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名叫金珊,金花村人,帝國大學曆史係學生。”
“一月二號,金珊在教學樓意外墜樓身亡,因沒有親屬認領,遺體被長期存放在法醫處。”
“上周,來了兩個人自稱是金珊的親屬,他們出示了證件,簽字火化了金珊的遺體,之後他們找到宿舍管理員,領走了金珊的遺物就離開了。”
“金花村事件處於保密狀態,所以負責入檔案的警員沒看出疑點,但那個時候,整個金花村已經被屠殺,金珊的親屬不可能出現在首都。”
“我對比了時間節點,他們認領金珊遺體,並拿走所有遺物的那天,恰好是金花村事發,第七小隊受命進入金花村的那一天。”
遊烈手裡的檔案,記錄了金珊墜樓的處理過程。刑偵處警員把案件定性為意外,如果沒有那兩個身份可疑的親屬,這份檔案可能永遠也不會被陸嶼繆看到。
戚湛山接過話來,“這件事把我們的目光轉移到帝國大學,進而我們意識到,帝大的生命科學院和基礎醫學部裡,也有這樣的實驗設備。”
“特工秘密調查了帝大實驗室的采買記錄,發現有幾處異常的設備淘汰記錄,原因是正常損耗和意外損壞。”
“設備損耗在大學實驗室裡很常見,但這樣的報廢頻率還是太不正常了。”
“如果按照正常的損耗率來算,這些年來,從帝國大學實驗室中流出的實驗設備,足有12台。”
在山洞裡,遊烈記得,他們隻看到了六台。
“給設備報廢單簽字的人你見過,”藺滄轉向遊烈,“記得宮宴那晚,我們在花園紫藤架下見到的那兩個人嗎?”
遊烈點頭,他記得很清楚,曾看到那位錦衣華服的貴公子往酒杯裡撒了些不明粉末。
“他叫曾澤玉,曾家的世襲土地在中南,他不常來首都。不過,曾家的家主曾洪輔在帝國大學任校長,你應該知道。”
“嗯。”
遊烈在帝國大學讀統計學時,曾洪輔就是校長了。那時他隻知道曾校長有一個才華卓絕的的beta兒子,精通四門外語,從國際關係學院畢業後,就被遴選至外交部,派遣去拜倫帝國做外交專員。後來他離開外交部,回到帝國大學任職外語係主任。
遊烈在帝大念書的時候,正是他在拜倫做外交專員的時候,因此從未見過他。
不過遊烈通過隻言片語,在腦中給他的畫像是一位優雅的學者,怎麼也無法與宮宴那天任性嬌縱的人聯係在一起。
“你說的那個,是曾洪輔的長子,叫曾臨北。”
戚湛山歪在藤椅裡轉茶杯,聞言笑道,“也不知曾洪輔怎麼教育得,兩個兒子截然不同,我見過曾澤玉一次,那位貴公子真是任性得不得了。”
藺滄往遊烈手裡塞了一杯調好的熱檸檬茶,“明天我要去帝國大學做演講,順便查一查金珊的事情,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遊烈下意識點頭,然後問,“為什麼要你去查?”
戚湛山說,“曾家是少數幾個還保有世襲封地的舊貴族,如果沒有明確證據,國安部不會直接調查,所以,仰仗你老公啦。”
遊烈對這個稱呼居然沒太大反應,而是問藺滄,“你打算怎麼查?”
“金珊有個室友,兩人關係很好。”
“你想去找她?”
“不,讓她來找我。”藺滄笑著說,“另外,還要請你幫一個忙。”
藺滄這句話落,大家忽然都興奮起來,一個個露出與年齡和身份極度不相符的笑容,熱切看著遊烈。
遊烈在期待的目光中拿來自己的電腦,輸入了論壇地址,按下回車。
歡迎頁麵顯示出來的時候,遊烈才驚覺,這竟然不是遊客賬號,而是安全期內的自動登錄。
他慌張地合上屏幕,但是已經晚了,所有人都看到出現在頁麵中央的彩色加粗字體:指揮官兩厘米,歡迎回來~
伴隨著煙花和歡呼聲音效,效果拉滿。
現場靜默了片刻,不知是誰發出第一聲笑,此後再也壓不住,笑聲把草坪上烤土豆片的omega都吸引過來。
陸苒舉著一串明顯烤糊的,大眼睛亮晶晶,充滿好奇,“小叔叔,你們在笑什麼?”
陸嶼繆推著他轉了個方向,忍笑道,“沒什麼,吃你的土豆片去。”
陸苒有點失望,又把目光投到他崇拜的遊烈哥哥身上,“遊烈哥哥,你們笑什麼呢?”
他的遊烈哥哥已經快要把頭紮進葡萄架裡了。
隻有藺滄神色如常地招呼他,“苒苒,還有蝦麼,去找驚蟄,它最喜歡吃蝦。”
陸苒一聽有貓可逗,立刻跑走了。
藺滄頗為無奈地倒了杯茶。
一杯喝光,朋友們還是在笑。他忍不住摸上遊烈的頭,溫聲問,“兩厘米是什麼意思啊。”
程照華說,“你所有的數據我都知道,讓我想想,你哪裡兩厘米。”
遊烈一張臉憋得通紅,忍無可忍擠出一句,“他的睫毛兩厘米!”
那是在北部邊境的時候,他在翡翠湖畔的直升機上觀察藺滄的臉,在望遠鏡裡看到他漆黑濃密的睫毛,羽扇一樣忽閃。那時,他還隻覺得藺滄和傳言一樣,是一個漂亮的花瓶,在心裡想,看看這個擁有兩厘米長睫毛的指揮官!
……
時過境遷,他現在不覺得藺滄是花瓶了,但是,這該死的用戶名忘記改了。
聽他這樣說,戚湛山笑得更響,還要貼過來捏著藺滄下巴,湊近了撩撥他睫毛,趁機拔下來兩根搓在指間看,看完傳給陸嶼繆,“我看差不多,真的有兩厘米。”
傳了一圈,最後又到遊烈手裡。程照華促狹地擠眼睛,“彆的地方呢,也是兩厘米嗎?”
遊烈紅著臉瞪他,“你不是有他所有的數據嗎?!”
程照華笑,“看來是不知道啊。”
遊烈氣自己識人不清,剛才居然還覺得程照華是程家唯一的正常人,現在看來,他才是最氣人的!
等笑聲漸歇,藺滄悠悠喝一口茶,“笑不動了?”
程照華揉太陽穴,剛才的一通笑讓他有點頭暈。楊隆起身,去烤爐邊拿了幾串烤蝦讓他填肚子。程照華不想沾手,楊隆就幫他剝出來。
話題終於回到正軌。
藺滄把遊烈合上的電腦重新翻開,說,“請你幫忙發一個帖子,就寫我要去帝國大學做演講。”
遊烈臉上的熱度還在,屏幕亮起的第一時間就去修改用戶名。
藺滄按住他的手,“不用改,這個名字很有說服力。”
在論壇裡,有許多抹黑藺滄的用戶名,遊烈混在其中,反而不容易讓人起疑。
他在一邊敲鍵盤,聽見程照華說,“實驗室的分析結果出來了,至少可以肯定,他們在進行beta轉化alpha的實驗。卓凡帶回來的幾支試劑,分彆是促信息素分泌激素和一種作用於神經的藥劑,具體功效還在研究。”
戚湛山說,“曾家的兩個兒子都是beta,也許,這就是他們進行實驗的原因。”
“但曾家有先君主的特赦,是唯一可以由beta繼承爵位和祖產的舊貴族。既然不影響繼承,為什麼要執著於第二性彆呢?”
“你彆忘了,一切隻是我們的猜想,曾家究竟是不是背後的人,還沒有明確證據。”
程照華把那兩根睫毛戳到藺滄手背上,“那麼,就看你明天的調查了。”
-
畢業三年,再次走在帝國大學的梧桐樹下,遊烈心情有些複雜。
當年,他本報考的是帝國軍校的軍事統計學專業,不知怎麼被轉到了帝大的統計學。新生軍訓的時候,他穿著一身劣質的迷彩服,麵對著帝國軍校來的教官,惱恨地眼裡都要冒出火來。
他把手伸進夾克衫的口袋,夜鷹的徽章靜靜躺在裡麵,手指碰到冰涼的徽章表麵,心才落到實處。
藺滄在一號禮堂做公開演講,他沒有去旁聽,在金珊墜樓的教學樓裡四處閒逛。
路過一處階梯教室,裡麵的學生在上自習,黑板前的高清顯示屏降下來,實時播放著藺滄的演講。
遊烈本想直接去六樓,卻被屏幕裡藺滄的身影吸引了視線。
帝大的一號禮堂隻有一個可移動式演講台,用了許多年,還是當年的老樣子。
黃樺木講台按照大部分人的平均身高定製,藺滄站上去,隻勉強卡到髖骨,露出被手工牛皮腰帶修飾出的勁瘦腰身。轉身的時候,西裝下擺揚起來一點,臀部挺翹的弧度一閃而過。
他今天穿了全套毛呢西裝,顏色是男士西裝裡十分少見的墨綠色。
今早,遊烈見到管家熨燙這身衣服的時候,撇嘴說,像金花村那群趴在乾涸血跡上吸血的綠豆蠅。
後來看到藺滄配了條暗紅色條紋領帶,說,這下子像綠豆蠅被拍死,流了一灘血。
然而現在他看著屏幕裡的人,不得不承認,墨綠色真的是很雍容華貴的顏色,暗紅領帶也恰到好處地起到點綴作用,讓他看起來充滿優雅氣度,又顯得……遊烈靠在牆上琢磨,沒想出一個準確的形容詞。
講到中途,藺滄從演講台後走出來,站在舞台另一端。
沒有演講台的遮掩,他修長筆直的雙腿顯露出來,西褲熨出鋒利筆直的褶子,深棕色雕花漆皮鞋踏在合金舞台地磚上,舉手投足間皆帶著雅致。遊烈酸溜溜地扣牆皮,不知道過來做個演講而已,為什麼要穿得這麼華麗。
看了十來分鐘,他準備去乾正事。正想走,忽然看到一個同樣西裝革履的男人從前門走進階梯教室。
那男人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遊烈站在後門,從玻璃裡往裡看,隻見那個男人徑直走到講台旁,拿起遙控器。屏幕一閃,畫麵和聲音都消失了。
底下的學生麵麵相覷。
男人拿著遙控器輕輕嗑在講台上,“想看就去禮堂,這裡是自習教室。”
他這樣說,學生們也就紛紛低下頭看書。
遊烈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想起從哪裡見過他——拜倫帝國新舊大使交接儀式上,他也站在隊伍裡。
原來他就是曾臨北。
遊烈悄無聲息離開後門,順著台階往六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