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官,要不要先回去換衣服?”林襄輝問。
藺滄的衣服留在了臨時救援指揮部,他還穿著潛水服,雖然車內暖風開到了最大,寒氣還是從腳底一點點蔓延上來。
“不用,我是不是還有套衣服放在車上?”藺滄拉開潛水服密閉拉鏈。
“疊在櫃子最下麵。”林襄輝從後視鏡中看了眼他的長官,欲言又止。
藺滄把自己從濕溻溻的潛水服中剝出來,他全身上下都掛滿了水珠,車上連條毛巾都沒有,他掰了掰出風口,暖融融的風呼呼吹在身上,接觸到的皮膚是熱的,周身又覺得冷。
林襄輝發現他在發抖,擔憂地放緩了車速,想看看杯子裡有沒有熱水。
“你專心開車,彆把我的車也開到江裡去。”藺滄淡淡說。
林襄輝等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長官,你的傷……需要處理一下。”
“不用,沒事。”藺滄從櫃子裡拿出那套衣服,發現是初秋時的套裝,正是他穿去參加信息素匹配結果發布會的那套。
等身上水珠被暖風吹乾,藺滄穿上那套灰藍色休閒西服,冰絲的料子在夏末初秋時很舒適,現在卻像裹在寒衾裡。
身上一陣熱一陣冷,額頭卻開始冒汗,藺滄明白自己應該是生病了,但此刻他無暇顧及,滿心隻掛念著遊烈。
車開到地方,遠遠就見江馳站在路燈下等。
藺滄臨下車,發現腳上隻有潛水襪,他盯著自己蒼白的腳背看了幾秒,“林襄輝,”
“啊?”每次藺滄連名帶姓叫他,他都覺得發毛。
“把你鞋子借我一下。”
林襄輝愣了半秒,“那我穿什麼?”
“你在車上不用下去。”
“……好吧。”
林襄輝委委屈屈把鞋脫給藺滄。
乍然從暖氣充沛的車子裡出來,藺滄被急轉直下的溫度激得打了兩個噴嚏。
“烈烈怎麼樣?”他問江馳。
“醒來沒多久,剛喝了一碗粥,困得睜不開眼了,還堅持要等你過來。”
江馳帶著藺滄在這棟老式居民樓裡爬上五樓,又拐上一個斜坡,走了五十來米後,路麵開始往下,又走了十多米,終於看到一扇黑色的門。
藺滄再次在心裡感慨白赫是個神奇的人,居然能在首都居民區裡找到這樣一處安全的藏身所。
江馳敲了六下門,藺滄注意到他敲門的頻率很奇怪,沒人會用這樣的節奏敲門,應該是提前約定好的敲門暗號。
果然,過了沒幾秒,白赫就拉開了門。
“烈烈怎麼樣?”藺滄急切地問。
“裡麵。”白赫指了指臥室,對著他的裝束吹了聲口哨。
-
遊烈靠在床頭,抱著個抱枕,指甲末端現出淤血,是水下壓力過大導致的瘀斑。
他正和身上的被子抗爭,見藺滄進來,賭氣地砸扁抱枕,“白赫把我裹得像生完孩子的omega!”
藺滄好笑地幫他調整身後的枕頭,讓他靠得舒服一些,又把被子掖嚴實,摸摸他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請醫生看過了嗎?有沒有嗆水?如果嗆過水,要去醫院檢查一下,江水裡微生物多,容易引起肺部感染。”
遊烈習慣性往後躲,頭壓進抱枕裡,躲不開,便任由藺滄摸完額頭,又來檢查自己眼底。
藺滄湊得很近,熱熱的氣息掃在遊烈鎖骨上,遊烈覺得有點癢,卻忍住了沒動。
他的視線亂飛,從天花板上溜了一圈又回到藺滄臉上。
不得不承認,隔了這麼多年,藺滄還是他印象裡那個笑起來很溫柔很好看的漂亮哥哥。
他在心裡腹誹,這樣長這樣濃密的睫毛長在一個alpha的臉上,實在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他又忍不住幻想,如果藺滄是個omega,他的信息素會是什麼味道?他發情時……
“烈烈?”藺滄疑惑地擺擺手,“有視物模糊的跡象嗎?”
遊烈猛地回過神來,麵紅耳赤,“沒有!”
“咦?怎麼臉紅了?難道發燒了?”藺滄又想摸遊烈額頭。
“沒有!你彆碰我!”遊烈一把拍開他的手,指著靠牆的一張桌子,“你把那個東西拿來。”
藺滄起身拿過來。
“是候少將的司機死前給我的。”
那是安裝在車子前擋風玻璃處的行車記錄儀。
藺滄點頭,“我知道了。”
他見遊烈臉上很有些倦色,便說,“你好好休息。”
遊烈知道他要走,就點點頭。
藺滄注意到這屋子沒窗戶,擔心如果全部黑下來,遊烈恐怕會發作幽閉恐懼,便幫他把床頭的台燈調到最柔和的暖光模式,打光方向也調了調,避免燈光照射遊烈的臉。
遊烈一直盯著他在燈光下顯得更加溫柔的臉,“你怎麼穿成這樣?”
藺滄笑笑,“沒來得及回去換衣服,車裡隻有這套。”
遊烈想起他穿著潛水服的樣子,“你會潛水?”
“學過一些。”
遊烈說,“我是從二十多米深的水裡浮上來的。”
藺滄摸摸他的腦袋,“你比我厲害多了。”
遊烈看著他,“什麼時候去離婚?”
藺滄說,“不離了。”
遊烈垂眼,“你說離就離,說不離就不離。”
藺滄從這句沒有語調的話裡聽出了一絲委屈,“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會提離婚的事了。”
“咳咳、”
屋裡剛剛升起來的一點點溫馨和曖昧被白赫打斷,他靠在門框上笑,“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
遊烈知道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果然——
白赫說,“像剛生完的omega求老公安慰。”
遊烈扔出一個抱枕攻擊。
白赫血條損耗0.0001。
藺滄把他伸出來的胳膊放回去,在被子裡握了握他的手,“我明早來接你。”
遊烈的小指動了動,那是個下意識想回握的動作,然而藺滄先放開了手,他從床邊站起來,彎腰貼近遊烈。
遊烈下意識閉眼,以為他要吻他,心裡的“臥槽”還沒讀完秒,結果藺滄隻是用額頭碰了碰他的額頭,“嗯,真的沒發燒。”
轉身走了。
遊烈覺得自己要被氣發燒了。
-
從遊烈那裡出來,藺滄立刻上了發條一樣開始連軸轉。
他先趕回官舍換了身衣服,然後回到江邊的救援現場。
一直熬到淩晨四點多,水下救援機器人發回信號,在89米深的江底找到陷進淤泥裡的車體,但是傳回的實時錄像顯示,車是空的。
藺滄給機器人專家下了命令,讓他們以車體為圓心,搜索周圍50米半徑範圍內的河床,同時調來大型救援機器,準備把車子拉出來。
淩晨五點四十五,司機康弘的遺體被找到。
藺滄把現場指揮權交給副官宋明,暫時離開了救援現場。
王宮,穆灃的書房裡已經擺好了餐點。
戚湛山和藺滄一樣一宿沒睡,他來的早些,抱著咖啡壺猛灌。
藺滄最後一個進來,緊繃的神經一旦鬆懈,抵擋不住的倦意就席卷而來,但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他灌下一杯冰水,驅逐走大部分困意,然後拿出那個記錄儀,“小康拚死拆下來交給遊烈的。”
陸嶠立刻去準備投影。
“侯少將怎麼樣?”
“不好,勉強保住性命,但沒有自主意識。”
大家心裡都很沉重,候少廉少將雖然已過65歲,卻絲毫看不出老態,除去一頭很酷的黑白相間的頭發外,他簡直像個三十多歲的壯年小夥子,會和新兵掰手腕,在例行的枯燥會議上偷偷吃花生糖。
可是現在,他和特護病房裡的植物人一樣,隻有監護儀上如常的心跳代表他還活著。
“下周就要投票了,侯少將是最有希望成為新指揮官的人,”戚湛山說,“有人坐不住了。”
“好了,”陸嶠直起腰來,“儲存卡扔過來,咱們先看看記錄儀裡的內容。”
畫麵右下角跳動著記錄時間,那是昨天上午10點28分。
畫麵突然亮了起來,鏡頭一陣晃動,從街景變成康弘的臉。
他顯然剛剛哭過,兩眼通紅。
藺滄從他的臉上看到了很複雜的情緒,他閉上眼,康弘的表情一幀一幀緩慢在腦中播放……恐懼、不甘、擔憂、仇恨、內疚、期望……
“我是候少廉少將的親衛隊隊員康弘少尉,今天是帝國曆357年11月31日,十分鐘前,我收到了匿名視頻,我的妻子和孩子被綁架在一處倉庫裡,她們身上綁著目測一公斤TNT聲控炸彈。視頻拍攝者要求我將載著侯少將的車開進玉闊江中,他們會派人在跨江大橋中段附近監視,如果我不遵從,就會引爆炸彈。視頻已自動銷毀,我沒有彆的線索,隻能錄下這段視頻,希望……”
視頻中斷,侯少將上車了。
車行至國安部,遊烈上來,之後一路開往死亡之路,直到混沌江水大量湧進,記錄儀黑屏。
“那些救援人員裡,一定有他們的人。”藺滄頭疼欲裂,撐著看完視頻,“等車子拉上來,你要注意那些對記錄儀格外關注的人。”
戚湛山點頭,“我知道。”
事涉首都衛戍區副指揮官,國安部必須接手,他頭痛地揉太陽穴,“28軍那裡還有一堆事,今年快點過去吧,真是糟糕的一年。”
“侯少將……”藺滄想了想,“我想拜托遊烈的朋友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就讓他一直保持失蹤狀態。”
戚湛山點頭,“老爺子對他們雖然不再有威脅,也難保他們不會喪心病狂地想下殺手,這樣也好。”
“還有,遊烈上了老爺子車的事,一定保密。”藺滄憂心忡忡,對陸嶠說,“他們急不可耐想控製首都,下一步,就是王宮安全司,你一定要小心。”
背上的傷愈發火燒火燎地痛起來,他甩甩頭,儘量讓思緒清明一些,“我讓襄輝跟著你。”
陸嶠笑道,“男媽媽,快省省心,你家林襄輝太潑皮,我可控製不了。”
他是殿下的護衛隊隊長,如果再給他配一個親衛,以後他保護殿下,身後還有人保護他……
“我要被掛在遊烈那個論壇裡被嗤笑一百年!”
幾人都笑了。
「遊烈那個論壇」,成了最近一段危機四伏的日子裡最大的快樂來源,在陸嶠賣力的宣傳下,在戚湛山的熱情幫助下,大家紛紛借著國安部製造的無懈可擊的假身份注冊了實名賬號,沒事就跑上去看一看。
藺滄也忍不住笑了,站起來,“行了,沒彆的事我先走了,我得去接烈烈回家。”
他走了幾步,突然感覺不到自己的腿,腳下仿佛踩在真空,強烈眩暈感襲來,眼前一黑,直直栽倒在穆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