嗎?”
說完,覺得這語氣太像等丈夫回家的omega,趕緊抓起程卓凡給的牛皮袋,“照華哥的結論在這裡。”
藺滄坐到他身邊,沒管那個看起來很重要的資料袋,先把遊烈抱進懷裡。驚蟄不幸被擠在兩個人中間,發出一聲“嘰”,用力擠出去跳上茶幾抖毛。
空氣裡多了一抹香氣,如絲如縷縈繞著遊烈,是很淡的清甜。
遊烈從這淡淡的甜香裡嗅到一絲落寞的味道,怔了怔,慢慢抬手環上他的腰,“發生什麼事了?”
藺滄不說話,隻埋在他肩上呼吸。
“是不是看到那些海報了?”遊烈說,“我替你教訓過他們了,隻是一群高中生,滿腔熱血,最容易被人挑撥,等他們知道事情真相就好了。”
“不是因為這件事。”藺滄放開遊烈,他把燈關了,客廳裡霎時黑下來,隻有院外草坪兩側的引路燈透進一點模糊的光暈。
藺滄看不見遊烈的眼神,但直覺那雙黑色的眼瞳裡現在應該有著茫然和疑惑,像王宮裡那條他很喜歡的德牧幼犬,被帶到他麵前時,歪著頭,一隻耳朵豎著,另一隻耷下來,水汪汪的眼裡全是好奇。
藺滄忍不住摸遊烈的頭,“你落選首都衛戍區特巡隊的時候,恨我嗎?”
遊烈愣住,沒料到他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來。很認真地思考了片刻後,他說,“不止恨你,而且還想過如何報複你,但自從遊野去了西北,你就不來我家了,我沒有機會。”
藺滄笑出聲來,衝遊烈眨眼,“現在給你機會,報複我吧。”
“可我不討厭你了啊。”遊烈和他一起靠進柔軟的沙發靠背裡,半張臉都埋進去,“你今天怎麼了?不太對勁。”
藺滄把邵琦的事情告訴他,講了米正英的經曆,講了他被帶走前那些謾罵的話,“「ABO同標準選拔政策」頒布之後,太多人受到波及,我以為我不會在意,但他真的那樣罵出來……”藺滄嘗試在千般滋味裡找到一個準確的詞彙。
他一向是溫柔的,自信的,堅定的,遊烈很少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一時不知如何勸解,隻是在周遭的黑暗裡默默看著他。
在「ABO同標準選拔政策」之前,軍警部門裡alpha和beta的性彆比例趨向平衡,那時已經呼籲了許多年,要取消第二性彆就業歧視,確保帝國公民的合法權利,在各大軍區,越來越多的beta進入一線戰鬥部隊。但這一切,都被同標準選拔政策毀掉了。
許多人心懷憤懣,認為beta和alpha在體力上存在天生差距,用同一套考核標準,是對beta的不公平,是在剝奪beta的機會。遊烈起先也這樣想,對推行這套政策的藺滄恨之入骨,跑到遊野房間裡翻出他們的合照,把藺滄漂亮的臉塗成一團黑。
“後來我冷靜下來,覺得這政策挺好的。誰厲害誰上,不受第二性彆限製,omega也有進入一線部隊的機會。如果不是這套政策,程卓凡那樣的小少爺,永遠也進不了紫荊花吧。”
藺滄問,“你真的這樣想麼?”
遊烈說,“對啊,不過,你那張照片上的黑色是洗不掉了。”
藺滄終於露出今天以來第一個真情實意的笑容,他徹底放鬆下來,柔和的甜香源源不竭散發出來,如雲朵般裹住這方被沙發圍出來的小小空間。
遊烈不動聲色地呼吸著,他感到心虛,覺得自己像一個小偷,偷偷竊取著藺滄的信息素味道。
而藺滄的臉在黑暗的底色裡顯得更加溫柔,遊烈被這股香氣蠱惑,食指動了動,勾住了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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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曆358年4月4日,帝國軍部總參謀長、陸軍上將藺滄因水晶之心號救援行動中的失誤,被暫停一切職務。
他在軍事委員會例行會議中歸還肩章和綬穗的照片被掛在各大媒體頭版,街頭巷尾擠滿了歡慶勝利的高中生們,他們手中舉著海報,把這當做成功向強權挑戰的榮耀。
擔驚受怕許久的周楚翰也大大鬆了口氣,他在首都衛戍區總指揮部的辦公大樓裡,遠遠望著獨立廣場對麵大屏幕上播放的新聞,心裡十分得意。
根本不需要他的嶽父出手,隻要使些小手段,就能把藺滄拉下來。
廣場西側的帝國議會大樓,以首相為首的上議院議事廳裡,也在收看這場軍事委員會聯席會議。藺滄在台上作檢討,深刻反省在行動中出現的所有失誤。他摘下了所有銜章,上將軍服空空蕩蕩。
狄才良盯著他高清鏡頭下依然豐神俊朗的臉,並沒有從那張臉上看到任何屈辱的表情。
他捏著鋼筆,在筆記本上緩緩畫了一個叉號,紙張被筆尖劃破,在安靜的議事廳裡發出輕微的“刺啦”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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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上將官舍。
“你怎麼不叫我啊?!”
遊烈一邊套T恤一邊從樓上衝下來,一頭紮進廚房。
高高的木質高腳桌前,藺滄和戚湛山正對著一張黑乎乎的東西研究。
見遊烈進來,戚湛山露出揶揄的笑。
“什麼啊?”遊烈不明所以,湊過去看。
桌上的,正是那張被遊烈畫了顆心的海報,連筆的hero印在藺滄臉上,分外醒目。
藺滄替他把T恤卷起的衣邊放下去,順手攬住他的腰,“原來我在你心裡的形象這麼崇高。”
遊烈才不肯承認,“不是我啊,是某個你的支持者吧。”
戚湛山毫不客氣地拆台,“人家都把你告到軍事委員會了,說藺上將不拘束自己的beta,放任你破壞簽名活動。好在藺滄停職了,軍委會才找個理由把他們打發走。”
“那是一群無聊的小鬼。”遊烈把海報團成團,扔給驚蟄踢著玩,迅速轉移話題,“你怎麼不叫我啊,我要遲到了。”
“你睡得像小豬,什麼也聽不到,”藺滄給他倒一杯醒神的紅茶牛奶,“白赫把通訊掛到我這裡,讓我轉告你,飛機延誤了,他要下午才能過來。”
遊烈一聽飛機延誤,打個哈欠,“那我上去睡覺。”
藺滄抓住他,“早飯要吃,吃完再去睡。”
遊烈很不情願坐回來,問,“有什麼吃的啊?”
“給你煎一個蜂蜜牛奶吐司?”
“行吧。”
藺滄去廚房忙活,戚湛山就在高腳椅上切芒果,“這幾天有情況嗎?”
自邵琦出事後,國安部所有接觸過金花村和031軍艦資料的人被封閉排查,人手緊缺。即將結束假期歸隊的夜鷹連第七分隊被暫時借調到國安部,負責跟蹤調查曾臨北。
遊烈搖頭,“沒什麼反常舉動,今天是隊長和唐朝在跟,曾臨北去帝大上班了。”
戚湛山手邊放著一厚摞文件,全部是跟蹤小組彙報上來的曾臨北的行蹤。
他在地圖上標出了曾臨北到訪到過的所有地點,試圖從中找出線索,但毫無收獲。
“水晶之心號上的實驗室毀了,他還能去哪兒複檢腺體呢?”
遊烈把地圖拖過來看,單從曾臨北去過的場所上看,的確看不出什麼疑點。
十五分鐘後,藺滄端著碟子放到遊烈麵前,煎得金黃的牛奶吐司淋了一層蜂蜜,看著十分軟嫩香甜。
戚湛山回想自己早上吃的麵包片,隻是被麵包機烤了20秒就給他端上來了,深感被區彆對待。
“你來蹭飯就不要奢求太多。”藺滄先發製人。
戚湛山聳肩,繼續研究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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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白赫和江馳來了。
遊烈許久未見他們,圍著稀罕了半小時,很快被白赫煩得下樓來看藺滄做飯。
藺滄停職後賦閒在家,便給袁叔放了假,親自負責自己和遊烈的一日三餐。
雖然今天有客人來,也隻是讓袁叔采買來新鮮蔬菜,迎賓的晚餐還是自己動手。
遊烈進了廚房,見藺滄係著圍裙,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樣子,湊過去問,“要幫忙嗎?”
說完,從洗菜盆裡撿了一根翡翠黃瓜。
他說要來幫忙,卻一點乾活的樣子都沒有,倚著料理台哢嚓哢嚓地啃黃瓜。
“客人呢?”
“打發他們洗澡去了,”遊烈皺皺鼻子,“不知道從哪個山旮旯裡鑽出來,臭死了,不洗澡可彆想跟我一起睡。”
藺滄正在切胡蘿卜的手頓了一下,“一張床睡得開三個人嗎?”
“睡得開啊。”遊烈啃完黃瓜,隨手拋出一個完美的圓弧,黃瓜尾巴準確投進垃圾桶裡。
“以前我們出任務時,什麼草窩沒睡過。你打算做什麼?”
“胡蘿卜燒牛腩。”
“上次那個胡蘿卜丸子很好吃。”
藺滄想了想,“今天沒有茴香葉,下次給你做好不好?”
“無所謂。”遊烈看他在灶台上起了兩個炒鍋,一個湯罐,料理台上用一個個碟子盛裝好稍後要用的食材,烤箱還在嗡嗡烤著蛋糕,有點驚奇,“這是指揮官的天賦嗎?”
藺滄含笑看他,“什麼?”
遊烈指他身後的爐灶,“同時用三個鍋。”
“我還能再給你做杯奶茶,要喝麼?”
“你這樣,顯得我好吃懶做,我很有負罪感。”
“把你娶回來就是讓你好吃懶做的,”藺滄手上沾水,便用手背在遊烈頭上拍一下,笑眯眯地說,“去把餐具擺好。”
遊烈從餐櫃裡把碗碟都抱出來,去客廳布置餐桌。回來後,就坐在島台旁的高腳椅上看藺滄調醬汁。
他從剛才就聞到了,空氣裡又出現那股清甜的香氣,在他說完要和白赫江馳一起睡之後。
遊烈歪著頭,探究地盯著藺滄係著圍裙的背影。
他是個beta,但也讀過有關ABO第二性彆的通識讀本。排除病理和發情原因,一個alpha釋放信息素可以傳遞出許多信息,但若釋放對象是他的法定伴侶……
遊烈再遲鈍,也從這一次次信息素釋放中琢磨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藺滄真的挺喜歡自己的。
驚蟄繞著高腳凳叫了半天得不到回應,“咪”一聲跳到他腿上。
遊烈摟住布偶貓軟軟的身體,在牛腩下鍋的劈啪聲裡小聲問,“你也能聞到嗎?你爸爸的味道。”
驚蟄舔舔遊烈的手,在他膝上盤成球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