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報答她的。”上官明薇的長得令人心顫的睫毛抖動兩下,垂著的眸子始終沒敢看向明征。
明征差點要被這一句逗笑,扶額歎息一聲:“你關注那家夥,你可知道他遠遠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自小時他便孤僻不群,你以為長大了能是……”
明征說著突然想到什麼看了上官明薇一眼,冷哼一聲:“據我觀察,梅妃與那質子之間的關係非同尋常。你不管做什麼都要多加小心。”
自說起楚璟,上官明薇便仰著頭,一雙圓眸中泛著湖麵似的波光,看得明征毫無可以遮擋自己的東西。
“多謝明征哥哥。”上官明薇淺淺笑了一下,嘴角處的梨渦若隱若現。
明征行動著要送上官明薇從竹林出去,路上一直斟酌著究竟要不要開口。月光下上官明薇一步一個腳印走得格外認真,烏黑的發絲披在身後,脖頸處隨著動作不經意間露出一塊雪白。
明征倉促移開視線,清了清嗓子:“若是有心,這兩天去一趟宗人樓吧。遠遠看著就好。”
上官明薇身子一怔,停滯間似乎已經想到了什麼,明征沒再說話更加證明了她的猜測——楚璟出事了。
眸中飛速流轉過一絲什麼。
一股默契在兩人之間流淌,上官明薇腳下的步伐略顯淩亂了一些,明征儘數看在眼底。
回到殿上又過了不久,宮宴便結束了。皇上與梅妃早已經離開宴席,此時燈火稍微暗了一些下來,殿上的大臣、宗親之流也紛紛踉踉蹌蹌,三五成群地結伴離開。
上官明薇正要同幾個相熟的小姐妹,還有霍迎春一同離開,卻不想剛走到殿門前,在門檻後被梅妃身邊的宮婢叫住了。
“這是娘娘賞賜給各位姑娘的一點心意。上官姑娘,這是您的。”彩雲上前接過宮婢手中獨一份的托盤,瞧著上頭鎏金熠熠閃耀,眼底劃過一絲驚訝。
上官明薇抬眼掃過,動身福禮道:“替我問你家娘娘好,多謝娘娘的美意,明薇收下了。”
宮婢微笑著點頭,目送著一群小姐貴女離開之後,嘴角笑意散儘轉身回去複命。
月光下的宮道格外皎潔,映襯著兩側的宮牆,越發安靜沉穆起來。霍迎春的說話聲在其中格外伶俐。
“明薇,給我看看你那個,有什麼可不開心的?這可是梅妃娘娘特地賞賜給你一個人的。彆提方才那一群公主小姐,眼色都變了。”
霍迎春將兩隻簪子一手拿了一個,在頭頂對著影子比劃著,完全不明白此時上官明薇為何悶悶不樂。
“迎春,以你看來梅妃娘娘單獨賞賜我這鎏金簪子,是為了什麼?”
上官明薇站定,霍迎春也跟著停住腳步,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也還是沒個所以然來:“娘娘屬意於你,嗯——再不就是之前你在宮中與娘娘之間有情分!我可說對了?”
上官明薇麵上獨有的沉靜再次浮出來,霍迎春嘴角的笑意也散了些。
“若真是這樣,那固然好。可事實相反,我與梅妃娘娘之間並無情分,據今日我的表現著實算不上好,屬意於我也談不上。恐怕……”
“恐怕什麼?”
“恐怕是警告吧。”上官明薇耳邊響起明征說過的話——梅妃與楚璟之間關係不一般。端起簪子嘴角彎起一抹人畜無害的笑。
“明薇,上次你這樣笑的時候,我不久後就被那個討厭鬼抓住了。”
“……”
國公府。
芙蓉園內,彩雲匆匆一路小跑進來。繞過雕梁畫棟問清楚小姐所在,直奔書閣內去了。
“小姐,我打聽出來了!”彩雲聲音不禁大了些,上官明薇抬手讓人送來一杯水,不及喝完就開口說道:“那位的確因打碎了梅妃娘娘原本要在宴上展示的那盞燈,要連著去宗人府受三天的鞭子。今日是最後一天,已經在裡麵了。”
“哪盞燈如此精貴?那好歹可是雲止的太子呢,就這麼說打就打嗎?”追月睜大了雙眸,手中撣灰的雞毛撣子也忘了動。
“還能是那盞,就是上天入地僅有那一盞的玲瓏,聽說都是國寶了,原本入了國庫,因梅妃娘娘喜愛,特地拿出來,誰想發生了這樣的事。不過聽說……”
彩雲看了出神的上官明薇一眼,走近說道:“小姐,也有人說那位是被冤枉的。奴婢看著也像,那麼珍貴的東西,那位不太可能碰得到。且此次好像不止罰了那位,還連帶著尚器局的幾個太監也一並罰了,梅妃娘娘大概也真的動怒了。”
上官明薇聽完,緊緊皺起眉:“不對。”
彩雲和追月一同看了過去,見小姐沒有說話的意思,兩相對視一眼,默默收拾手下的書本。
追月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
“追月,隨我出去一趟。彩雲,你繼續去看看,可還漏掉了什麼重要的。”彩雲一愣,才應聲便見小姐已經匆匆出去了。
這件事情很不對。
之前明征同她說過,楚璟和梅妃之間的關係不一般,就算真的失手打碎了盞子,也不會這樣責罰。
那宗人樓聽說一般進去的,都是些窮凶極惡之徒,前些天也是彩雲所說,是一個通敵賣國之人被關押進去受了十多天的苦刑。
怎麼楚璟會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盞子進去?簡直荒唐。還有尚器局。
上官明薇麵上像才下了雨的天空那般,氤氤氳氳不見半點陽光。
宗人樓矗立在京城的東北麵,距離皇宮有一盞茶的車程。因其特殊所以在皇城與宗人樓之間,有一條獨特的通道供人來往。若從其他地方前往,則多少要廢一些時辰。
上官明薇聽著越發罕至的人聲,便知道已經快到了。
抬手掀起車簾,入眼便是遠處氤氳寬廣的湖泊、沿著湖泊栽種的大柳樹、和隨著涼風恣意舞動的柳葉。
“小姐,宗人樓到了。”
上官明薇搭在雙膝上的手緊了緊,彎腰起身出去,追月和車夫守在一旁。上官明薇出簾的那一刹那,餘光見到樓前那扇暗紅色的大門緩緩拉開。
追月伸出手去扶姑娘,此時也被那聲吸引過去。回眸與抬眸之間,僅僅柳枝在隨風飄蕩。暗淡的青色天空在此時飄下毛毛細雨,湖麵上籠起一層青煙。
風一吹,青煙四散融入了空中。
那扇門中走出人來,為首的那個人——上官明薇心中一緊,不由得攥緊了臂彎上搭著的暗色披風。
涼風陣陣襲來,那道身影仿佛在氤氳的雨中朝著自己一步步走過來。上官明薇用乾淨又專注的眸光記錄著那道白影的步步。
楚璟緩緩抬頭,後腳並上來。與身邊的人之間似乎永遠有一層屏障,他看過來的那道視線仿佛隻是不經意,又仿佛已經看了很久。
明明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隔開萬水千山才看到對方。一如一人在雨中,一人在畫上的雨中。
小雨沙沙地落下,在地上緩慢地暈開來。不多時原本乾灰的地麵變得濕濡濡起來,整塊大地、湖麵與天空都連成一片。
身後的人朝他說了什麼,眸中冷淡下來,收回遞出去的眸光朝著那條從皇城延伸出來的過道走去了。
小雨絲輕飄飄落在麵上,上官明薇才發覺今日似乎有些凍。手上仍泛著涼意,攥著披風的指尖因用力出現白色。
“追月,我們回去吧。”上官明薇笑了一下,唇邊的梨渦若隱若現。細膩的眼神隨著雨絲融化在那件暗色的披風上。
他看到了。
“小姐不是要……”追月愣了愣突然止住了嘴。看著小姐的模樣有些似懂非懂。高高舉著竹傘的手換了方向,掩著上官明薇重新回到馬車上。
一陣嘶鳴聲響起,車軲轆緩緩壓著地麵滾動起來。上官明薇抬手最後看了一眼雨景湖色,將它深深印在眸底。
尚器局中,如今是誰在當差?
馬車一路駛向熱鬨處,突然停了下來。不多時便聽到了霍迎春的聲音,緊接著便竄了上來。
今日的霍迎春身著一件鵝黃色的裙衫,肩上是一件銀杏果般淡銀色的披風。因那領口紮得有些緊,動作大一些便蠻不舒服地皺了皺眉。
上官明薇似乎心情不錯,抬起手笑著幫她整理:“瞧你,什麼事這麼著急?”
霍迎春順著她的手自己也理了理,四隻手好容易停了下來。霍迎春趕忙說道:“你還說呢,你那質子出事了可知道?”
上官明薇嘴角的笑意不減。
“我知道這個,你和我說這個作甚?”
這一下換霍迎春不理解不明白了,歪了歪腦袋索性將披風扔在一旁,卻發現座邊早已經安置著一件。頓時驚訝張嘴呼起來。
“哦!好呀你不讓我說,原來自己偷偷……”
話說到一半,被上官明薇趕忙傾什上前按住了嘴:“不能說的,小心讓人聽見了!”
霍迎春一臉嗔怪,端起那披風好一陣觀察,見是再普通不過的一件,甚至針腳精致之中還略帶一點粗糙。
忍不住笑了出來,兩人都知道,隻是不說。
上官明薇有意打破這裡曖昧的氣氛,忙正色說道:“你來時沒帶人給你舉著傘?瞧頭上儘是雨珠子。”
“小雨,算不得什麼,虧你還記得。那我便要與你好好說說你心心念念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