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活” 現在我也是你喜歡的東西了。……(1 / 1)

柯躍塵從敏達出來的時候,天邊最後一絲光亮即將消失殆儘。

手上還是粘粘的,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匆忙間沒洗乾淨。

但此刻,這點不舒服已經算不上什麼了。

因為他要去找易壘。

這件事等了太久,也醞釀了太久,像一壇封存了數年的陳釀,終於到了揭開封蓋的時候。

隻是味道好喝與否,尚且不得而知。

兩人之間隔著不近的距離,又恰逢飯點,伴隨著人山人海的上山路,連跑帶溜地過去,大概需要十幾分鐘。

這點時間,正好可以用來思考一件事。

那就是——作為一個男生,該如何跟另一個男生表白?

尤其還是在,他不完全確定對方如何看待自己的時候。

大少爺可以跟他擁抱接吻,這是不是說明,至少他沒那麼排斥他?

或者說是可以接受他的,甚至對他還有一些好感。

誰家正經大老爺們會又親又抱啊。

但,這並不能排除他隻是在玩。

晚風帶著山林間特有的潮濕刮在臉上,吹散了一些熱意。

或許他們可以繼續做朋友。

不點開不說破,還像以前那樣相處。

藏掖著一份小心,以期待偶爾能從對方身上得到一個擁抱,或者一個吻。

柯躍塵搖了搖頭,忽然發現自己有些貪心。

自打看到“易壘”這兩個字的那時起,他內心便油然而生出渺茫的希冀。

起初隻是想要認識他,慢慢的希望對方接納自己,到後來試圖和他做朋友。

直至現在,奢望成為他喜歡的人。

他甚至還癡心妄想,妄想自己跟易壘就算走不到最後那一步,也能夠退回到朋友那一層。

因為這樣,至少還能留個念想。

友情,愛情他都想要,亦都不想失去。

以前柯躍塵總覺得自己是知足的樂天派,萬事萬物皆可付之於笑談。

現在方才知道他與芸芸眾生並無區彆——貪嗔癡是樣樣都沾,斷舍離是一概不管。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前方林蔭深處,一塊亮著“大學生活動中心”的燈牌,悄然進入眼簾。

大學生活動中心簡稱“大活”,顧名思義,就是學生們日常開展活動的場所。

每所高校大概都有這麼一個叫做“大活”的地方。

京審大學的“大活”位置偏遠,毗鄰澤園宿舍邊界,地處群山環抱之中。

簡單來說,入則下山,出則上山,是個神仙來了都要感歎一句“危乎高哉”的崎嶇之地。

而此時,漫漫長夜已經拉開帷幕。

今天的大學生活動中心非常地不湊巧,既沒有大學生,也沒有活動。

整棟樓黑壓壓的,隔著一長串綿延起伏的環山台階,跟他遙遙對望。

其實根本算不上對望,因為除了幾塊泛著微弱亮光的瓷磚和玻璃之外,柯躍塵連它大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

所以也難怪,大少爺會挑在這種地方,跟他見麵了。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這下可真是為了愛情,翻山越嶺了。

柯躍塵對著眼前濃稠的墨色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氣,踏入黑暗中。

不過兩步,手心就攥滿熱汗。

如果麵前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水,那往裡走,便是親手把自己沉入水中。

這感覺太令人窒息了。

他不得不蹲下來,扶著冰冷的台階,以一種類似爬行的姿勢,緩慢向下。

儘管如此柯躍塵也沒覺得有什麼,倒是擔心這一路耗時太久,大少爺會等得不耐煩。

屋漏偏逢連夜雨,不一會兒,浸滿汗液的手摸在石階上開始打滑,他隻好坐下來,強迫自己休息。

周圍有蛙叫,有蟬鳴,有低低切切的蟲語伴。

而不遠處,一粒猩紅色的火光很是顯眼,正在緩慢閃爍。

柯躍塵輕咳一聲,帶著些許刻意。

那熹微的光芒明顯晃動了一下,很快熄滅,幾秒後,變成腳步聲朝這邊傳來。

那人身上有極重的煙味,分辨不出具體是什麼,但好在並不嗆人。

坐下後還未開口,便先把一個沉甸甸的東西丟進他懷裡。

是一個方形軟布包。

柯躍塵隔著厚厚的布料一摸,就知道裡麵裝著的是一台相機,他二話不說,把東西原模原樣丟回去。

易壘這次倒沒急著把相機塞回來,而是說:“送你的。”

富家少爺果然大方。

可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饋贈都不過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禮尚往來。

果然,不出半晌,他又說:“我不用轉專業了。”

你看,都隻是回報罷了。

柯躍塵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恭喜啊,但東西還是免了。”

“你不要?”

“不要。”

“為什麼?”

“易大律師——”柯躍塵輕哂,“好像沒有哪條法律規定,彆人給了東西就必須得收吧?”

話音剛落,易壘陡然站起來。

柯躍塵以為他又要跑,立刻跟著站起來,緊張地抓住那人的手。

然後他的手就這樣隨著易壘的手在空中畫了半個圈,在碰到對方帽簷的時候停了下來——那人舉起了手裡的相機。

隻一兩秒,柯躍塵便反應過來,胡亂抓住垂著的相機帶子:“你乾什麼?”

“扔了。”

“好好的東西扔什麼扔?”

“沒用了。”

“怎麼就沒用了?”

易壘平靜地說:“因為你不要。”

如果不是大少爺沒有媽媽,柯躍塵發誓一定把“你媽的”三個字,呼到他臉上。

他把相機奪下來背到身後,兩人重新坐回台階上。

那人耍完賴後便悶不吭聲,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而柯躍塵的一腔怒火方才沒有發泄出來,此時仍在心裡頭憋著,是以大少爺的沉默是金無異於火上澆油。

“你那天送去我家的一堆東西又是什麼?”柯躍塵語速極快,“補償我被你白占幾次便宜?”

說完立刻意識到腦子抽了,他來這黑布隆冬的鬼地方找他,本不是要說這些的。

“你是這麼想的?”那人問。

沒法否認,因為他的的確確就是這麼想的。

“那你跑什麼?”柯躍塵躊躇了一會兒,臉卻不由得紅了,“你親也親了,抱也抱了,我有說什麼嗎?”

“你不說不代表你會接受。”

“接受什麼?”

“接受我做你男朋友。”易壘說。

他的聲音太平靜了,平靜得沒有一絲語調,仿佛樹蔭下的一縷清風,稍不留神就會從指尖溜走。

柯躍塵忽然恍惚起來。

易壘這是......在跟他表白嗎?

如果是,卻為何絲毫沒有征求他意見的意思,叫他如何回答?

如果不是,那他說的又是什麼?

彈指間,那人突然笑了一下:“我就知道。”

這個笑有些慘淡的味道,柯躍塵內心莫名抽動,旋即回過神來,轉頭的一刹那,卻發現身邊的位置竟然是空的!

大少爺不見了!

沒有言語可以形容此時此刻的心情,柯躍塵幾乎是踉蹌著從台階上站起來,以一個奔跑的姿勢往身後衝去。

然後毫無意外地砸在台階上。

“砰”的一聲。

膝蓋最先感受到痛感,是硬物與硬物對撞產生的那種劇痛,然後是手臂,完全麻掉了,最後是掌心,火辣辣的,像被粗糙的砂紙打磨過。

而那台相機因為被他護在身後,倒是穩穩當當的,沒摔到一絲一毫。

整整半分鐘,柯躍塵就這麼趴在台階上,沒能站得起來。

太疼了,委屈、無奈、憤怒伴隨著疼痛齊齊朝心口奇襲,一時間五內俱焚,猶如吞下了一團熊熊的烈火。

為什麼每次都這樣?

為什麼不等他把話說完?

為什麼總是拋下他一個人?

“姓易的你混蛋!”柯躍塵忍不住大聲罵出來,“王八蛋!全世界就你長腿了會跑是嗎?有本事你長雙翅膀飛出地球,不然隻要還有一口氣,我一定把你......嘶......”

手上的傷口不小心蹭到台階邊緣,刺痛鑽心。

這下徹底沒力氣了,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柯躍塵閉上嘴,他認輸,他懺悔。

幾秒鐘後,一雙手突然從腋下伸進來,將他一把撈起,摟進懷裡。

有個聲音同時附在耳邊問:“你一定把我怎麼樣?”

這下就真的什麼都不管不了了。

柯躍塵轉身撲向易壘,倉皇地抓住那人的衣服,不知是衣領還是彆的什麼地方,總之拽到自己麵前。

然後吻上去。

太混亂了,什麼都看不清。

他的吻毫無章法,氣息也淩亂得不成樣子,唇瓣掃過的甚至都不是對方的嘴唇。

但顧不上那麼多了,他必須把自己交出去,無論如何都要把自己交到那人手裡。

最後還是易壘捧起他的臉,含住他的嘴唇,慢慢親吻起來。

四周安靜極了,蛙鳥蟬蟲齊齊噤了聲,雲層也變低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兩人呼吸繞在一起,喘息間有淡淡的奶油香,易壘說:“好甜。”

他們身體纏在一處,柯躍塵不說話,隻用力把頭埋進他肩窩裡。

這會兒身上不像剛剛那麼痛了,人卻是軟的,站立不起來。

一如他的眼淚,極痛極恨時反而哭不出來,如今溫暖入侵,愛意蔓延,卻洶湧而出。

那人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留下一片冰涼,他急忙鬆手:“摔到哪裡了?是不是很痛?”

柯躍塵說:“你彆放開我......”

於是易壘又抱回來,這次抱得比剛才還緊:“很怕我跑掉嗎?”

“嗯......”

“很擔心找不到我嗎?”

“嗯......”

“你真的要跟我在一起?”他氣息熱熱的,拍在頭頂,“確定?”

“當然確定!”

“那把你手機給我。”

漆黑中,隻聽“哢嚓”幾聲脆響,那人將手機還回來。

柯躍塵不明所以:“你乾嘛了?”

“拍照。”

“在這?能拍什麼?”

“拍我啊。”易壘有些驕傲似的,說道,“現在我也是你喜歡的東西了。”