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廣場是巡遊最後一站,馬車駛進赫爾斯夫大教堂,鏤空雕刻的巨大鐵門緩緩關閉。
驟然從喧囂走出,遊烈耳邊出現一瞬間的真空錯覺,掌心全是濕滑的汗液,藺滄已從座椅裡站起來,下了兩級台階,站在樓梯中段朝遊烈伸出手。
這裡位於教堂後方的庭院裡,早被國安部特工嚴絲合縫包圍起來,沒有鏡頭圍追堵截,遊烈看也不看藺滄,冷冷站在馬車上,“不用你扶,彆擋路。”
藺滄笑了笑,柔聲說,“可能會腿麻,慢一點。”
遊烈咬著牙,痛恨藺滄精準的判斷。他的確邁不動腿,一個半小時保持著同一個坐姿,他的腿部血流不暢,猛然起身的動作加速了血液循環,帶來的酸脹麻痹感讓他幾乎不敢邁步。但是藺滄這樣說了……不能示弱!遊烈死咬後槽牙,忍著無數細小鋼針刺入皮膚般的痛麻,抬腳——
藺滄一把抱住腿軟到跌下來的遊烈,不顧他的掙紮,直接摟進懷裡踏進教堂後門。
身後大門關閉,樓梯拐角處出現一道反光,遊烈知道那是特工的手表,他覺得丟臉,怒瞪藺滄。
藺滄妥協地歎氣,“好,你站穩。”
遊烈落地,腿部的麻痹感已消退大半,他後退一步拉開距離,冷冷地說,“你不要越界,我們隻是各取所需。”
“抱歉,下次不會了。”藺滄說。
休息時間隻有一小時,遊烈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爭吵上,率先上樓。
躺在沙發上的人聽到門響,隨意一揮手,若無其事地繼續接通訊。
遊烈沒想到有人在,愣了一下。藺滄在他背後輕輕一推,隨手把門帶上。
“陸嶠,殿下的護衛隊隊長,王宮安全司副司長。”藺滄把占據一整張沙發的人拽起來,對遊烈說,“他的叔叔是首都警廳偵緝處最高負責人,緝毒隊也在他管轄範圍內。”
遊烈吃驚地看著藺滄,完全沒料到事情進展這麼快,他明明在馬車上才告訴藺滄這件事。
“抱歉,我們說話的時候,我全程帶著微型通訊器。”藺滄從耳後摘下一個銀白色的小東西。
遊烈皺眉看他,過了幾秒,突然醒悟到,原來在馬車巡遊的一個半小時裡,藺滄一直處於高度警惕的工作狀態。
事實上,為了確保安全,警廳安排了直升機編隊高空警戒,但這種遠距離警戒手段,遠不如坐在馬車上、擁有近距離絕佳視野的藺滄。
於是在巡遊中,藺滄的通訊器一直處於開啟狀態,一旦他發現疑點,就會通知就近的小隊。為此,他記下了沿途三百多支小隊的編號和分屬警戒範圍。
“抱歉,通訊頻道是公開的,但是你告訴我的事情,我隻開放給了陸嶠,沒有彆人知道。你應該記得陸嶠吧。”
遊烈點頭,“記得,他是我的手下敗將。”
陸嶠拍拍褲子站起來:“行吧,那我不打擾了。”
藺滄拉住他,忍笑說,“遊烈說的也沒錯。”
陸嶠實在是氣悶,瞪著夫唱夫隨的兩個人,還是把通訊器遞給了遊烈,“我叔叔的聯絡專線,你和他溝通吧,我就不當傳話人了。”他擼起袖子,準備教育藺滄。
遊烈接過通訊器,猶豫一下,說,“謝謝陸嶠哥。”
陸嶠眉開眼笑,揮手,“去吧去吧。”
遊烈推開套間的門,通訊器那端傳來“嘀嘀嘀”三聲,一個溫潤的男人聲音傳出來,“是遊烈嗎?”
遊烈趕緊說,“是我。”
他本來想稱呼對方“陸叔叔”,可聽筒裡傳出來的聲音那麼年輕,遊烈實在無法把這樣的聲音和腦海裡頭發灰白相間的威嚴中年男人聯係在一起,於是宕住了。
陸嶼繆輕笑一聲,“遊烈,我是陸嶠的叔叔,他已經把情況告訴我了,但是有些細節我需要和你確認一下。”
“唔,好。”遊烈換了隻手拿通訊器,閉上眼靜下心來去回憶清早發生的一切。
“對方的車型是什麼?”
“野馬GX2。”
“幾輛車?”
“三輛。”
“你說你受到了槍襲,槍支型號記得嗎?”
“看不清,但我肯定不是手槍,子彈連發20發以上,是輕機槍。”
陸嶼繆沉默片刻,遊烈聽到不斷的鍵盤敲擊聲,過了一會兒,陸嶼繆輕輕開口。
遊烈的心在瞬間沉了下去。
陸嶼繆說,“今早沒有任何警廳在編車輛去外城執行任務。但是,你說的兩夥犯罪團夥,的確在緝毒隊的監視名單裡,其中一方中,有緝毒隊的一名臥底。但是這次交易活動,臥底沒有傳來任何消息。綜合這些信息,我傾向於這次交易是臨時組織,所以臥底沒有機會傳回消息,而透露給你線索的人,很可能是緝毒隊內部人員。他的具體身份,我們還沒有鎖定。”
“可我還是不明白,他委托我們做這件事的目的是什麼?”
“借刀殺人。”陸嶼繆溫聲說,“你好好回憶一下,究竟做了什麼不得不讓你們閉嘴的事。”
遊烈深吸口氣,“你也覺得這件事是衝我們來的,打擊毒品交易隻是一個借口,吸引我們過來,然後……”
“彆的我不多問,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情。”陸嶼繆說,“另外,西郊警署剛剛接到報警,已經派人趕去垃圾處理廠了。現場的具體情況,等婚禮結束,我會告訴你。”
“好,謝謝……陸叔叔。”
遊烈攥著隱隱發熱的通訊器,想著他和朱娜搭檔完成的每一起委托,如果是滅口……會是哪一起呢?
突然,一個念頭一閃,遊烈猛地坐起身。
原來一直以來,他陷入了思維誤區,下意識以為那些人是來滅口他和朱娜的。但他忽略了,這樁委托原本是楊荊的任務,自己隻是臨時救場。那麼那群人的目標不是自己,是楊荊!
白赫那邊不知發生了什麼,一直沒有人接聽。遊烈編輯條信息發過去,過了會兒,見變成已讀狀態,才稍稍放心。
他推門出去,發現禮儀官帶著服裝師在給藺滄整理禮服,也就不再提這件事,把通訊器還給陸嶠,“謝謝。”
陸嶠很久沒見遊野的這個小弟弟,眼前還是他小時候跟他們一群alpha玩戰略指揮遊戲時的樣子,不覺幾年過去,他已經這麼高,嬰兒肥的臉蛻變成瘦削的輪廓,隻是表情還和小時候一般無二,都是欠揍的拽。
看看表,差不多快到宣誓的時間,陸嶠起身,“我爸讓我接待沙克的omega公主,還不知道我在這兒躲著,我得出去裝裝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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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斯夫大教堂始建於公曆紀元前26年,接連三個世紀的戰亂、地震和火災,讓它的外立麵變得千瘡百孔,卻一直堅/挺地屹立著,因此被視為神靈保佑的福祉之地,是圖洛維亞聯合王國的國家大教堂,曆來是重要典禮的舉辦場所。
藺滄和遊烈的婚禮由穆灃念證婚誓詞,他是現任國王唯一的皇子,即將於聖誕節前一周舉行加冕儀式,成為正式王儲,這次在外交使團前露麵也是為他的加冕禮提前預熱。
在教堂外圍,各國記者已經擬好新聞稿,由圖洛王室發言人審核通過後,才能發回各自國家的媒體終端。
一切都準備就緒,莊嚴肅穆的奏樂響起,藺滄和遊烈並肩走向宣誓台。
穆灃在紅毯儘頭看著他們微笑。
……
變故就是在這樣一個時刻發生的。
立體音響係統發出“刺啦”幾聲雜音,禮樂驟然啞聲。
現場出現一陣小騷動,嚴陣以待的特工們立刻啟動了備用方案,樂聲停止兩秒後,新的禮樂流淌而出,現場人鬆了口氣,然而下一刻,他們發現,重新在音響係統裡播放出來的並不是禮樂,而是——
清晰的對話聲回蕩在有著幾百年曆史的大教堂,高大寬闊的穹頂甚至給這聲音帶上了共振的回響,使得它更清晰地環繞在每個人耳邊。
「我的A信息素活躍細胞隻有0.7%。」
「殿下,這是絕密,即便在你的書房,也不該如此隨便地說出來。」
死一般沉寂之後,喧嘩聲軒然四起。
“關掉攝像機!所有媒體!請關閉攝像機!”王宮發言人大吼。
一個個黑衣特工鑽入媒體陣營,強製性扣押下他們的攝錄設備。
「我看過原始報告單,真實數據應該是0.6572%,大概是為了讓數字不那麼難看,照華四舍五入了一下。嗬,0.6572和0.7,有什麼區彆呢?」
“誰能告訴我這個聲音是從哪冒出來的?!詹森!帶著你的人去給我把這個該死的聲音關掉!”
“Emergency!Emergency!一二組特工疏散外圍媒體和民眾,三組去給我把樂隊帶進來,四組保護陛下和王後,五組原地待命!所有人動起來!執行緊急程序,一旦發現嫌疑人,無需請示,直接逮捕!”
現場驟然變得混亂,無數尖叫從觀禮的人群中冒出。
「會有辦法的,龐賽聯邦的科學家發現了一種藥劑,對這種先天不足有幫助。我保證,等你繼位的時候,不會有人知道這些。」
「倒不如讓我父親母親再生一個,等有了alpha弟弟,皇子我也不做了,跟你們去軍隊……」
“該死的!音響師嚇暈了,這聲音關不掉!”一組組長氣急敗壞地晃音響師軟下去的身體。
“把它們砸了懂嗎?!一群蠢貨!”安全司司長大吼。
“砰——嘭——”
巨響過後,世界安靜下來,國安部負責人領帶已經飛到脖子後麵,和他的一群同樣衣冠不整的特工們一起,穿梭在沸騰的人群裡。
此前所做的任何應急預案都無法解決此刻爆炸性的突發事件,遊烈已經不記得那場可以載入史冊的婚禮是如何結束的,隻記得錄音放出第一句話之後,藺滄臉色就變了,無數黑衣特工圍攏過來,藺滄抓起他的手向人群奔去。而在觀禮的人群中,另一個黑色禮服的人也心有靈犀一般從鼓噪的人群裡衝出來。
“照顧好他。”藺滄被兩個特工攔腰抱住,在遊烈身後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