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很遠,遊烈就看見那個修長挺拔的身影。
藺滄總是很惹眼的,混在一群人高馬大的特種兵裡,也總是讓人一眼就看到他。
遊烈背著標準負重背包,右臂的扭傷悶悶的疼,他剛跑完一個50公裡,腿也是軟的。
他挨到藺滄麵前,“你來乾什麼?”
藺滄笑著提起手裡的保溫桶,“我有兩天假期,來慰問一下你。袁叔做的蔥香排骨和油燜蝦,還有海鮮粥。”
“我不想吃。”遊烈說,“你覺得我很弱嗎,還是覺得我吃不慣基地的夥食。”
“彆人都吃食堂,我也不想搞特殊,你提回去吧。”
藺滄燦爛的笑僵了一下,他把保溫桶放下,還是笑得很柔和,“好,那你去吧。”
遊烈轉身離開,他把脊背挺得很直,食堂門口,一群已經吃完飯的新訓兵三三兩兩聚成一堆,不時往這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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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純情的高中生嗎?千裡迢迢來送便當?”遊野很不客氣地嘲笑藺滄,“你也太看不起我的炊事班了,那個小崽子來了一周,有餓瘦嗎?”
藺滄垂眼沏茶,“瘦了。”
“那得看看他每天多少的訓練量,進了新訓營的兵,哪個不瘦不黑?”遊野把保溫桶掀了,濃油赤醬的排骨香氣撲鼻,上麵一撮嫩嫩的碎蔥白。
“下麵有筷子。”藺滄說。
遊野把上將官舍帶來的筷子拿出來,打眼一看,鑲金嵌玉的金貴材質,忍不住說,“你拿這個給那小崽子用,簡直暴殄天物。”
藺滄歎一口氣,茶也不喝了,頹唐地靠進沙發裡,閉著眼的樣子顯得很脆弱。
“你什麼時候走?”遊野問。
“明天。”
“那好,下午跟我去看看我的火箭軍,今天和偵察營聯訓,你看看有什麼要改進的地方。”
藺滄“嗯”一聲,用一隻胳膊擋著眼睛。
遊野聽他聲音有點不對,“怎麼了?”
藺滄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吸了吸鼻子。
“不是吧?”遊野驚到放下筷子,繞過茶幾湊到沙發前,“給我看看。”
藺滄不肯把手臂放下來,遊野上手拽,拽了幾下,藺滄才自暴自棄一放,忍不住笑了,“你真是煩人。”
他的眼裡浸著濕漉漉的水光,麵對目瞪口呆的遊野,他端起茶來吹了吹,不承認剛才差點哭了的人是自己,抱怨道,“你弟弟太難追了。”
“我還當是什麼事,”遊野坐回去,繼續啃排骨,“你留下給我當參謀,我教你。”
藺滄被嗆了一下,笑著咳了幾聲,“你自己都搞不定,我有時趁他高興,能摸幾下頭,你行嗎?”
遊野決定退出聊天,默默啃排骨。
下午,火箭軍和偵察營聯合訓練開始,藺滄和遊野坐上指揮車往訓練場去了。
遊烈跑圈的時候經過崗亭,好幾次偷偷往裡看,等下午訓練結束,他蹭過去,忸怩半天,問,“藺滄上將走了嗎?”
哨兵言簡意賅,“走了。”
“哦,謝謝。”
遊烈踢著石頭沿著訓練場往食堂走,路過一排雙杠,幾步助跑攀上去,坐在上麵看著快落到山坳裡的太陽發愣。
中午的時候,他不是有意衝藺滄發火。
事實上,他說完那些話立刻就後悔了。宿舍裡走了一個兵,他的床位空了下來,遊烈坐在空空床板上發了半天楞,想下周很可能要被淘汰的考核,想藺滄提著保溫桶衝他笑的樣子。
下午的訓練也無法集中狀態,但訓練成績意外的好。
最後在泥潭中匍匐前進的時候,教官站在終點記秒,烏蘭山頂積雪反射的強烈逆光讓遊烈看不清教官的身形,他把站在那裡的人想象成藺滄,已經快到極限的身體突然迸發出一股力量,他在中間梯隊衝到終點。
陶勳在他糊滿了汙泥的臉上看了看,說,“合格。”
遠處烏蘭山山坳被夕陽映得一片燦爛金紅,遊烈睜眼睜得久了,眼眶酸澀,他揉揉眼,決定給藺滄發一條簡訊。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遊烈按下發送鍵。
“二零七所上周給我們配發了一批輕式武器,昨天交接手續才辦完,明天就發下去讓他們熟悉熟悉。聽說改動了瞄準鏡……”遊野說起他的寶貝野戰部隊,滔滔不絕,說了半天,回頭一看藺滄落下好遠,在那裡看著通訊器笑。
遊野吹了聲口哨,“乾嘛呢!”
藺滄跑過來,笑得像剛戀愛的純情高中生,“看。”
遊野扒拉下險些撞到他鼻子的通訊器,定睛一看。
發信人的通訊ip很熟悉,是他那個刺毛一樣的弟弟——
「你的聖誕禮物可以提前兌換,你要什麼?」
遊野不懂,“什麼意思?都快二月了,還聖誕禮物?”
藺滄說,“他獨特的示好方式,你不懂。”
遊野看他一臉洋洋得意的表情,是真的搞不明白了。
遊烈還在雙杠上鬱悶地踢腿等回複,天色完全黑下來,訓練場的路燈還沒亮,來來往往的人隻有成片黑色的模糊影子,再等下去,食堂又隻剩涼饅頭。
通訊器安靜如雞,遊烈望著天邊亮起來的天狼星,惆悵地歎了口氣。
冷不丁屁股被戳了一下,遊烈怒從心來,凶狠地瞪過去。
藺滄站在雙杠下麵,手臂搭在一根鐵杠上,笑著看他。
“我的禮物呢?”他伸手。
遊烈把頭扭回去,“你又沒說你要什麼。”
“我要一個每天都對我笑的烈烈。”
“辦不到,換一個。”
“那就陪我吃頓飯吧。”
“就這樣?”
“嗯。”
遊烈從雙杠上跳下來,薄薄眼皮上泛著月色白膩的光,他不看藺滄,“去哪兒吃?”
“隨你。”
遊烈本想去食堂,想了想,又不願意被彆人看見他和藺滄坐在一起,“你拿保溫桶,打幾個菜,我在射擊場等你,那邊沒有人。”
藺滄拖長了語氣,“嗯,沒有人……”
遊烈把毛炸起來,“你瞎說什麼?!”
他入營前把頭發剃成了寸頭,短短一截發茬,頭皮露著青光,看起來比原來乾練帥氣了不少。
不過他這點帥氣,在藺滄眼裡全成了“可愛想調戲”。
“你和我一起去。”
“不。”
“可是我不認識路。”
遊烈想了想,妥協道,“好吧。”
遊野站在離他們十米遠的地方眼巴巴看著。
藺滄問,“帶上你哥好不好?”
遊烈乾脆拒絕,“不行。”
藺滄果斷拋棄了好兄弟,背對遊野揮揮手,和遊烈並肩往食堂走去。
遊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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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居然還剩這麼多菜。”遊烈膝上放著飯盒,裡麵滿滿一盒黃燜羊肉。
射擊場上燈火通明,兩側巨大瓦數的照明燈齊齊射在場中,裝備庫的人在往場上搬新配發的輕武和彈藥,準備明天的試射。
“是二零七所新研發的那一批嗎?”遊烈問。
“嗯,新型號重量輕、射程遠,配連發彈夾,很適合叢林野戰環境,所以第一批出來,先給了這邊。”
遊烈舔舔嘴唇,羨豔的目光黏在那些防水箱上。
“想試試?”
遊烈點頭,他隻是新訓兵,沒資格摸這些武器。
這幾天,他看過紫荊花正規軍的訓練,見識了頂尖alpha恐怖的單兵素質,已經想開了,接受了自己作為beta天生的不足,野戰軍團真的不適合他,不過他自信,自己的射擊水平絕對是最好的。
藺滄給遊野發了條簡訊。
遊野在致力於讓弟弟滿意這條路上一直做得很好,很快,他的秘書明軒送來一份文件,上麵點名讓遊烈陪同首都來的軍部總參謀長進行新武器SY01試射工作。
遊烈讀完一遍,撇嘴,“特權主義。”
藺滄把飯盒收好,“去不去。”
“走。”
遊烈站起來,拍拍屁股,兩步跳下看台。
走了兩步,回頭問藺滄,“要我提飯盒嗎,總參謀長?”
藺滄自然握住他的手腕,“飯盒不用你提,但是總參謀長需要你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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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烈握住槍的那一刻,藺滄從他身上看到了另一個靈魂。
三十四發子彈全中靶盤紅心,偏差率0.076。
旁邊備槍的小戰士看呆了,兩眼放光地說,“換上移動靶試一下吧。”
遊烈當然同意,他研究了一下新槍構造,然後給藺滄表演了一個單手五秒換彈夾。
小戰士的仰慕之情溢於言表,“是誰教你的射擊,好厲害?”
遊烈摸了摸微微發燙的槍管,說,“是我哥哥教我的。”
藺滄很意外,遊烈看了他一眼,“不是遊野,是另一個哥哥。”
遊肆元帥隻有兩個兒子,藺滄稍微一想,便知道他說的是誰,跟著沉默下來。
“他的槍法比我好得多,但他們讓他去做工程兵修路。”
“西裡克之戰,他在兩公裡外擊斃了卡洛斯的指揮官,但他們說他擅離職守。”
“布爾維克山穀攻防戰,他們做了錯誤判斷,讓他帶兵突襲,一個步兵營對抗卡洛斯第18重炮團,沒有人活著回來,他們把責任都推到他身上,說他貪功冒進。”
“他本來可以蓋國旗的,但現在連墓碑都沒有。”
小戰士跑步回來,“移動靶好了。”
遊烈抬手瞄準,槍聲一聲聲回蕩在射擊場,彈殼蹦跳著落在腳邊,崩到藺滄腳踝上,刺刺的疼。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電子靶很快把成績傳輸過來,偏移率0.21。
小戰士長長地“哇”了一聲,“要不要換變速雙向移動靶?”
遊烈點頭,“可以。”
他低頭沉默地換彈夾。
藺滄把另一支槍給他,看他眼底染上深重的悲傷,心中苦澀,“烈烈……”
“不用安慰我,我早就不需要安慰了。”遊烈持雙槍,十字準星裡仿佛出現另一個人的笑眼。
小戰士按下按鈕,兩麵電子靶盤從不同方向做著不規則變速運動移動著,兩把槍射擊的聲音讓藺滄有種正在進行小型交火的錯覺。
很快,彈夾空了。
小戰士興奮地跳起來,“偏移率一個靶盤0.26,另一個0.41,你真的神了!你是神機營的嗎?他們不常來紫荊花,聽說一直在無人區那邊訓練,你是嗎?”
“我是新訓兵。”遊烈把其中一把槍還給小戰士,“今晚謝謝你。”
他轉身看藺滄,手中握著另一把,“這把槍……不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