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來不及通報,隻能眼睜睜看著霍小姐闖入自家小姐車轎內。
上官明薇了然,讓彩雲與追月退到車外,邀請霍迎春上車同坐。
“你真心邀我進去同坐?”霍迎春口直心快,直接問出來。見上官明薇一愣,自知說話魯莽,便道一聲罷了,直接坐上車撂下簾子。片刻之後又掀開叮囑自己的丫鬟:“回去告訴他們直接往裡走,我在這個車上。”
妥當之後,方才靠著車壁打量起上官明薇。
她初來乍到,認識的人並不多。但是近幾日的遭遇,足以讓她知道盛京人瞧不起他們從北地那等蠻荒之地歸來。就連爹爹也不能幸免,更何況她與母親這些官眷?
又因她自幼不愛規矩束縛,名聲早已經傳播,早早被排斥於交際圈外。貴女唯恐與她搭上半點乾係,招致自己名譽受損。
方才在車後抱怨,後來又跑上前來相看,無非是無聊好奇,究竟誰的車轎,要豪華過堂堂靖國公府上的上官明棠小姐。據她所知,上官明棠這一次並不在受邀入宮的名單上。甚至她為了自己的顏麵,特意找補說前去燁山書院修習功課,無法出席。
聽到消息的時候,她在府上樂得滿地打滾,開心壞了。
霍迎春心思全寫在麵上,此時也不例外。暗中驚歎又得意:上官明棠自詡盛京女子中美貌第一,在眼前這位麵前,還不是小巫見了大巫。
若是能將她帶到上官明棠麵前走上一圈,恐怕要羞得上官明棠不敢見人。霍迎春越想越興奮,就差捧著上官明薇的雙手,懇求義結金蘭。
“霍姑娘,進宮還有一段路程,先用些點心?”上官明薇被赤裸裸的視線打量著,卻沒有半點不舒服。許是霍迎春心思單純,並無惡意的緣故。
她在京城中交好甚少,並不介意多一個朋友。
“你知道我是霍迎春?”霍迎春指著自己,與方才相比,稍顯呆愣。
上官明薇點點頭,遞上自己離府前讓彩雲包好的點心,自己也端了一塊小口吃起來:“方才那轎子上,掛著鎮北大將軍府上的牌子,我聽阿嬤說起過將軍回京述職的事,聯想起來便不難猜出。”
“你真聰明。”霍迎春手心的糕點一口已經沒了,軟糕包裹在口中,綿密軟糯如同含著一個溫暖的雪團,一個吃完便見另一個不同樣式的便又擺在麵前,霍迎春想都沒想,接過便吃,口中含糊不清道:“盛京就是好,這糕點真好吃,你是在哪個坊子買的?”
“不是在坊子裡,是我阿嬤親手做的。阿嬤曾在中宮當差,手藝是宮裡學的。”上官明薇耐心解釋道。
不過片刻,紙箋上的糕點已經吃光殆儘,隻殘餘一些粉末在上頭。霍迎春還想伸手去拿,才發現已經沒了。尷尬撓了撓頭:“實在不好意思,我頭一次吃這麼好吃的。一時間沒控製住。”
上官明薇剩在手中的半塊此時愣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終放於紙箋,一分為二,兩人吃了這才覺得滿足。
霍迎春拿帕子淨了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腩:“你阿嬤對你真好,給你做這樣的好吃食。我阿娘雖好,隻是什麼都不會,改日我帶你去見她,她一定喜歡你。”
看起來很乖……
後半句話霍迎春及時刹住了,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上官明薇習慣性拿起一旁的瓷娃娃,笑著說道:“上官明薇。”
霍迎春似乎聽到自己的心碎掉的聲音,身子往後退,卻發現已經抵住了牆壁。
上官明薇察覺她的異樣,臉色煞白,盯著自己悶不做聲。以為她是吃桃花煎噎著,便為她備下一杯溫茶。
霍迎春接過去時,指尖意外碰到,便很快彈開。
“你的手冰涼,莫不是身子不舒服?”上官明薇關切地問道,她越是如此,霍迎春便越發坐立難安。話已經到了嗓子眼,又被她狠狠壓了下去。
一來二往,上官明薇知曉她有話要說。便主動開口道:“方才你主動來我車上坐下,我心中很是喜歡。在盛京我交往的人不多,與你相處下來,覺得與你甚是投緣。若是能結為姐妹,那是再好不過。”
這也是霍迎春想要說的。
隻是一想到上官二字,便勾連出一堆不好的回憶。臉色更加白上兩分。
正巧這時,馬車將將停住。霍迎春如同坐下時一樣的雷厲風行,掀開簾子頭也不回便走了。
彩雲在身後看著,心中奇怪:“小姐,那霍小姐似乎臉色不大好?”
上官明薇看著遠去的背影,始終覺得古怪:“你下去小心查探一番,看看霍小姐回京這一年,大多與何人交往,來往關係又是怎樣。回去之後說與我知道。”
彩雲向來機靈,上到皇親貴胄的喜好,下至黎明百姓的關係,隻要想知道,沒有打聽不來的。當初阿嬤選中彩雲留在她身邊,就是為了多給她一雙耳目。
“小姐,宮宴的時間還早,要不咱們也在這附近逛上一逛?”
車轎在福華圓門前停住。
眼前是一片綠樹成蔭的小道,僅此一點,便足以看出是花了不少心思的。正值元宵,天氣還未轉暖。宮中唯有此處綠蔭常盛,一如梅妃娘娘的恩寵不衰。小道用顏色、大小均勻的鵝卵石鋪成。各色的花案、圖樣呈現在鵝卵石畫布上,栩栩如生。
身後隱約有說笑聲傳來,上官明薇避之不及,忙拉了彩雲與追月兩人藏身在綠蔭之後。待一眾貴女過去,方才從樹後走出來。
彩雲替小姐檢查了衣裳發髻,見都完好才鬆了口氣。
“小姐每次見了她們就躲著,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人在京都,總要交際些的。”這話是阿嬤常用來勸誡她的,一字不落被彩雲全學過去了。年紀輕輕,說話間有不少的老成之氣。
追月說道:“方才奴婢似乎聽到他們談論小姐,似乎是認出來站在小道兩旁的李嬤嬤她們了。”
“不礙事,知道了也無妨。”上官明薇袖中露出一個三彩瓷娃娃,方才一個沒拿穩,臉朝下跌進了泥地裡。成了泥娃娃:“可惜娃娃臟了。”
“喲,豈止啊!是衣裳臟了!這可如何是好?”追月眼尖心細,一眼便看見上官明薇袖口上的泥漬。過會兒的宮宴上,是要麵見天子及諸位娘娘,若是有心之人指出來,恐怕治一個聖前不端之罪。
追月趕緊拿帕子去擦,誰知這衣裳偏生魏阿嬤用蠶絲錦緞一點點織就,中間若是沾上一點贓物,便會不斷往料子裡擴散滲透。
此時已經有拇指大小了。
此時李嬤嬤等人也都著急起來。唯獨上官明薇悠閒自在,接過擦乾淨的三彩娃娃,心情似乎不錯:“你們不用著急,我聽說宮中阿嬤的交好,尚衣局的王尚衣宮中新研製出一種皂粉,隻要遇上水便能化開任何汙漬。時間尚早,我與追月一同前去看看。”
此話一出,餘下眾人顯然有些為難。目光相對,皆嗅出其中不對之處。
彩雲了解姑娘的心思,上前打圓場:“小姐說的對,咱們人若是去多了,反而容易惹人懷疑。好在尚衣局就在不遠處。望小姐與追月速去速回,奴婢等皆在此處,待小姐前去赴宴。”
彩雲與追月是上官明薇的貼身丫鬟,她們都覺得沒問題,魏阿嬤此時又回鄉下探親不在,餘下的老婦們自然不得說什麼。
轉過福華圓的牌坊,上官明薇與追月來到一處偏僻的角落。
上官明薇見眼下無人,拉著追月的胳膊:“方才的話你可記住了?”
彩月有些遲疑,還是將小姐的交代複述一遍:“奴婢去尚衣局找王尚衣要那皂粉,小姐……小姐一炷香之後前來此處與我彙合,之後再去福華圓赴宴。”
上官明薇滿意點了點頭:“好追月,若是被人撞見問起來,就拿著我的腰牌說事。一炷香之後若是我沒有出現在此處,你就自己先去,知道嗎?”
追月點了點頭。見上官明薇已然走遠,自己也轉身往尚衣局去了。
上官明薇獨自一人往熟悉的小路走去。
她自幼體弱,生下來便沒了娘親,幸得身為皇後的姑姑垂憐,得入住宮中一段時間,才借著皇宮內得天獨厚的資源將身體養好。也正因為如此,她對宮內各處的陳設道路都十分熟悉。走在其中,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孩童時代。
若非自那次事後,爹爹執意上奏帶自己回家,恐怕到現在還待在姑姑身邊侍奉。今日進宮原本首先應去靈犀宮見姑姑一麵,隻是臨入宮時,姑姑口諭讓不必特地前去。因此隻能作罷。
拐過熟悉的假山石,步入那片竹林,上官明薇瞧著竹下石頭上“禁宮”兩個血紅的大字,心中沒由來泛起一陣難過。
從袖中拿出那個擦乾淨了的三彩娃娃,娃娃麵上帶著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微風拂過,竹林沙沙作響。一片枯葉落在上官明薇的錦靴之上。
“璟哥哥,許久不見,我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