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曆357年10月21日,帝國軍部陸軍上將藺滄與陸軍總司令遊肆元帥次子遊烈成婚。
這場在後世《帝國簡史》教科書中被稱為“幽靈錄音事件”的婚禮,成為圖洛維亞聯合王國八大貴族動亂的導火索,動搖了費蒙王室持續三個世紀之久的統治,更是直接引發了北半球奧斯大陸五國戰亂,史稱“圖內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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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前夜,遊烈出現在藺滄官舍外的柏油馬路上,離上將官舍綠植掩映的大門還有一段距離,他就被持槍的哨兵喝住,厲聲詢問他的身份。
藺滄接到勤務兵轉進來的、來自自己官舍哨亭的通話請求時,正在王宮事務廳辦公室和一群安全官、特警負責人、情報局高級特工開會。他來不及披上大衣,隻穿著一件襯衫就出門,躲到一株高大的盆景綠植後。
搖晃的畫麵中,遊烈站在路燈下,頭發被風吹得掀到額頭上,腳邊放著一個灰撲撲的旅行袋。
藺滄忍不住笑出來,告訴哨兵放行。
警衛長緊張地詢問需不需要對遊烈攜帶的那個灰色旅行包做例行安全檢查,藺滄搖頭,“讓他接通訊。”
哨兵手持可視通訊器,走到遊烈麵前敬軍禮,“長官要與您通話。”
遊烈接過來,凍得發紅的鼻尖像一顆未成熟的奶油草莓。他垂眼看藺滄在屏幕裡也顯得很端正英俊的臉,覺得很不爽。
藺滄背後是富麗堂皇的琉璃瓦穹頂,暖黃色的燈光和他身上單薄的襯衫表明,他正身處一個溫暖舒適的環境,而自己快要被哨兵的槍逼到深秋結著霜的綠化帶裡去。
他臭著臉,想發脾氣,卻被寒氣凍得鼻酸,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這動作讓他看起來就像因為進不去老公家門而抽泣的慫包,遊烈意識到這一點,再看屏幕裡溫柔笑著的藺滄,一股無名怒氣油然生出,“啪”一下把通訊器丟進衛兵懷裡,“既然他們不讓我進,那就不要結婚了。”
新來的小衛兵快嚇哭了,他今天下午剛剛被調進藺滄官舍,完全沒見過遊烈,此刻哆哆嗦嗦捧著通訊器追,“夫人,對不起……”
遊烈猛地轉身,狠狠瞪過去,“你說什麼?”
“遊烈……”通訊器裡傳來藺滄的聲音,“禮物放在客臥衣櫃最下層,去看看喜不喜歡。我今晚很忙,你早點睡,晚安。”
遊烈原地思考幾秒,對小衛兵說,“你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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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滄切斷通訊,看見皇子殿下專用休息室門口從上到下探出四個腦袋,個個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
這群家夥,也許從他拿著通訊器出來後就一直趴在門上偷聽。
那又怎樣?藺滄若無其事踱步回去,你們這一群沒有老婆的單身狗!
一進門,陸嶠就迫不及待地問,“這回又送的什麼?”
“朗靈E57。”藺滄施施然坐進沙發。
“計劃下個月配發給海軍的望遠鏡,倒是被你搶了先。”楊隆看著穆灃笑,“殿下,有人挖你軍隊的牆角啊。”
陸嶠“嘖嘖”感慨,“你那些收藏,倒是真舍得送出去。”
藺滄滿臉笑意,仰頭閉目養神,他很享受和朋友們在一起放鬆的時刻,況且明早,他就要和最愛的人結婚,此刻,環視屋裡幾隻單身狗,禁不住歎一口同情的氣,“你們懂什麼,遊烈婚後總要住進來,那些收藏還是在我官舍裡,隻是左手倒右手而已。”他悠然晃著咖啡杯,眉目間甚有得意之色。
“卑鄙。”陸嶠評價。
“無恥。”戚湛山跟上。
“陰險。”楊隆說。
“狡詐。”連身在國外參加交流會,隻能開著視頻加入夜談的程照華也開了口。
穆灃還沒來得及發表評論,勤務兵就敲開門,“報告長官,第24號安全會議五分鐘後在三號會議室召開。”
休息時間結束,藺滄伸了個懶腰,從沙發裡站起來,他身旁的陸嶠等人也紛紛起身,換上嚴肅神情。
勤務兵身後的走廊裡,戴著耳機的特工和各部門安全員們行色匆匆,各色外語交雜,空氣裡充斥著箭在弦上的緊張氣氛。
此時,距離婚禮大典還剩九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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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點半,在寒冷潮濕的晨氣裡,藺滄匆忙回到自己位於王城北部的官舍,管家早已帶著溫熱的毛巾和紅茶等候在一旁。
藺滄接過毛巾,讓熱氣熏蒸開每一個透著疲倦的毛孔,“遊烈呢?”
“在客房。”
藺滄埋在散發著薄荷香氣的熱毛巾裡笑了,他想起某個久遠的少年時期的午後——
自己和遊野在遊家後花園的草坪上席地而臥,那時他還鐘愛沁爽的冰可樂,兩個人都歪著身子,一隻胳膊肘撐地,各自曲起一條修長的腿。遊野剛剛吞掉他一片白子,手裡拿著一瓶新開的可樂,笑著說,“我弟弟昨晚從床上滾下來,把額頭磕破了。”那時他隻顧著研究棋盤,不怎麼在意地問,“怎麼會掉下來呢?”“他自己說,做夢上戰場,在戰壕裡到處跑,跑著跑著,一隻鷹衝下來把他抓上天,他在天上看到敵人軍陣的破綻,急著下來報告,就掉下來了。”那局對弈是輸是贏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那天,他笑著笑著,後背突然被什麼東西撞擊了一下,他回頭看,遊烈額頭貼著白色的醫療膠布,坐在不遠處那顆枝繁葉茂的橘子樹上,手裡耍雜技一樣來回拋著兩顆橘子。“讓你說我壞話。”他嘟囔著,瞄準他哥哥的腦袋,“砰”一下砸到遊野頭上。遊野氣急敗壞去抓他,遊烈一溜煙從樹上滑下來,跳著跑遠了——
這段往事突然鮮活地出現在記憶裡,仿佛還能看到遊烈壞壞地笑著坐在樹乾上的樣子。藺滄從熱毛巾裡抬起頭,望著二樓客臥拉著白色紗簾的窗戶,悸動在胸腔裡翻湧。
“一會兒宮裡的人過來,叫廚房準備餐點吧。”藺滄把毛巾遞給管家,一邊解披風的扣子一邊往樓上走,“我去看看遊烈……”他轉身看著管家,猶豫了一會兒,問,“他有沒有說什麼?”
“遊烈先生吃過夜宵就回房間了,他沒有按過鈴,勤務兵不敢打擾。”
藺滄點頭,“行,你去忙吧。”
他知道布洛維克山穀一役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遊烈的睡眠質量差到極點,總是被夢魘驚醒。他又想起那時遊野常常在弟弟的驚叫聲裡衝進去安慰,第二天帶著被揍得烏青的眼眶出現,愁眉苦臉地述說弟弟不肯搭理自己的樣子。
藺滄無聲微笑,赤腳上樓,拆炸彈一樣小心翼翼按下門把手。
“哢噠”一聲,鎖舌彈開,門開了條縫。
第一次在自己官舍裡做賊一樣,藺滄覺得有些臉紅,但他實在控製不住自己的心,就一眼,就看一眼就好。
屋子裡,寬大的實木床上鋪著柔軟舒適的灰藍色寢具,空蕩蕩得像孤寂的深海,沒有人?
藺滄的心跟著沉到萬米海底——遊烈不見了。
沒有人能從帝國上將的官舍裡毫無痕跡地帶走一個大活人,何況遊烈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職軍官。藺滄走到床前,伸手摸摸已毫無溫度的床單,頹然坐下。
聞訊趕來的管家和當值衛兵在門口圍成一團,各個神色惶恐,都不敢進來。
藺滄擠出一個笑,“沒事,不怪你們,他想走,沒人攔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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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王城外的街道上,遊烈行色匆匆,一邊在心裡變換著經緯度坐標,一邊靈巧地躲避沿街各處的攝像頭。
半小時前,他本該靜音的通訊器發出快要爆炸一樣的劇烈震動聲,瞬間把他從夢裡驚醒。
“乾嘛?”遊烈儘量壓低聲音,不想驚擾到官舍裡敏銳的衛兵。
對麵的人沉默片刻,笑著說,“你的起床氣見漲呢。”
遊烈罵,“有屁快放。”
“一點都不禮貌,啊,真是太不可愛了。”
在遊烈發脾氣前,白赫恢複了嚴肅語氣,“地址發過去了,半小時後見。”
遊烈覺察到通訊器震了一下,知道那是閱後會自動刪除的特殊信息進來的提示,冷冷地回,“沒空。”
對麵開始耍賴,“幫個忙嘛,我知道你在首都,近得很。”
遊烈磨牙,“那又怎樣,我還在假期。”
“好吧,”白赫說,“我向你道歉,我知道打擾你的假期是件很缺德的事,但是……”
這件允諾了超高傭金的秘密委派,他原本交給了朱娜和楊荊,隻是昨晚突發意外,楊荊的身份恐會暴露,這才不得不請求尚在假期中的遊烈緊急支援。
天還未破曉,遊烈一邊罵著那個隻會笑眯眯乾缺德事的隊長,一邊馬不停蹄地趕到破譯出來的坐標地點。那是一棟磚色居民樓,一層是沿街商鋪,往上四層都是老舊居民房。
大門處有一個亮著紅燈的監控,遊烈隻在街角遠遠看了一眼,就繞到汙水橫流的樓後方。樓體外側有一根布滿銅鏽的下水管道,遊烈後退幾步,助跑,在牆體上一蹬一躍,手臂抓住二樓的空調機箱,腳尖勾住管道壁,借力挺腰直接攀上三樓窗台外沿。
深秋的淩晨,隻有這戶人家的窗戶打開了半扇,突兀地,窗簾縫裡伸出一隻白淨的手。
遊烈視而不見,“啪”一下打開,利落翻進屋內。
大波浪卷發的alpha朱娜已經換上了妓女的標準裝扮——紅色連身短裙和黑色漁網襪。她旁邊坐著許久未見的楊荊。
而那隻手的主人,他們這支雇傭兵小隊不靠譜的隊長白赫,笑眯眯地靠在窗台瞭望警戒。
遊烈和楊荊碰一碰拳頭,又在朱娜肩頭拍一下,一屁股坐進沙發裡,有些鬱悶地向後捋了捋被霧氣打濕的頭發,“真的有必要喊我來嗎?我今天有事。”
白赫重新將窗簾拉好,點起一支薄荷味香煙,也不抽,任由嫋嫋煙霧一縷縷飄散到空中,“你能有什麼重要的事。”
遊烈四處尋找趁手的東西好扔到那張欠揍的臉上,楊荊歉意地坐過來,將一摞照片擺在茶幾上,“是起大宗毒品交易的委托,原本一切順利,但是昨晚,我們的委托人突然發來新的照片,對方出於不明原因,更換了其中一位接頭人,很不湊巧,這位接頭人曾在三年前信豐大廈珠寶劫案裡見過我,所以……很抱歉臨時喊你過來。”
遊烈翻著那些照片,“毒品交易?這不是由治安所和緝毒隊負責嗎?”
“情況比較複雜。”楊荊說,“你知道藺滄吧。”
遊烈臉色古怪,“嗯,怎麼了?”
“他今天結婚。”楊荊耐心解釋,“整個首都警廳抽調了超過85%的警力用於這位上將的婚禮安保,換句話說,大宗警力空虛,是犯罪分子的好時機。緝毒分隊跟了這兩夥人一年多,確定他們在今天交易。但是警廳拿不出足夠人手,也為了不引起犯罪分子警覺,因此負責人決定不動用警力,請我們動手。”
遊烈這會兒已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荒謬感覺。
過了一會兒,他問,“我和娜姐去嗎?”
朱娜點頭,去衣櫃裡拿了一套衣服。
他們已經是老搭檔了,遊烈一看那衣服的款式就知道又是百試百靈的老戲碼。
朱娜已經吞服了信息素抑製片,把alpha信息素牢牢掩藏起來,同時在脖子後貼上偽裝Omega的抑製貼,隻要那些色眯眯的人揭開抑製貼一角,就能聞到洶湧迷人的Omega信息素味道。一般情況下,他們的目標對象會栽倒在朱娜身上,少數情況,朱娜失效,遊烈是第二層保險。
“這群地下製毒販毒團夥一直潛藏在首都郊區,號稱‘毒蛇’。”
“上個月,緝毒組接到線報,’毒蛇’將和德爾薩的一夥販毒集團在’蛇窩’進行交易,這次交易數額巨大,’毒蛇’有意將手頭所有貨出掉,然後離開首都,今天是唯一的機會。”
遊烈一邊聽,一邊翻看委托人提供的照片,頭腦高速運轉,將每個人的身份和對應特征一一刻進腦海。
天邊亮起一線橙黃的時候,遊烈站起身,“行了,走吧。”他和朱娜擊掌,“娜姐,速戰速決,我還有急事。”
白赫幫他推開窗戶,“到底什麼事啊,很著急的話,我幫你去辦?”
遊烈觀察一圈街道,確保安全後,說,“我要和藺滄結婚。”說完,縱身躍下,在二樓露台輕巧一滾,悄無聲息落在石板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