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邊境基地的車準時停在招待所樓下,武炤南的副官何英華中校跟杆標槍一樣站在車門邊,看穆灃下來,“唰”地敬個軍禮,“殿下早上好!”
穆灃笑嗬嗬打招呼,“早早早~”
上了車,何英華從副駕回過頭來報告,“今天安排了現代化工兵營修路演示和炮兵團高射炮演習,長官有什麼指示?”
藺滄問穆灃,穆灃表示你做主我沒意見。
藺滄便說,“按照你們的訓練計劃來,不用遷就我們。”
何英華敬禮,“是,長官。”告訴司機,“去炮兵團場地。”
其實嚴格來說,何英華應該把穆灃作為第一彙報人,像這樣處處先請示藺滄的舉動,是很僭越的行為。但從規矩上講,他這樣做也挑不出毛病,藺滄是他的直屬上司,而穆灃雖然是皇子,卻沒有掛軍部的任何職位。
何英華還有些忐忑,好幾次從後視鏡觀察穆灃表情。卻見他興致勃勃地看窗外街道,不時和藺滄說著什麼,看不出任何不快。
何英華對這位深陷信息素風波的殿下多了些好感。
車子行至一所體校,操場上一群孩子在進行變速跑訓練,藺滄想起自己少年時期的場景,不覺多看幾眼。
然而,熟悉身影映入眼簾。
“停車。”
何英華疑惑,“長官?”
“殿下,我想去那所體校看看。”
陸嶠看出他神色有些不對,忙點頭,“你去吧,我陪著殿下。要給你留幾個親衛嗎?”
藺滄搖頭,“你們去吧。”又對何英華說,“告訴你們指揮官,昨天我們談的事有線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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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薩克鎮地處偏遠,自然條件惡劣,除了地下能源外,完全無法發展彆的產業,教育資源也相對落後,大部分孩子連義務教育都沒有完成,就被送進體校練習。當職業運動員,贏比賽獎金,對於鎮上的孩子們來說,要比讀書更劃算。
武寨體校並不是鎮上唯一一所體校,但卻是名氣最大的,因為他們有著在國際比賽上拿過金牌的教練員。
藺滄站在隔離帶外,目光穿過籃球場的網狀圍欄,落到簡陋操場上。
塵土飛揚的土地裡立著並排幾架單杠,兩個上下起伏的身影正在比賽引體向上,看起來已經比了一段時間了,兩個人的速度都明顯慢下來。
一群孩子拍著手給他們的教練呐喊助威:“教練!加油!教練!加油!”
白赫比不過他們人多嗓門大,就另辟蹊徑,在一邊學啦啦隊的女生踢大腿:“遊烈!加油!遊烈!加油!”
遊烈閉著眼,真的不敢看。
藺滄饒有興致地當了會兒觀眾,比賽很快進入白熱化階段,遊烈和教練的動作都變得極其艱難,邊境的寒冷北風中,兩個人隻穿短袖,汗水把頭發浸得濕透,不要錢一樣往下滴。
遊烈體力已到了極限,胸口像點了一把火,肺裡拉風箱一樣呼哧帶喘,卻還不肯示弱,緊咬牙關把自己拉上去,又完成一個標準的引體向上。
突然,那教練用一口內伽語吼:“我輸了還怎麼給他們當教練?!”
遊烈也用內伽語吼回去,“你承認是我贏了我就放棄!”
教練吼:“你贏了!”
遊烈慢慢鬆手,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熱汗如雨下,漲著通紅的臉說,“好久沒這麼透支過體力了,爽!”
教練吼他的學生,“都給我跑步去!”
學生們歡呼著“教練贏了”,列隊跑圈去了。
待他們跑遠,教練一屁股坐沙坑裡,大罵,“你他媽的是beta嗎,艸你大爺的累死我了!”
遊烈抹著汗笑,衝白赫伸手,“扶我一下。”
白赫拖著他,在教練的怒目而視下離開體校,轉向學校後門的一個拉麵店。
“讓你逞能,跟條死狗一樣,爽了吧。”
遊烈說,“你懂什麼,我是維護beta的尊嚴,我就看不慣他目中無人的樣子,alpha很了不起嗎?”
“行了,少說幾句吧。”白赫拿著他的防風外罩給他裹上,拿起菜單看,“吃什麼,牛肉麵?”
遊烈點頭,“還想喝沙棘汽水,冰的。”
“行,祖宗,垃圾處理廠那事欠你的,該我伺候你。”白赫抓起錢包往外走,“梭梭果吃不吃?”
“吃!”
麵端上來,遊烈偷走白赫兩片牛肉,低頭喝口湯,熱乎的、濃香的牛肉湯,遊烈閉上眼,快樂地發出一聲享受的長音。
“有這麼好喝嗎?”帶著笑意的聲音。
遊烈睜眼,滾燙肉湯“咕咚”一口吞下去,嗆得眼眶都濕了。
藺滄笑著坐在對麵,修長的手指抽一張餐巾紙遞過來,“請我吃一碗?”
遊烈沒好氣抽走紙巾,“你怎麼在這兒?”十分警覺地打量他,“你來乾什麼?”
“陪殿下視察戰區。”
遊烈愣了愣,想起似乎的確看到過電視報道,穆灃將帶新任的帝國軍部總參謀長藺滄上將視察五大戰區。
“恭喜你升職。”
藺滄看著他笑,“請我吃碗麵吧。”
不知怎麼,遊烈覺得心煩氣躁,把筷子一摔,菜單飛過去,“點。”
藺滄卻不看菜單,隻是說,“和你吃一樣的。”
遊烈招手讓老板娘再做一碗,看著藺滄還在那裡笑笑笑,雖然笑得挺好看,就是覺得煩躁。
“你不陪著殿下視察,在這裡乾什麼?”
“本來是要去的,但是看到了你。”
“以我們的關係,也沒必要改變行程來找我吧。”
麵端上來,藺滄掰開一次性木筷,細致地把前段的細刺磨平,“我來找你,是為了公事。”
遊烈半信半疑,“什麼?”
“前天夜裡,剪了邊境基地的電網,在靶盤上用子彈刻字,卸了運輸卡車四個輪胎,用羊糞在車身上塗鴉,還偷了炊事班一把烤肥羊。”
藺滄笑看遊烈越來越不自然的臉色,說,“‘沙棘汽水’,去年剛剛登上國際雇傭兵組織排行的一支小隊,是你們吧?”
遊烈冷冷看著藺滄,“你彆想用這個威脅我。”
“為什麼總是把我當成敵人呢?”藺滄垂眼,麵龐在牛肉湯的氤氳熱氣中顯得很柔和,“我已經把這件事壓下來了,武炤南是我師兄,他不會再追究。你在「沙棘汽水」做雇傭兵的事,我也不會說出去。”
遊烈一愣,顯然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
藺滄挑起一綹麵條嘗了嘗,“我來找你,也為了垃圾處理廠那件事。”
“你確定追殺你的人,是假警察嗎?”
遊烈皺眉,細細回憶那天發生的場景,點頭,“確定。他們用的手語不是帝國軍警通用,應該是某個雇傭兵團內部自創的,我看不懂。”
“那你也能確定,隻是把他們打暈,沒有下殺手?”
“確定,我們不接命案委托,聯絡人隻說讓我們製服毒販後給他們掛通訊,他們會來接手。”遊烈皺眉,“有什麼問題?”
藺滄說,“參與交易的九個人,全部被槍擊身亡,其中還有一名緝毒隊臥底。”
遊烈怔住,“怎麼可能?”
“還有,撞車事故中的三名警察兩死一傷,都死於槍擊,經查實,他們是真的警察。”
遊烈懵了,“不可能,怎麼可能有真警察?”
“這件事很複雜,警廳那邊還沒有定論。能不能引薦你那位叫白赫的朋友和我談談,我想知道關於委托人的更多詳情。”
遊烈點頭,“行,他去買汽水了。”
藺滄又笑了,“你們小隊叫「沙棘汽水」,是因為你喜歡喝沙棘汽水嗎?”
遊烈來不及回擊他的取笑,看了眼嗡嗡震動的通訊器,說,“白赫被你嚇跑了,改天再說吧。我走了。”
“遊烈!”
遊烈已經出了店門,掀起棉布門簾,特彆不耐煩地轉頭,“乾嘛?”
藺滄笑,“能不能開放你的通訊頻段給我?”
遊烈說,“我想想。”放下門簾走了。
藺滄隔著蒙了一層水汽的玻璃窗,看著遊烈的身影越來越遠,灰黑色影子在地上拉出變幻的形狀。他想著剛才在操場上遊烈死倔著不肯認輸的樣子,覺得好笑。低頭喝一口湯,他慢慢品著,想,北部邊境的牛肉湯真是不錯,等回首都要讓廚師也學著做這個。
瞬間,一道閃電劈過腦海,他突然明白了,那張照片到底有什麼問題。
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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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灃和陸嶠已經回來了,武炤南忙著訓練,沒留他們吃午飯,兩個人喊炊事班士兵把飯送上來,正坐在桌前討論藺滄突然下車是為了什麼。
門一開,藺滄和往常一樣,微笑著衝親衛隊隊員說聲“辛苦了”,緩緩關上門。
然後猛地衝到桌前,“照片呢?”
“什麼照片?”
“你和界碑合影的那張!”
“日檔裡夾著。”陸嶠指指書桌上用來記錄穆灃行程的本子,“我當書簽用了,看著那麼帥的自己真的是心曠神奇啊。”
藺滄沒理他的貧嘴,緊緊皺著眉,目光快要把照片燒出一個洞來。他閉上眼用力回想,終於,他抓住了那一點!
“影子!”藺滄把照片拍在桌上,“十年前,界碑落成時我也在,我記得那張照片中,界碑的影子在這裡。”
他指的位置與陸嶠拍回來的照片中,界碑的影子截然不同。
陸嶠臉色一沉。
藺滄按下通訊器,“讓炊事班先不要送午餐上來,除當值的親衛隊隊員外,不許任何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