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淩晨這半天,遊烈隻在首都待了一天半就趕回西南軍區辦理手續,他得拿到這邊給的批文,允許他去西北戰區做預備役,參加為期三個月的新訓。
文件下來的很快,回到首都時又是淩晨。藺滄依然不在,遊烈抓著驚蟄給它係一顆刻著它名字的金珠,驚蟄邁著小肥腿跑得飛快,一溜煙鑽進藺滄臥室裡。
遊烈在門口猶豫一會兒,還是推門進去。
驚蟄臥在藺滄枕頭邊舔毛,遊烈一把按住它,目光被床頭櫃上的東西吸引住。
那是一顆水晶球,放在手工木質底座上,玻璃球裡充滿水和甘油的混合液體,無數雪花形狀的亮片在液體中懸浮,正中放著一顆看起來很廉價的折紙星星,正是遊烈隨手折出來的“聖誕禮物”。
遊烈盯著那顆堪稱醜陋的星星,莫名地臉發燙。
驚蟄咪咪叫,遊烈把金珠係到它脖子上,摸著布偶滑溜溜的毛,“我明天就走了,你爸也不回來。”
驚蟄不明所以,伸出舌頭吧嗒吧嗒舔遊烈的手指。
-
這回再去沃爾克省,坐的是軍部的運輸機。
遊烈站在停機坪上,被料峭北風吹得臉皮都僵了,也沒見那輛熟悉的公務車。
他知道藺滄現在忙得分身乏術,但還是有點氣。
運輸兵在機艙口喊,“你上不上,撤舷梯了。”
遊烈把旅行包扔上去,氣悶地窩在後艙最角落裡。
和他一起的有幾個共同前往紫荊花基地的新訓兵,都出自首都衛戍區特戰隊。
遊烈和他們沒什麼話說,一個人翻開旅行包,想找出林襄輝給他的《通訊信號傳播基礎》來看。
拉鏈一拉開,他就敏銳覺出有人動過他的包。
遊烈警惕起來,掃了一眼裡麵的物品,把目光落在微鼓起來的側麵夾層上。
他沒有往裡麵放任何東西,但現在,它是鼓起來的。
他的包從未離身,難道是……
遊烈拉開拉鏈,裡麵放著一瓶藥油和一張卡片。
卡片還是聖誕主題,應該是聖誕節時沒用完的賀卡。
遊烈撇嘴,心想這可太敷衍了。
轉眼想起自己送的“聖誕禮物”,心虛地眨眨眼,打開了卡片。
藺滄的字和他的人一樣漂亮清逸——
「祝賀我們烈烈通過紫荊花招新選拔(手繪煙花),新訓的日子會很累,記得睡前用藥油按摩一下。很想親一親你,又怕打擾你睡覺,隻能這樣給你我的祝福了。另外,睡著的烈烈真的很可愛~」
旁邊畫了一個簡筆畫小人,遊烈怎麼看,怎麼覺得那像是自己。
他轉頭看了看自己映在金屬艙壁上的臉,薄薄的眼皮,森冷的目光,寬闊的眉骨,嘴角抿出一條堅毅弧線來。
多麼帥氣啊。
遊烈找出筆,把“可愛”劃掉,寫上一個“帥”。
他又讀了一遍:睡著的烈烈真的很帥~
嗯,味道對了。
遊烈把卡片塞回夾層裡,抱著書看起來。
-
四小時後,運輸機降落在烏蘭山腳下的軍用機場,一輛塗裝著軍事迷彩的裝甲巴士停在機坪,車下站著個健壯軍官,手裡拿著一本名冊。
“名字。”
“遊烈。”
新兵姓名按照姓氏排列,軍官直接翻到最後一頁,頓了一下,“西南軍區後勤部中尉。”
“嗯。”
軍官揮手,“上去吧。”
車上已經坐了不少人,遊烈一上來,嗡嗡響著的交談聲有一瞬間凝滯。
他從過道中間穿行,找了排沒人的位置坐下,把旅行包放在腳下,兜帽帶上,開始閉目養神。
交談聲又漸起,圍繞著遊烈為圓心逐漸變大。
車上大部分是alpha,遊烈不想和他們過多接觸,冷著臉靠著車窗看外麵。
陸續幾架運輸機降落,車上人越來越多。
傍晚七點,拿著點名冊的軍官上了車,先環視一圈車上一張張透著興奮的麵孔,然後卷起了點名冊。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本次新訓營的副教官陶勳。”
“本次新訓總共三個月,但不代表你們可以在紫荊花基地待滿三個月。”
“從明天開始,每周進行考核,不合格者,退回原單位。”
“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們最終能留下幾人,這是根據你們的表現決定的,但我能告訴你們,每年訓練營的淘汰率,是90%。”
這話說完,車裡一下子靜下來,每個人都在算,今年進入新訓營的有261人,按照90%的淘汰率,那麼能留下來的,隻有不到30人。
“每六人一間宿舍,明早六點,西區一號訓練場集合。”
-
遊烈的宿舍隻有他一人是beta,認識白赫和陸嶠這群人以後,他很少再感受到這種明晃晃的排擠。
他在木板床上鋪翻了個身,摸到枕頭下藺滄給他放的那瓶藥油,手指在瓶身摩挲幾下。
通訊器和所有電子產品都被收走了,他有點想聽到藺滄的聲音。
窗外月色映到枕旁,他想起藺滄放在床頭櫃上的水晶球,笑了笑,握著那瓶藥油陷入沉睡。
真正的集訓開始後,遊烈才鮮明地感受到beta和alpha天生的體能差距。
訓練基地裡全都是從各個軍區一線戰鬥單位選出來的尖兵,單兵素質各個是讓人震撼的優越。
遊烈墜在50公裡負重越野隊伍的最末梯隊,由衷地認識到自己和頂尖alpha的差距。
他有些沮喪,他在努力,其他人也在努力,可他們擁有自己不能比的優越條件,這些天生的差距他很可能永遠也追不上。
之後的沼澤行軍、深水泅渡、障礙跨越,遊烈每次都在倒數梯隊徘徊,每天完成加罰的體能訓練之後,食堂已經隻剩幾個涼饅頭了。
體力過度消耗,能量補充跟不上,第二天又是倒數,如此形成惡性循環,遊烈覺得大概第一周考核後自己就得走。
他蹲在食堂後門的地上惡狠狠地啃饅頭,心想,走就走,大不了回去給藺滄做親衛隊去。他就住在官舍裡,近距離貼身保護,工資給少一點也沒關係,反正有藺滄養我。
想歸想,饅頭啃完,遊烈還是站起來,望著天上的滿月想,不能認輸,還沒到最後一刻呢,不能認輸。
他的右臂在徒手攀登高牆時有點扭傷,便拐了個彎,想去軍醫那裡拿幾貼膏藥。
軍醫營房在訓練場外,一排鐵皮小屋隻有一間亮著燈,值班醫生在裡麵看書,手邊一盒巧克力餅乾,已經快吃空了。
遊烈敲門,“你好,我來拿膏藥。”
Omega軍醫拍拍手指上粘著的餅乾渣,轉過頭來,一雙圓圓的杏核眼在燈光下一閃,顯得水潤潤的。
遊烈腦子嗡一響,怎麼會是程卓凡?
他和程卓凡之間其實也沒什麼深仇大恨,要說是什麼事讓這位小少爺一直記恨他,那隻能回溯到……遊烈已經記不清是七年前還是八年前了。
總之那一年,程卓凡的姐姐,程書譽,有意與一位貴族結親。
程家為了讓女兒在貴族圈中露麵,特意舉辦了一場馬術交流賽,邀請了京中許多權貴子弟參加。
參加比賽的少爺小姐們都知道這是程家為了自己女兒辦的,禮貌性的上場騎了一圈就下來了,把場地留給程書譽和那位貴族。
隻有遊烈,愣頭青地衝上去,十四五歲的少年驕傲肆意,騎在馬上的身姿瀟灑挺拔中透著青澀,理所應當吸引了全場視線。
貴族子弟把目光黏在遊烈年輕驕傲的臉上,程書譽臉色鐵青。
那晚,遊野拎著他去程家道歉,程照華不在意小朋友的莽撞衝動,程書譽沒有露麵,隻有程卓凡,咬牙切齒踢了他好幾腳。
梁子就此結下。
長大後,遊烈很少在首都,也漸漸淡忘了這些久遠的事,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會在遠離首都的烏蘭山腳下遇到程卓凡。
程卓凡盯住遊烈,一字一頓地,“遊、烈,”
“好久不見,你居然也來了。”他從座位裡站起來,走到遊烈身前,抱著手臂打量遊烈剃得極短的寸頭,“你還有拿藥的必要麼?這周就被淘汰了吧?”
Omega比遊烈矮不少,卻高高仰著頭,氣勢十足的樣子。
遊烈攥緊拳頭,“請給我拿兩貼膏藥。”
程卓凡嗤笑一聲,“來拿什麼都要走流程,過來。”
他把台燈扭到最亮,刺目光線直射遊烈眼睛,“哪兒疼?”
遊烈閉了閉眼,“右上臂扭傷。”
程卓凡拿著筆在他胳膊上隨意戳了個位置,“這裡?”
“嗯。”
“沒到規定程度,不予批準。”他一指門,“出去。”
遊烈在台燈下盯了他片刻,他的眼睛被台燈投射在眉骨上形成的一小片陰影擋住了,晦暗不明的視線很冷,讓程卓凡想到了有一次隨軍時看到的水麵下鱷魚盯視獵物的眼睛。
“你想乾嘛?”程卓凡問。
遊烈把他的虛張聲勢看得一清二楚,他沒必要和一個 omega 計較,從椅子裡站起來,他的身影徹底籠住程卓凡。
程卓凡打了個抖,把手放在應急呼叫按鈕上。
遊烈冷笑一聲,轉身走了。
-
第一周的考核很快結束,很簡單的負重越野項目,倒數二十名離開,遊烈排在第二十二,僥幸留下。
他在場邊收拾裝備,並沒有什麼慶幸的感覺,這次留下了,下周也要被淘汰,不過是早走晚走的區彆。
一個通訊兵向他跑來,隔著三米立定,“藺滄上將在二號崗哨等你。”
旁邊的新訓兵都往他這邊看,遊烈低著頭也能感受到那些混雜著不屑和鄙夷的視線。
他深吸一口氣,心想,老子是後勤處中尉怎麼了,老子是beta怎麼了,老子和藺滄結婚怎麼了,我靠自己能力進來的,用不著用那種眼神看我。
遊烈把背包收拾好,冷冷掃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