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滄離開司法鑒定中心後,又去了一趟蒙山療養院。
事情發生後,國安部雖然很快就將邵琦帶走,但陸嶠還是讓隨行護衛隊把療養院戒嚴。當時現場混亂,林未名又唯恐有人偷拍了傳播出去,下令收走所有院內醫護的通訊設備。
消息傳不出去,對方才迫不得已用電腦發匿名信息給電視台。如此一來,也反向證明了,那人此刻還被困在療養院。
陸嶠先把穆灃送回王宮,之後帶一隊護衛返回,把療養院圍得嚴嚴實實。
戚湛山也抽調了在外出勤的特工過去,很快就通過後台記錄查到傳遞消息人的郵箱。
藺滄趕到時,他已被控製在院長室裡。
負責審訊的特工見到藺滄,站起來說,“有點蹊蹺,他堅稱自己在執行秘密任務,說會有人來保釋他。”
藺滄透過門上的玻璃往裡看,沙發上坐著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坐姿很板正,不時整整胸前掛著鋼筆的口袋,神情裡帶著一些……期待?
確認自己沒有看錯,藺滄沒著急進去,又在門口觀察一陣,對特工說,“麻煩你,把院長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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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beta?”
“是是,他叫米正英,是……355年來院裡的,主要負責康複科。”
藺滄翻著米正英留在院裡的檔案——畢業於陸軍軍醫大學,畢業後被分配至西北軍區機關總醫院,於355年調任蒙山療養院康複科。
“他的專業是戰地外科創傷學,為什麼會申請來康複科?”
“這個問題,當年在政治審查環節我也問過了,他說,是因為見到許多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士兵,雖然外傷治愈了,但隨後的康複期才是最漫長的,因此想幫助這些士兵恢複身體機能和心理健康,為此,他還自學了創傷心理學。”
“給他的調任手續簽字之前,你們有做過背景調查嗎?”
“有的有的,我們程序上肯定沒有紕漏,當時是給機關總院的政治部發了調查函件,原件也在檔案裡,這個錯不了的。”
米正英的檔案裡,有一張被黃色標簽紙標注的文件,藺滄抽出來看,正是當年西北軍區機關總醫院的同意調函。
院長在一旁觀察藺滄的表情,見他把檔案袋合上,臉上並無陰沉之色,才暗地裡鬆了口氣。
然而藺滄下一句話又讓他的心提起來。
“西北邊境自布爾維克山穀一役後,一直無戰事,米正英在機關總醫院,接觸的病患隻是日常訓練中受傷的士兵,這種受傷程度,怎麼會產生心理陰影呢?”
院長沒琢磨透這句話,緊張地追問,“藺上將……”
藺滄把檔案袋還給他,衝他笑一笑,“這事與院裡無關,請不用擔心。”
他再次透過玻璃窗看向室內,米正英依然保持著板板正正的坐姿,胸前的鋼筆被拿了下來,原先被沉重筆身墜得變形的口袋恢複了平整。
藺滄推開門。
米正英“唰”地抬頭,看見藺滄進來,在沙發上動了動身體。
“邵琦死了。”
米正英不出所料,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期待地看著藺滄。
藺滄在他對麵坐下,“你說,你在執行秘密任務,替誰?”
米正英愣了一下,藺滄說的話不是他所期待的。
而藺滄的視線平靜地望過來,米正英感到些許不安從心底升起,過了一會兒,他說,“他的身份保密,我不知道。”
“那你為何要聽他的指派,殺邵琦?”
米正英臉上浮現出一絲慌亂,“那個人……不該殺嗎?”
他的表情映入藺滄眼中,藺滄在心裡悵惘歎氣,米正英的所有表現,都與他預料的分毫不差。他把目光落到米正英特意用茶水梳理整齊的頭發上,“六年前,你被分配到西北軍區機關總醫院。”
“在創傷外科工作兩年後,你的軍銜從少尉變成中尉。”
“但你的同事告訴你,和平年代,軍醫晉升艱難,從中尉到上尉至少需要五年。於是你想申請去一線部隊做隨隊軍醫。”
“根據軍隊政策,一線部隊的隨隊軍醫享有優先晉升權。”
“你先是申請了西北軍區的王牌,可惜沒通過紫荊花野戰軍的考核,然後你又申請了夜鷹特種突擊偵查連,也被拒絕。”
“在機關總院第三年,你再次落選神機炮營的選拔。這次之後,你對晉升軍銜一事感到絕望,不想繼續留在偏遠的西北,於是申請調回首都,來蒙山療養院輕鬆度日。”
米正英的臉漸漸漲紅了,他徒勞地吞咽一下,說,“我回來,是因為看到了康複科的重要性,沒有混日子的想法。”
藺滄負手站在窗邊,笑了一下,繼續說道,“雖然回了首都,但你心裡始終留著對晉升的渴望。於是,在機會找到你的時候,你失去了判斷力,選擇了幫助那個人,殺掉邵琦。”
冷汗從米正英額上滾落,精心打理好的衣襟也皺了,他顫抖著問,“那個人是誰?邵琦又是誰?”
“不妨先告訴我,他是怎麼說服你的。”
“我闖禍了……”米正英麵如死灰,緊緊盯著藺滄,“是嗎?”
藺滄點頭,“更多的消息不能透露給你,但邵琦是一個很重要的人,而你害死了他。”
米正英捕捉到他話裡的漏洞,眼睛一亮,“不是我動得手!賴不到我頭上!”
藺滄歎氣,看一眼門外,門框上的玻璃窗口隱約映出兩個人的影子。
“泄露王室成員信息,單憑這一項,就足以把你送進國安部。更何況,因為你泄露的信息,導致一名重要證人死亡,軍事監獄你進不了,國安部地下二層歡迎你。”
米正英已變得目光呆滯,喘不過來氣一樣急促呼吸著。
差不多了,藺滄心想,他往門口的方向慢慢走去,握上門把的時候,補上最後一根稻草,“殺了邵琦的人也在國安部,我們還沒有找到他。你進去後,那個人會不會同樣滅口你呢?”
米正英渾身一震,徹底崩潰了,踉蹌著撲到藺滄腳邊,“救救我!我不想死!”
藺滄居高臨下看著他布滿冷汗的臉,忍著心底的厭惡,“從頭到尾告訴我,不要漏掉任何能救你命的細節。”
昨晚,米正英在家中接到一通保密通訊,對方讓他殺掉一名叫邵琦的海軍少尉。
“他說邵琦被內伽情報機構收買,泄露了國家機密,為了不引起內伽方麵的警覺,必須做成醫療事故讓他死。”
“我一開始也有疑惑,但他說,必須由療養院的醫生動手,才更真實,因為我的資曆是真的,內伽再怎麼調查都不會懷疑我。”
“我也問過他,我做成醫療事故,會不會因此被撤職。他說,已經調查過我的檔案,覺得我有做特工的潛質。這件事是個契機,他會把我調離療養院,讓我為國安部做事。”
生怕藺滄不信,米正英對天發誓,“真的,我說得都是真的!”
藺滄問他,“你覺得你身上有什麼特質,能進國安部做特工?”
米正英愣了,“他說,國安部現在缺一個有醫療背景的人……”
藺滄不知是該嘲笑他的天真,還是為自己方的運氣歎惋,他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麼這麼相信他的話?”
米正英訥訥地看著藺滄,“因為他的保密等級,太高了。”
那通電話的密級,高於西北軍區總司令。
藺滄拉開門,對兩個特工點點頭。
他走出去幾步,身後忽然傳來米正英的大喊,“我是被騙的!你們去抓那個人!是他騙了我!我是受害者——”
陸嶠迎上來,“問出來了嗎?他說的‘秘密任務’是怎麼回事?”
“一個利欲熏心的人在做平步青雲的夢。”藺滄搖搖頭,對深入調查持悲觀態度,“很難查到了。”
帝國信息安全部門配備給高級官員的通訊係統有精密的反追蹤功能,就算國安部的高級電子通訊技術員也無法破解。
當初,這套係統是為了信息安全研發的,初衷之一就是為了防止國安部特工叛變,通過技術手段解密高級官員間的通話。然而現在,卻成了調查中無法跨越的天塹。
護衛隊的人依然把守著療養院正門,青瓷磚上穆灃的血跡還在,陸嶠見藺滄盯著那幾道血痕,說,“林未名怕還有遺漏的證據,沒讓動,怎麼了?”
藺滄搖搖頭,想起錄像裡,邵琦被按在地上時的眼神。
被國安部帶走時,他以為自己得救了,卻最終倒在他認為安全的國安部土地上。
“氰/化/物中毒,”沉甸甸的內疚壓在心上,藺滄移開視線,“我本來能救他的。”
“彆這麼說啊,”陸嶠有點無措地安慰他,“是他們太卑劣,早晚,要把這筆賬好好算算。”
“嗯,你說得對,”藺滄努力把愧疚和失落壓在心底,“這邊沒事了,讓他們撤了吧。我和你一起回宮裡,有件事情,要求殿下幫忙。”
國安部特工押著被罩上頭套的米正英走出來,完全黑暗的視野讓他驚慌,不知被帶到哪裡的恐懼更是在心頭直跳。他聽到藺滄的聲音,發瘋一樣掙紮起來,“我不去國安部!那裡有人要殺我!你答應我要保護我的!”
米正英抱著垂死的心態,掙紮起來力氣竟大得出奇,兩個特工險些按不住他。
藺滄示意他們停一下,米正英停止掙紮,在頭套裡大口大口喘氣。
“你會去國安部,但你不會死。”
米正英聽到他說話,又掙起來,“我不去!我是受害者!”
這一刻,藺滄對他的厭惡上升到極點。不想再聽他滿口避重就輕,妄圖推諉責任的話,他走到米正英麵前。
米正英隻看到一雙皮鞋出現在視野裡,接著,他聽到藺滄的聲音,“如果不是你利令智昏,追名逐利,邵琦不會死。”
陸嶠也恨他壞事,補上一句,“國安部再缺人,也不會要一個隻想混日子的軍醫。”
兩個特工把亂喊亂叫的米正英帶出門,臨上車前,米正英忽然爆出一串辱罵,他蹬著車門死活不肯進去,高聲喊,“追名逐利怎麼了?你們沒有追名逐利?你們不愛功名利祿?我在西北三年,隻是個中尉!程卓凡憑什麼能升上尉?哈!因為他是程惟德的兒子!”
陸嶠聽他汙蔑程卓凡,更加氣憤,走過去一腳踹在他膝窩,“你彆胡言亂語,程卓凡升上尉,是因為他隨隊紫荊花。”
米正英摔在座位上,一個特工扭住他的胳膊,他動不了,嘴裡卻喊著,“他一個omega能通過紫荊花的選拔,我不信!還有你!藺滄!你是什麼東西能升上將?!要不是你的狗屁ABO同標準選拔政策,我也能去紫荊花!你有什麼本事,不就是有個當三軍統帥的父親……”
陸嶠氣得臉色發青,吼汽車兵,“你愣著乾嘛?手套!”
汽車兵恍然,脫下一隻防滑手套。
米正英被堵住嘴,還在後座上亂叫。陸嶠對兩個特工說,“這種人,活著也是浪費國安部預算,你們找個地方打死了扔下去。”
米正英立刻不動了,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陸嶠看著國安部的車離開,回到藺滄身邊,“咱們也走吧。”
藺滄點頭,坐在後座默默看著窗外。
陸嶠想跟他說話,看了他幾次,最終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