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灃靠在床頭,左臂纏著繃帶,無紡布下隱隱有血色氤出。
藺滄大步踏進房裡,一眼看見穆灃撕了一半的袖子吊在肩上晃,血跡乾透了,布料硬挺挺地掛在那裡。
他一把撕下來扔到地上,脫下外套給他圍上,“陸嶠和林未名呢?是怎麼做事的,衣服也不知道給你拿。”
穆灃看起來精神還好,估計是失血的緣故,臉色有些白,“送我的啊,也太客氣了吧。”
藺滄回頭一看,林襄輝捧著「落日港灣」進來了,沒好氣地接過來往他懷裡一塞,“拿去拿去,陸嶠呢?”
穆灃吸一口芍藥清淡的香氣,“你不要怪他,太突然了,誰都沒料到。”
藺滄不讚同地看他一眼,站起來去敲盥洗室的門,“陸嶠,出來,我不罵你。”
敲完,又回去坐下。
過了好一會兒,門被推開一條縫,陸嶠露出一隻眼睛,見藺滄坐在穆灃床邊,垂目看療養院提供的錄像,並不搭理他,就衝穆灃眨巴眨巴眼。
穆灃抱著花,也對他使眼色。
冷不丁地,藺滄開口,“你倆眉來眼去的,當我不存在麼?”
陸嶠貼著牆,一步一步挨到他身邊,垂頭喪氣的,“唉,你還是罵我一頓吧。要是你在,絕對不會讓殿下受傷的。”
“不要說這些沒用的,”藺滄把監控暫停,指著畫麵中央,放大的畫麵裡,一個身穿海軍常服的人拿著一支注射器,撲向人群中央的穆灃,“他的身份查清楚了嗎?”
“查了,他叫邵琦,海軍少尉,隸屬於北海艦隊東風艦艇支隊,去年剛從海軍指揮學院畢業,父母都是小學教師,家世清白。他本人在校期間一直表現良好,進入北海艦隊後很受賞識,提拔的公文已經上報給基地政治部了,下個月就能升中尉。”
“注射器裡是什麼?”
“邵琦交待,是葡萄糖補充劑,已經送去化驗了。”陸嶠說起來直冒冷汗,他當時一見針尖上沾著的血珠,嚇得心都不跳了,生怕那是什麼可怕的病毒。
藺滄皺起眉,一個人,拚儘全力突破保護圈,卻隻是拿一支裝著葡萄糖的注射器在穆灃胳膊上劃了一道。
“還有彆的角度嗎?”
“有,今天來了兩家軍媒,王室宣傳部的人也在,總共三個機位,林未名在整理呢,馬上拿過來。”
“嗯。”
陸嶠的處置還算冷靜,穆灃也沒大事,藺滄總算放下心來,又看了看穆灃包紮好的手臂。
“真沒事,就是劃了一道,血流得多而已,還不如我14歲那年被魚刺卡住來得危急。”
藺滄罵他,“你被魚刺紮,安全司卻要怪我沒看好你。”
穆灃憨笑,“我不是幫你寫檢討書賠罪了嘛。”
藺滄見他真的沒事,才站起來,“我去看錄像,你下午有行程嗎?”
“本來要去教會小學,現在取消了。”
“那正好,等會兒我去你那裡,有點事要你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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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裡,林未名把三段錄像裁成小節,按照發生時間組合在一起,這樣便能很直觀地觀察到同一時刻來自不同機位的影像。
“我把儲存卡留下了,兩家軍媒離開前,我讓他們簽署了保密協議。王室宣傳部的人比我更懂得利害,說要回去湊新聞,我讓他們先走了。”
藺滄點頭,“辛苦了。”
錄像裡,邵琦是突然衝出來的。由於鏡頭聚焦在穆灃身上,因此沒有人拍到他是如何突破了保護圈。直到最外層的護衛吹哨預警,鏡頭才晃過去。陸嶠反應很快,立刻擋在穆灃前麵,還是被邵琦鑽了空子,注射器在穆灃手臂上劃出道血痕。
之後邵琦被按在地上,護衛隊扭住他的胳膊,質問他注射器裡是什麼。
藺滄按下暫停,畫麵一幀一幀倒退,被放到最大。
好在這是專業的攝像機,畫麵丟幀不算嚴重。邵琦被護衛的身體擋住,隻在短暫的一幀時間裡露出半隻眼睛。
“他在看什麼?”
“什麼?”林未名湊上來。
藺滄點著屏幕,“這個角度。”
林未名仔細觀察,畫麵裡,邵琦被按倒,側臉緊貼地麵,問話的護衛在他身前,他僅露出的半隻眼睛卻往畫麵左上方看。
林未名拖動時間軸,一幀幀對比三個角度的影像。
“停一下。”藺滄說。
暫停的畫麵裡,所有人都定格在一個動態,隻有畫麵左上方的半個人影,手插在白大褂兜裡,沒有任何運動的趨勢。
“還有彆的角度錄到他了嗎?”
林未名查遍整個素材,搖頭,“他的位置太靠外了,隻有這半個鏡頭。”
藺滄沉吟著問,“邵琦為什麼來療養院?”
“甲光號火力驅逐艦放炮演習時,他的護具掉了,影響了聽覺,有點障礙性功能紊亂。”
“他現在在哪兒?”
“被送去國安部了。”
正說著,陸嶠來敲門,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注射器裡液體的檢驗報告出來了,邵琦沒有說謊,就是葡萄糖注射液。”
他這樣說,藺滄心裡反倒一沉,“我要去國安部一趟,邵琦很可能在求救。”
“啊?”陸嶠一臉茫然。
“他故意用注射器劃傷殿下,是想被保護起來。”
“哦哦,這就能說得通了。但是,誰要殺他呢?”
藺滄搖頭,“可能是個醫生,雖然不是衝著殿下來的,你們也趕緊離開。”
他囑咐林未名,“召集院裡所有醫生護士,查一查那半個人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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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國安部的路上,藺滄開了車窗,撲麵的和煦春風把他的頭發吹得飛揚起來,露出光潔額頭和精致的眉眼。
林襄輝從後視鏡看他一眼,“長官,皺眉老三歲哦。遊烈本來就嫌你老,再老三歲,他就不要你啦。”
藺滄給他氣笑了,“我要把你退回去。”
“彆嘛,這幾天,政要人員保衛處正給周楚翰選親衛呢,你知道他說什麼,”林襄輝清清嗓子,學著國安部同僚學給他的樣子,“藺滄的親衛是什麼水平,就給我挑什麼水平的來,林襄輝是這樣的嗎,你們彆糊弄我!”
他洋洋得意,“我可是被選拔進殿下護衛隊的,一般人能跟我比嗎?”
藺滄附和他,“嗯,你最厲害。”
林襄輝沉默一下,“這個求表揚的樣子好像遊烈哦。”
兩人從後視鏡裡對上視線,都笑了。
車子開出一段路,林襄輝打開車載廣播,想放一首適合春天的曲子。女主播正說道「緊急插播一條簡訊」,林襄輝停下旋轉按鈕的手。
「……蒙山軍部療養院突發緊急事件,穆灃殿下遭不明人士襲擊。據知情人士透露,襲擊者來自北海艦隊東風艦艇……」
藺滄猛地傾身,“怎麼回事?誰泄露了消息?”
轉念一想,冷汗已冒出來,立刻撥通戚湛山的通訊。
“你在哪兒?”
“帝大。”
“國安部送去個人,叫邵琦,讓你的人趕緊保釋他出來,我過去之前,任何人都不要接近他。”
“行。”戚湛山沒問原因,把腿從副駕駛放下來,想了想他的人裡今天留守國安部的是誰。
通訊剛撥過去,就聽見一片嘈雜的背景音。
“你那邊怎麼了?”
“殿下的護衛隊送來一個人,四組剛接手,他就倒下了。”
戚湛山心裡一緊,“快去看看他怎麼樣?!”
那端響起紛亂的人聲,戚湛山聽著那些呼喊,握著通訊器的手心裡出了一層冷汗。
“曾臨北出來了。”駕駛座裡的特工說。
戚湛山往帝大校門方向看了一眼,聽到通訊器那邊的人說,“死了。”
“知道了。”
“跟上去嗎?”特工問。
“走。”戚湛山心跳如擂,一種不好的預感充斥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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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警廳下屬的司法鑒定中心走廊裡,戚湛山坐在長凳上,緊鎖著眉頭。
“彆太自責了,不是你的錯。”陸嶼繆把手搭在他肩頭,溫聲安慰。
戚湛山不說話,側過頭,把額頭抵在他手背上,疲累地閉上眼。
水晶之心號返回港口後,他不眠不休地跟著曾臨北,車後座上的泡麵盒子摞成小山。
他不覺得累,因為他的心裡有團火焰在燃燒。他堅信,不管背後的人在策劃什麼,他一定會把他們找出來,把那些藏在陰溝裡的老鼠揪到陽光下。
但今天,那團火咻忽一下,快要滅了。
“國安部裡有他們的人,”他在陸嶼繆手背上蹭一下,感覺到那隻手翻了過來,溫軟的掌心裹住他的額頭,暖意一點點傳過來。
戚湛山閉上乾澀的眼睛,握住多日不見的戀人的手,親吻他的掌心,“我不知道是誰。”
陸嶼繆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隻能用手指輕柔撫過他的頭發。
“他藏得好深。”
“如果不是邵琦死了,我居然察覺不到。”
走廊儘頭傳來倉促的腳步聲,藺滄匆匆趕到,見到陸嶼繆,點點頭,對戚湛山說,“我去了趟北海艦隊基地,拿到了這個。”
戚湛山接過來,打起精神去看那一頁文件。
藺滄就對陸嶼繆說,“殿下在蒙山療養院遇刺了,不過你彆擔心,隻是手臂被劃了一道,行凶者就是邵琦。”
他看一眼亮著紅燈的解剖室,語氣裡有自責,“若早想明白他是在尋求保護,他不至於枉死。”
陸嶼繆隻能用同樣的話安慰他,“不是你的錯,藺滄。”
那一邊,戚湛山看完文件,驚得站起來,“邵琦進療養院之前,是從031上下來的?”
藺滄點頭,“他的提拔報告剛交到政治部,擔心把病情報上去受影響,硬撐著跟031出航,後來堅持不住,艦長叫了直升機送他回去,所以031隨艦官兵名單裡沒有他的名字。”
這麼說,031號巡航艦出事前,邵琦就在船上。
戚湛山忍了忍,還是一拳砸下去,“就差一步!”
就差一步,就能知道艦上發生了什麼。
藺滄也歎了口氣,這事壞就壞在031回港後,一直處於封鎖狀態,參與救援的隊伍也被要求封口,因此邵琦並不知道在他離開後,031上發生了重大事故,完全想不到會有人來療養院滅口。
“邵琦對031的變故完全不知情,想必在生命最後一刻都想不透為什麼有人要殺他,就更不會留下什麼線索。”
事實果然如他所料,陸嶠撥來通訊,說在邵琦住的病房裡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至此,所有接近真相的路都斷了。
解剖室門上的紅燈恰在此時滅了,陸嶼繆迎上去,“出結果了麼?”
法醫助理點頭,“氰/化/物中毒。”
氰/化/物……這種幾秒內就可致人死亡的劇毒已經把嫌疑人範圍圈定在國安部,戚湛山霍然起身,“我現在就回去,一定要把那個人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